【英國小說】莫里斯的情人 第三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薩寧頓公學是莫里斯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他盡量做到不引人注目。他的成績不太好，但比他裝得好一點，他的體育也不好。人們只要注意到他，就會喜歡上他，他長著一張親切友好的臉龐，會對別人的關心作出回應。但是像他這樣的男孩太多了——他們是學校的主心骨，但我們不可能注意到每一塊脊梁骨。他的學校生活普普通通——被管過禁閉，受過鞭刑，照最老套的方式一級一級艱難地升到六年級。他先是當上宿舍的社長，後來又成為學生會會長，並且加入了足球隊。儘管有點笨拙，但他身強體健，充滿勇氣，不過板球打得不怎麼樣。剛入學的時候他曾經被欺負過，後來他也去欺負那些看起來好欺負的學生，也不是因為他殘酷，而是這樣的事很稀鬆平常。總之，他就是一個平庸學校的平庸成員，只會給人留下模模糊糊的好印象。「霍爾？等等，誰是霍爾？哦，對，我想起來了，挺不錯的人。」

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充滿了困惑。他已不再是那個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釋整個宇宙的早熟男孩，那時他覺得宇宙充滿了奇妙的神秘與美麗。「出自一個小毛孩之口……」而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莫里斯幾乎忘記自己曾經有過無性的階段，如今成熟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早年的直覺是多麼正確明智。他深陷泥潭，正沉入生蔭的幽谷之中。這個山谷位於高山和丘陵之間，只有吸飽了山谷里的霧氣才能穿越。他在裡面探索的時間比絕大多數少年要長。

那裡的一切都模糊而虛幻，就像是一場夢。莫里斯在學校里做過兩次夢，它們就是他的象徵。

在第一場夢中，他非常煩躁。他在踢足球，他感到對手非常讓人討厭，但是他看不清那是誰。他儘力想看清楚，忽然，那個人變成了園丁喬治。但是他必須得小心一點，否則那個模糊的人又要出現。喬治沿著田野向他跑來，渾身赤裸，跨過了柴火垛。「要是他變得不對勁了，我一定會發瘋的。」莫里斯說。他們剛剛抓住對方，喬治就變成了那個不可分辨的人，強烈的失落感使莫里斯從夢境中醒了過來。他沒有把這個夢和迪西先生的說教聯繫起來，也沒有跟第二個夢聯繫上。但是他覺得自己會得病，過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是因為什麼事而受到了懲罰。

第二場夢更加奇怪，什麼也沒發生。他幾乎沒有看到那張臉，查到沒有聽到那個聲音：「這是你的朋友。」就這樣結束了，但這事他的心中充滿了美好和溫情。他能為這樣的朋友而死，也會讓這樣的朋友為他而死。他們願意為彼此做出任何犧牲，不在乎俗世的一切，即使是死亡、距離和固執也無法將他們分離，因為「這是我的朋友」

不久之後，他受了堅振禮。他試圖說服自己那個朋友就是基督。但是基督留著骯髒的大鬍子。難道他是個希臘神馬？就像古詞典里的畫像一樣？很可能，但他最可能只是一個凡人。莫里斯克制住自己不再剖析他的夢境。這個夢狠狠地將他拖入現實生活中來。他再也不會遇到那個人，再也不會聽到那個聲音。但它們任何事都要真實，事實上——

「霍爾！又在做夢！罰抄一百行！」

「先生——啊！絕對與格。」

「你又在做白日夢！太遲了。」

這將他在光天化日下拖回夢中，拉上帷幕。他重新沉浸在那張臉和那句話中，嚮往著溫柔，渴望與人為善，因為他的朋友希望他這麼做。為了讓他的朋友更喜歡他，他要做一個善良的人。不知為何，莫里斯感到幸福和痛苦相互交織。莫里斯沒有一個朋友能像夢中這樣。他找了一個地方孤獨的流淚，把這一切歸咎於罰抄的一百行。

莫里斯的隱私現在可以理解了：一部分是肉慾的，一部分是精神的，猶如他的夢境。

肉體剛一成熟，他就變得淫猥了。他猜自己受到了一種特殊的詛咒，但他對此毫無辦法。即使是領聖餐的時候，那些猥褻的念頭都會浮現在他的腦子裡。學校的氛圍是純潔的——在他入學之前，發生了一件巨大的醜聞。那個害群之馬被立刻開除，倖存的學生每天刻苦學習，晚上也被監視著。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行，他幾乎沒有機會跟同學討論這些事情。他想說些下流話，但是他很少聽到別人說，更別說自己了。他主要的猥褻行為都是獨自乾的。書籍，學校的圖書館是完美的，但在祖父家小住時，他發現了一本未刪版的馬提亞爾的書。他囫圇吞棗得讀者，耳朵變得通紅。思想：他有了一些淫穢的念頭。行為：新鮮勁兒過去後，他發現這種行為給他帶來的疲勞超過了快樂，於是就沒再繼續。

這一切都是在昏睡中發生的，所以是可以理解的。莫里斯在生蔭的幽谷中沉睡，離兩邊的山頂都很遠，他對此一無所知，也不知道自己的同學也在夢境中。

他的另一半生活離淫穢相去甚遠。進入高年級後，他就開始視某個男孩為信仰。不管這個男孩比他大還是比他小，只要他在，莫里斯會就大聲地笑，凈說啥話，沒法學習。莫里斯不敢對他表現善意——這不成體統——更不能把他的淫穢之思說出來。要不了多久，他愛慕的男孩就會離開他，讓他心情煩悶。但是他找到了復仇的方式，有些男孩有事也會崇拜他，一旦他知道了，他就會甩了他們。有時雙方毫無理由地互相欽慕，但是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的。幾天之後，兩個人就開始爭吵。一些感情從一片混沌中顯露出來，那是他在夢中感受到的美好與溫柔。它們年復一年的成長，如同長滿繁茂的綠葉，卻不見開花跡象的植物。它們在薩寧頓的學業即將結束的時候停止了生長。複雜的成長被抑制，無法發聲，這個年輕人膽怯地四下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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