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留學生綁架案後續

說起來真是緣分。

一個月前我在洛杉磯的一所私立教會學校覓了職，提著箱子就匆匆上任了。因為去的急，學校安排我先住學生宿舍，美其名曰也多了個管理老師。這一來二去的和一群中國學生混的熟了，才知道這學生中的一個，就是之前羅蘭崗高中凌虐案的參與者之一。

要說是參與者，其實也不準確。按照他的說法，他和那凌虐案子的一班主角混的熟稔。前後一共是打了兩次，第一次他是見證者，眼看著那個姑娘被人扇了兩三巴掌；後面造成嚴重傷害的那一趟，據說憑著他和那班人的關係，本來必然是要叫上他的。正巧他和家人去外州旅遊了，才算是陰差陽錯的逃過了一場浩劫。

至於為什麼要打？

「該打，搶別人男人唄。」

說的時候一臉故意做出來的不屑，但其中包含的那份稚嫩、後悔以及恐懼，卻逃不過成年人的眼睛。

這個十六歲就長到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在單人間的卧室里買了個訓練拳擊的假人，每天有空就打上一圈練肌肉。但在學校里的中國學生間，他絕對不是什麼刺頭，反而算是最為馴良的那一群。

閑話不多說。之前我回答了這個問題如何評價「中國留學生綁架案，家長來美賄賂證人被捕」？ - 伊丹十三的回答，有許多讀者留言討論。有的歸因於家庭環境，有的歸因於教育問題。就我所觀察到的一些事情，主要談三點。

1. 環境

在私立學校做了一個多月，期間接觸到了不少本校以及外校的小留學生，大概算是有一點點的發言權。在美國讀書的初高中生中，住校的和不住校的學生有著極大的差別，男性和女性也有著極大的差別。不住校的學生不多說，他們更多是和家人、親戚或者監護人住在一起，有人時刻盯著，算是有人監督，更是有人保護。而住校的這群學生，更多是找不到監護人、找不到去處，只好全部丟給學校。學生的表現，自然全看學校是否負責。

而學校是否負責，講起來簡直是玄學。有直接開著十萬美元一年學費高價騙人的台灣中介，自稱保證學生能上大學。至於幾年後學生拿著零點幾的GPA，不但無法申請大學不說，連高中都無法畢業。也有不論生源質量直接錄取的，半個學校都是中國人，其中因為留級超齡的，抽煙喝酒燙頭的（這是個梗），每天不上學的，住在不負責的寄宿家庭每天逃學開車出去浪的，比比皆是。這種情況，在加州留學性質的高中里比比皆是。

至於我工作的學校，算是這些奇葩間的一枝獨秀了。國際學生的數額控制在百分之十以內。住宿有著嚴格的管理制度，在保證學生安全的情況下也防著學生溜出去。煙酒全禁，不許開車，男女分宿。有管理人員全程盯著上學，每天晚上有課後輔導；夜裡宵禁之前也留出時間給學生打打牌做做運動，每周還必然安排集體活動和社會實踐。這樣的管理制度可以說非常高效，幾個從別的學校轉過來的所謂「差生」，一兩年內都從零點幾一點幾的GPA升到了三點四左右；再加上學校SAT考試的承辦權，平時的高考輔導也一直跟進，但至少畢業後考個前一百的大學沒有問題。

但是這樣的日子過得有什麼意思呢。

看著學生們被管的嚴嚴實實的樣子，學術水平固然上去了，但精神生活依舊百無聊賴。沒有家庭並且缺乏關懷，每一個孩子都覺得自己是棄子，惶惑的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義。大概是我聖母心，總覺得這種日子對於少年人是極大地痛苦。

坐監而已。

2. 棄子

講到棄子，那就談談棄子。

學校的男女學生中，家庭環境有著非常大的差別。男學生的家長，多是做了小生意發跡後想給孩子提高更好的教育質量。但這些父母本身，有不少都只是小學文化水平，不指望他們能給孩子怎樣平和的心理影響，有錢就造，有機會就沖。日常生活中，也不能給兒子提供如何正確的引導；大約按他們的理解，只有生不下來的，沒有養不大的。學生中的一個，談到男女之事時那種熟練的口吻，原來十三歲就在外面嫖過了，一回國就是皇帝；但是正經和女性交往，卻從來沒接觸過。別的不提，僅僅就面對女性的這種心態，日後不見得會有什麼好影響。

與之相反，女學生的父母雙方受教育程度普遍較高，絕大多數都是一二線城市的大商人，讀過大學見過世面。把女兒拋出來的原因大致有兩種，一個是離婚後再婚，要甩拖油瓶；再者是後來又生了弟弟，大約女兒的價值就此降低了。相比之下，姑娘們的處境要可憐的多。

這些男學生和女學生，提起家庭大多是故作不屑，不少懷著眼見之的憤懣。家裡給錢向來是給的足的，但除此之外多問一句都不見得願意。當然也有心心念念關心孩子的家長，每次和我打聽子女情況，微信里連發幾百條；但依舊無法彌補孩子一人被置於海外的無助與不信任。父母越洋電話帶來直接掐斷；微信留言懶得回，直接把APP刪除。有個姑娘直接和我說恨死她爹媽了，就盼著趕緊畢業脫離家庭。

看著這群學生，像是看著雨夜中某個路燈下紙箱子里被遺棄的一群小狗，互相擠成一堆取暖，努力的睜大眼試圖看清外面的世界，對湊近來的人露出乳牙裝模作樣的叫上兩聲。

3. 投名狀

美國法庭將這群學生描述成有幫派社團傾向，有其道理。人在小團體中過活想要獲得信任，必然要交投名狀。所謂人生四大鐵，中國人在飯桌上講喝講嫖，不過是交投名狀。這一點對於混跡於社會與職場上的人來說，實然是每天都要遇到的事情，就算是在國外職場上也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在學生犯罪事件中，有著投名狀意義的「同濟壓力」特別明顯。不過是因為學生群體的組織結構簡單，一眼就讓人看出來了而已。之前提到的那個大個子學生，據我判斷也更多的是因為同濟壓力，要面子。想來在這小小的一群留學生中，共同做壞事交出投名狀以換取信任獲得溫暖，不是不能想像的事情。

寫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我現在的學校無意中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監獄化的管理苦則苦矣，但也只要學生認真學習遵守紀律就能體現自身價值，不用違背性子去交投名狀，為了融入群體保住體面痛下殺手。而效果也還真不錯。承平時代的年輕人，哪裡有著那麼多的不屈和血性。

網路作家「憤怒的香蕉」寫過一段話，我昨晚和女朋友聊天的時候大概引了一下：

「十幾二十歲的孩子看見成年人處理事情的從容，滿心以為他們已經成為完全不同的人。但實際上，無論在哪個年紀，任何人面對的，恐怕都是新的事情。成年人比年輕人多的，不過是更加了解，自身並無依靠和後路罷了。」

哦對了，如果有想要來留學的歡迎私信我。我現在管著市場部，可以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