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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加班,舊宅,傑西卡,布蘭妮。

今日加班,拿線細細的勾勒車庫的外牆鑲石,這是我生涯第一個project,一棟個人定製的兩層住宅樓,地址在安省倫敦西郊,開放的空間設計,計算精準的的隔熱技術,有效率的空氣循環系統,浴室衣櫃一體,三車位的車庫,實木地板傢具等等。雖然算不上是豪宅,但算是一般住宅的中上水準。未來的一個月,我將把圖畫好,模型建好,設置好參數,置放樑柱等待工程師審核,渲染,然後這一團團的糅雜在一起黑色線條在六個月後會變成一家人的居所。此刻我滑鼠下的樓梯,六個月後會有小孩上下攀爬,也許和一隻小拉不大多一起。我仔細的查詢數據,只因建築法的要求非常細,諸如階梯之間的高度寬度深度,諸如轉向的角度,諸如樓梯護欄之間的間隔不能超過一個小孩頭顱的直徑,非常典型的成熟社會下的精確控制。

同事傑西卡問我小時候有沒有教狗上下樓梯的經歷。我條件反射的甩出一句玩笑說我們家狗被我吃了,傑西卡頓時慌了,張開的嘴彷彿骨折了一般閉合不上。我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情解釋這愚蠢的玩笑,順帶解釋東亞人吃狗肉的老梗,好半天終於平復這白人丫頭。

我小時候?怎麼解釋,很難解釋。光一個計劃經濟下的福利分房就得解釋半天。

小時候的父母的房子是一套單位分的老公寓。水泥的架子,水泥的地板,水泥的屋頂,水泥的蓄水池。夏天成為收集熱量的容器,冬天家裡冷得穿上厚棉襖。那個空間和地點,彷彿是中國八九十年代小城市的生活的濃縮:需要撥弄天線的黑白電視,玩具塑料電話,印刷著紅雙喜的床單,鐵皮飯盒,刷成淺藍色和白色的牆壁,陽台下違章擴建房屋灰色的瓦片,呼啦圈(小腦問題從來就沒學會),小霸王的紅白機,牆角的一桿獵槍,圍牆上的碎玻璃渣子,南方樓房上彌補的青苔和爬山虎,知了,滿溯全城的梧桐,樓道上的煤餅爐,煤氣點燃的永遠冷熱失衡的淋浴器,點著醬油的水蒸蛋,煮爛的河蚌肉,穿著鐵路制服拿著信號燈的年輕的父親,赤膊著上身半夜起來打蚊子的不再年輕的父親。一身連衣裙戴著墨鏡會引用紅樓夢的年輕的母親,連續數年被失業所困更年期超長待機的不再年輕的母親。

房間的布局是一室一廳,於是我爸媽廚房改裝成房間讓我住。小時候不是問題,發育的時候就很難受,由於空間的限制,床的長度終於還是被我的身高給超過了,所以大多數時候都得蜷著睡。後來家裡旁邊開了一家迪廳,黃昏之後向夜空功放鼓點詭異的舞曲,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是布蘭妮的歌。我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個聽到小甜甜的歌會想起老家的人。

我覺得生於八十年代的小縣城,一路游過大事件的淺灘深水,被時代的洪流裹挾向前,或主動或被動的接觸接受劇烈的變化,彷彿在被放置在一個壓縮的時空切片里。這一代人也許是空前的一層,從物質的小匱乏到大充裕,從把書本鎖在陳列櫃里不能隨意翻閱的牆上掛著馬恩列毛的新華書店到Kindle 到audio book,從解放路國立劇院集體觀影地雷戰地道戰南征北戰到netflix,從鄧去世時班級的集體起立默哀到為自由黨選舉上街拉票。

我和傑西卡說,我是一個孩童時代是在蒸汽機旁邊長大的,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被路過機車用蒸汽射一臉的感覺。結果steam locomotive 這個詞傑西卡都難理解是什麼意思,我解釋說就是你們西方工業革命時代那種吃煤吐氣的靠蒸汽驅動的黑色鋼鐵機車頭,傑西卡google image了半天,然後說看上去很性感的樣子。我說是的,黑粗壯嘛。傑西卡樂。接著我說當年跑蒸汽機的鐵路現在跑的是bullet train, 雨水划過車窗的時候都會形成四十五度的斜角。傑西卡說她知道什麼是bullet,什麼是 train,but what is bullet train. 然後我說想像下從滑鐵盧到多倫多120公里只需要半小時不到,傑西卡說wow that』s so cool, you know what, my friend Amy has been to Seoul, she so loves

the vibe! By the way how many hours it takes to drive from your hometown to Seoul?

我:傑西卡你看著我告訴我我是哪國的。

傑:Oriental……

和老傑接觸多了,愈發覺得認知上的鴻溝非常之大,且文化意義上的西化無任何可能。語言可以習得,思維方式可以修正,但文化烙印無法翻工重做。我用厘米,你用英寸。我食紅豆包,你吃三文治。我切小醬瓜,你拌大撒拉。我泡下關茶館,你去上城夜店。我放風箏,你打棒球。我近郊春遊同享小蜜餞,你車入深山露宿烤豬肉。我宅居在家點淘寶,你徹夜排隊搶清倉。我食咸,味精老闆多放點。你食甜,再加一包甜味素。我怕冷,零下負五裹被帶帽凍撒寧。你畏熱,溫過三十手抖眼翻偶買噶。

於是,所謂共同體驗,所謂集體記憶,都成為隔絕彼此的車廂,搖搖晃晃的走過一間算一間,走到後來,車廂中就剩了你自己一個人。There is no more such thing as collective identity, it all becomes personal. 你永居在cultural shock當中,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上了一天班累成狗的時候,你還是喜歡吃點咸辣帶湯水的東西。

老家的那個水泥公寓,是我的 driveway right in front of my garage. 只有那十三年是一條清晰的走過的可預知結果的路徑,梧桐還在那邊,玻璃渣子還插在牆頭,對面的阿姨依舊在那個樓層發煤餅爐烹紅燒醬肘子。走出那間公寓之後的世界,路徑四散開去,無先例可循,無案例可參。摸爬滾打,橫衝直撞,皆看造化。於是,跌來撞去,在人生的第29個年頭,我在一個小城的郊外午夜的辦公室,勾著一間房子的外牆的磚線。窗開兩尺三英寸,門開三尺六英寸。

寫下這文章的原因,就是因為耳機里spotify的radio, 播了布蘭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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