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會滅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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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北川）

記得我最初說出這個觀點，是十幾年前在上海中醫藥大學授課時。講出這個觀點，異常的艱難。然而，十幾年過去了，我的看法反而越來越堅定了，如果沒有根本性質的改變，中醫在一兩百年內的消亡，幾乎是確定的事情。」

中醫會滅亡么？

北川按

今天，來個嚴肅甚至有點悲涼的話題。

說實話，碼下這幾個字時，我的心情還是很沉重的，因為在我看來，中醫滅亡的可能性相當大。而且這種滅亡，不是說等到地球爆炸，萬物毀滅時的那種滅亡，而是在一切都好好的時候，中醫作為人類醫學理論和方法的一部分，已經無以為繼。屆時，對於中醫，無人信任，無人學習，無人診療，這種幾千年以來的醫學理論和方法，沒人再去使用，這就是所謂的滅亡。而且，在我看來，這個過程不會太長，一兩百年而已。

記得我最初說出這個觀點，是十幾年前在上海中醫藥大學授課時。作為剛剛從該校五年本科畢業沒幾年的我來說，講出這個觀點，是異常的艱難，也令當時教室里的學弟學妹們頗為不服。然而，十幾年過去了，我的看法非但沒有改變，反而越來越堅定了，我越來越相信，如果沒有根本性質的改變，中醫在一兩百年內的消亡，幾乎是確定的事情。

（現在民間很多人自學中醫。每年冬季，「膏方」價格一漲再漲，卻仍然供不應求。中醫到底是熱呢？還是虛假的繁榮？）

也許有人會很不服，說你看現在中醫多熱啊，討論中醫的人很多，相信中醫的人也很多，怎麼會滅亡呢？

是的，我必須承認，在當前社會，中醫是個很熱門的話題，但是，在我看來，這種熱門並不代表中醫的興旺，而在某種程度上，恰恰是中醫衰亡的徵兆。

「中醫熱」的背後

（是文化復興還是虛假繁榮）

熱門的表現之一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辯論一類話題：中醫到底有沒有用？到底是不是科學？是否應該廢醫存葯？

要是倒推兩百年，這種話題簡直就是笑話，就像要爭辯「火是否是熱的」一樣可笑，因為在當時的人看來，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是，越往後，這類話題就越不像笑話了。據現有資料來看，最早明確提出要廢醫存葯的人，是清末的知名學者俞樾。而到了民國年間，關於中醫廢存之辯就一直沒有停止過，民國政府甚至一度要以立法的形式來廢除中醫，後來遭到全國中醫界的強烈抵制而作罷。解放後，國家對於中醫是大力扶持的，但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質疑中醫的科學性，廢除中醫之聲又開始在民間響起，至今則聲勢頗壯。

兩百年前無人質疑的事情，現在卻越來越多人開始質疑，這就代表有更多人開始不認為這件事情是正確的，這當然是衰亡的徵兆之一。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道德經》 大致意思是，在一切都按照天地規律運轉，順其自然的狀態下，根本就談不上有所謂「仁義」、「忠孝」這樣的概念。因為根本就沒有必要說這些。）

熱門的表現之二，就是在網路上，出現了大量所謂中醫治療的秘方、驗方和一些似是而非的中醫理論，甚至出現「西醫將要被取消」之類的文章。這些文章往往會被大量轉發，受到很多網民的追捧。但是我悲哀地發現，這些文章，從作者到轉發者，往往都是對中醫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懂，但是他們的熱情和勇氣，卻看起來像是有著深厚中醫學養和豐富臨床經驗的老中醫一般。

此類文章在網上的大量充斥，一方面會對普通民眾造成很多誤導，大家盲目跟風，實踐下來以後卻發現不見得有效果，對中醫的信心自然會大打折扣；而另一方面，也會讓西醫學界的人更加藐視中醫，因為裡面很多東西都太不靠譜了。我不敢說這些文章里每一句都是錯的，但要說有很多話都是錯的，而且是在西醫看來很幼稚的錯誤，那是一點都不過分的。這些民間的中醫狂熱支持者們，到底是在弘傳中醫，還是在加速中醫的滅亡，只有天曉得了。（其實不僅天曉得，恐怕你我都曉得，就是他們自己不曉得。）

（很少有人會想到，真正把中國文化或者中醫引上絕路的，可能並不是那些反對者。而是那些毫無保留，義憤填膺，失去理智的「死忠粉」。 ）

為什麼中醫會滅亡？

（根本原因：中國文化的衰落）

那麼，為什麼中醫會滅亡？（或者至少會衰弱？不承認中醫會滅亡，但總得承認比古代衰弱多了吧？）

關於這個話題，我也看過很多討論，也和大學同學們在班級群里討論過，大家的觀點很多，有說是搞中醫的經濟效益不如西醫，所以沒人願意搞；有說西醫療效顯著，見效快，而中醫慢吞吞的，救不了急，所以現在中醫不行了；有說衛生部給各地中醫藥大學的教學計劃和教材有問題，西醫的內容太多了，所以教出來的學生都不行，等等。

不能說這些觀點完全沒道理，但是我覺得都還沒有談到關要處。我自己的看法：中醫之所以現在很衰弱，乃至一兩百年內會滅亡，其表面原因有兩個，一是好的中醫師越來越少了；二是合格的中藥材越來越少了。而這兩個表面現象的背後，根本原因則在於，中國的文化越來越衰弱了。

（字也簡化了，古文也越來越少的人懂了。現代人越來越習慣於直接、量化、非黑即白的西式思維方式。對於東方的含蓄、辯證、中庸的概念理解越來越偏頗，甚至反感。）

首先說兩個表面原因，這個邏輯很簡單：好的中醫師和合格的中藥材越來越少，則中醫治病的療效就會下降，說人話就是看中醫會越來越不靈，治不好病。就算你中醫再怎麼歷史悠久、什麼祖國瑰寶，如果沒有療效，那麼相信和使用中醫治病的人就會越來越少，長此以往，沒有了市場，中醫自然消亡。就像一個企業生產的產品都沒人買了，則這個企業自然會破產消失。

那麼，為什麼好的中醫師和合格的中藥材會越來越少呢？這裡面原因也很複雜，但最根本的原因，我認為就是中國文化越來越衰弱了。

中西文化的差異核心

（兩種完全不同的「宇宙觀」 ）

要明白這個裡面的邏輯關聯，大家就首先要明白，中醫和西醫的差別到底在哪裡？中西醫之差別，不在於一個用草藥，一個用化學合成藥；也不在於一個望聞問切，一個量血壓做心電圖，這些都是表象。中西醫真正的差異，在於雙方對於人體和疾病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再進一步說，就是雙方的宇宙觀和世界觀，是完全不同的。而中醫的宇宙觀、世界觀、人體觀、疾病觀，其根源是來自於中國文化，即，中國古人對宇宙萬物有著自己的理解，這種理解表現在了日常生活的各個領域，在醫學上，就是所謂的中醫。

所以，中醫和西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維模式，而這兩種不同思維模式的背後，是中國和西方不同的文化。如果不懂中國文化，自然就不懂中國古人的思維模式，也就無法去理解中醫，更不用說學好中醫了。

關於這一點，作為上海中醫藥大學科班出生的我來說，特別有體會。我還記得我剛入學時，上的第一門課叫《中醫學導論》，這裡面一開始就講了「氣」的概念，這是中醫乃至中國文化里很重要、很基礎的一個概念。課後，我們有同學就問教授：「老師，什麼是氣？是不是分子和原子？」需知，這一問，就是典型的西方式思維。

（中國文化里很多所謂陰陽，氣脈，經絡等抽象的概念，對於建立在量化分析基礎上的西方觀點來講，幾乎是很難被認可的。）

為什麼我同學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就在進入大學之前的近二十年來，所接受的教育，耳聞目染的種種，西式的東西太多了，中式的思維模式已經很陌生了，所以來到中醫藥大學，乍一接觸很中國的辭彙，就很不習慣，馬上要用自己熟知的西式思維去套，不然就不能理解。

學過中醫的人知道，中醫理論，非中國傳統思維不能理解，而中國傳統思維的建立，是要基於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但如果中國的文化衰微了，那中國的傳統思維模式自然就弱化了，那對於中醫理論，就很難理解，遑論學好學透了。如果學中醫的人，理論都搞不透，一知半解，那就基本不太可能成為一個好的中醫師了。

比如，陰陽平衡之理，是中國文化中很重要的一個概念，也是很普通的一個概念，在各個領域裡，對此概念都有應用，當然也包括中醫。在古代，即使是不識字的文盲，大多也能理解這個道理。但是，很多現代人，即使是高學歷的精英，對此也完全沒概念。一個人如果尚且對於整個中國文化的陰陽平衡之理都沒有概念，又如何去準確理解屬於中國文化一部分的中醫領域裡的陰陽平衡呢？那學不好中醫，是很自然的事情。那為什麼現代人就對陰陽平衡沒概念呢？我自己個人的經驗來說，答案也很簡單，就是從小到大，無論是家庭，還是學校，還是社會，幾乎都不講這個道理了，也不談論這個道理了，甚至連我的老師和父母，根本就不懂這個道理，更不知道怎麼去應用在生活中了，那我這個熊孩子自然也就沒概念了。幸好我從小對傳統的東西比較感興趣，自己看一些課外書，在大學之前，就慢慢學了一些中國式思維模式，進入大學後，更是有機會大量學習了中國的文化，這才算是在我心裡種下了一些中國文化的種子。

（「陰陽」的概念雖然很多人把它作為一個「中國符號」掛在嘴邊、呈現在各種藝術品上。但其實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其中相生相剋的道理，更不用說把這種思維運用到日常生活中去了。）

再說合格的中藥，從理論上說，在使用中藥時，需要對中藥有很中國式的理解，比如藥物的寒熱溫良，藥物的歸經，藥方的君臣佐使，等等，這些都是很中國的東西。從實踐上說，中藥吃下去是否管用，也需要在藥材的產地、種植方式、採摘時節、炮製過程、服用方式等諸多環節上予以把關，有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藥效，而現在幾乎是每個環節都有問題，都離古代醫書中所要求的相差太遠，甚至以現在的條件，根本無法完全達到古法的要求，所以藥效是折扣不少的。

當然，我也不是說一定要完全遵照古法製藥，這在當今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比較提倡儘可能在較多的環節上遵循古法，這樣應該更加能體現出中藥之療效。當然，前提是，給你開方子的大夫，中醫水平夠高。如果大夫水平不行，方子都開錯了，那藥材再好，再正規炮製服用，也無濟於事。

（現在的中藥，從種植、採摘到炮製、服用，幾乎每個環節都與古法相去甚遠。那療效自然大打折扣。）

北 川曰

（一個中醫藥科班生的嘆息）

上面啰嗦了半天，其實要講的也沒幾句話。就是關於中醫的未來，我個人持相當悲觀的態度，我認為如果沒有大的變革，那中醫會在一兩百年內消亡（滅亡太刺耳了）。其邏輯就是：中國文化衰微——中國傳統思維模式無法建立——好的中醫師和合格藥材越來越少——治療效果日趨下降——民眾對中醫的信心日漸喪失——中醫逐漸消亡。

現在也有很多有識之士，有志之士，不願看見中醫消亡，也做了很多努力的工作，但我個人覺得，大家所做的工作，救枝末的更多，救根源的較少。很少有人（也許是尚未有人）從復興整個中國文化的角度來看待復興中醫的問題，而在我看來，這是要復興中醫的真正根本。如果這個根本做不到，那中醫復興，斷然無望，其內在關聯，前面已經講得很清楚了。而現在反對中醫的人，可以說，基本上都是不懂中國文化的人。

作為一個曾經的中醫人，我也不願意看到中醫最後走向消亡，所以借著這篇文章，表達一下我個人的觀點，也許不一定對，但可能會對熱愛中醫、立志弘揚中醫的朋友有些許啟發。簡言之，我的觀點就是：欲復興中醫，必先復興整個中國文化。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闇然日章（anrr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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