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所有街頭藝術家都對 H&M 恨之入骨？

你我無論生活再怎樣忙碌，應該對 H&M 使用黑人小模特穿著不得當標語的帽衫，被指種族歧視的事件記憶猶新，不久前 H&M 又攤上了一樁新事，被街頭藝術家 Revok 控告侵權，並引起了全球街頭藝術領域的熱議。原因是 H&M 在沒有在獲得 Revok 准許的情況下在廣告中使用他的作品作為背景，Revok 要求 H&M 進行賠償並撤下廣告，H&M 卻一紙回應 Revok 在紐約公園塗鴉是破壞公共財產的行為，所以他不具有畫作的所有權。

隨後塗鴉藝術家 OG Slick 也為塗鴉和街頭藝術界發聲，推出了一款以 「FxxK H&M」 為主題的 T 恤，以及一張對 H&M 門店招牌進行 「攻擊」 的照片：

KAWS 也對 H&M 進行了譴責，並發布長文呼籲面對所謂的 「侵犯藝術家權利」 的行為必須為此發聲，為街頭藝術家所代表的文化、所作出的努力而發聲。

回溯到 2014 年，Jason Williams（Revok）、Victor Chapa（Reyes）和 Jeffery Rubin（Steel）也曾將義大利時尚品牌 Roberto Cavalli 告上法院，因為其服裝和配飾系列的產品，都和他們三人原創的藝術品看上去十分相似：

如果你不太了解 Revok 和他的作品，我想先和大家介紹一下… 洛杉磯塗鴉藝術先驅 Revok，是 MSK 和 The Seventh Letter 的成員，過去十多年裡一直作為洛杉磯塗鴉場景的啟發者。Revok 善於使用多種混合材料，將對環境因素和自身經驗的思考置入作品之中。近年來開發出了使用噴漆做更加極簡主義的創作，發明了保持 8 罐噴漆同時噴出的裝置，作出線性系統下的概念性抽象畫作。

正是因為 Revok 的藝術地位以及維權意識促使此次 Revok vs H&M 的事件演變得如此劇烈，而這一事件的結果如何也成為了眾人關注的焦點，以小見大的影響著全球數百萬計的街頭壁畫作品是否受到保護這一話題。

是破壞公共財物（Vandalism）還是街頭藝術？

我想這個問題就和討論塗鴉寫手或者街頭藝術家現在 「登堂入室」 與畫廊、時尚品牌等進行商業合作一樣的老生常談，雖然各執己見，但這無非是浪潮的推進中需要面對的事，消費主義帶來的必然結果。消費主義把地下文化、亞文化所承載東西變為消費品，不管是音樂還是藝術，與當下的社會環境都是雙向需求的境況。

塗鴉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現在紐約的 「邊緣地帶」，蘊含了包容性、多元性的背景，作為一種徹底的反傳統和反主流的藝術而蔓延開來，話語權是藝術家的出發點。不過藝術改變著社會，社會的變化同樣改變了藝術。最初塗鴉用以宣洩個人情緒的方式在街頭創作，誰能想到它現在能在當代藝術領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重視，打開了一個新的市場。

根源在街頭的藝術形式進入了畫廊和美術館領域，世界各地日漸出現各類型的街頭藝術節，甚至獲得當地機構與政府的支持，這都宣告了街頭藝術成為了現今最重要的全球性公共藝術運動。 「POW! WOW!」 藝術節大本營夏威夷、美國西岸藝術重鎮洛杉磯下城區、巴西街頭藝術中心聖保羅、倫敦肖爾迪奇區、邁阿密 Wynwood 藝術區… 這些區域甚至以街頭藝術為特徵，展開了城市與公眾的對話。

只有一個藝術運動它彙集了全球的年輕人、邊緣群體、少數派群體，那就是街頭藝術。是創造力的發生而不是蓄意破壞，當街道進入了美術館，美術館成為街道，Revolution 發生了。倫敦市長的文化策略官員 Adam Cooper 甚至提出街頭藝術是一種積極的力量，作為最新視覺藝術的先鋒，給地下藝術增加了 「社區價值」。無論如何，這是現今全球街頭藝術的大趨勢。

雖然仍然存在大量非法的街頭藝術，也有各種法律明文對塗鴉藝術家的創作進行限制，但這就是街頭藝術，有非法的、合法的，有根源的、當代藝術形式的，有大型壁畫、有街道貼滿的貼紙，各種不拘泥的形式都在豐富著當代街頭藝術的可能性。

說起全球著名塗鴉勝地，位於紐約皇后區的 5Pointz 絕對是一個。最初房地產商 Jerry Wolkoff 在 90 年代允許一群藝術家在此創作，後來逐漸發展成為遊客必達地標。2013 年底時 Wolkoff 決意改建，在沒有通知藝術家的情況下將 45 幅塗鴉用白色油漆粉刷，一夜之間塗鴉 「史書」 不復存在，藝術家們決定聯名告上法院。經過案件不斷上訴，不久前美國聯邦法院終於當庭做出歷史性判決，裁定 Wolkoff 必須賠償 21 名藝術家共 670 萬元美金。

陪審團認為即使藝術家在他人物業上創作，但公共藝術品該依法受到保護。以往有案例判決保障塗鴉藝術家，多數是侵權問題，例如抄襲塗鴉作品用於衣服設計，5Pointz案件則是首宗以「視覺藝術家權利法案」（VARA）為裁判準則的案例，成為最振奮人心的塗鴉維權案件。

藝術家對 Revok vs H&M 怎麼看？

就這一事件來說，除了 「局外人」 的看法，自己當然也想聽聽周圍的街頭藝術家們都抱有一些什麼樣的想法，從業者的觀點又是怎樣的？

「我最開始知道 Revok 和 H&M 這個事情是一個法國的知名藝術家推給我的，那可想這個事情發酵的速度是很迅速的，藝術家的作品在沒有被知會的情況下被商業品牌使用，並且被拒絕承認錯誤與賠償。同行之間互相支持當然也是希望建立這個保護自己和維權的意識與態度。」 旅居巴黎的 Fansack（龐凡）從事街頭藝術創作十餘載，詮釋人性、東方哲學等的議題常見於他的作品中，同時他與法國政府等機構合作的例子也很好地反映了世界範圍內正在發生的 「街頭藝術」。

「首先要明確的是，這個街頭藝術作品藝術家是否擁有版權，我的回答是肯定， 60 年代的時候法國當代藝術家，Daniel Buren 就提出 Urban Art 的概念，並創作和城市空間結合的作品，這些資料蓬皮杜一類的博物館都找得到，那這些作品當然是藝術家擁有的版權，經過藝術家的思考，使一件作品存在於一個空間並和一個公共環境發生關係，最後共同作用產生出的化學反應，才是 Urban Art 或者 In situ Art 的中心概念，所以藝術家在這件作品中的創造性是肯定的。」

「舉個簡單的例子，一個 Banksy 的非法作品，特別標誌性的小老鼠那種，一個商業品牌敢不敢像 Revok 這次這樣用？我覺得要打問號，因為太出名了，惹不起？回頭看 Revok 這次被使用的作品，關注他的人都應該知道他最近幾年的作品已經是很當代性的形式主義作品，藉助各種工具和機械系統，拓展了噴漆的可能性，也使作品更具節奏感和秩序美感，其實 Revok 現在的這些線形作品在我看來就是 Frank Stella 60 年代那批作品這條脈絡下來的，那 H&M 要用塗鴉當背景的話為什麼不找其他的要找這幅作品? 當然是這幅作品好看現代又別具一格啦，還有延續性和動感，配合廣告上的那個跑酷男，簡直完美，其實 H&M 自己明明都覺得這幅作品的審美和氣質各方面很符合這個廣告啊，那肯定不是烏七八糟破壞公共財物的東西，所以對於 H&M 律師的回信，大家不要認真，就是走個程序。」

「那 H&M 拒絕承認與拒絕賠償，這就像弱勢群體面對強權的是一樣的，關注這方面的人也許知道其中一些品牌抄襲一些原創的插畫，設計，抄的基本不帶改，瞎子都看得出是抄的那種，被告了就請律睜著眼睛說瞎話，早就不新鮮，這次換到塗鴉圈了。以前大家年紀小，不出名的時候被品牌使用了即使未經允許，絕對是沾沾自喜，在小圈子裡得意的跟啥似得，商家也利用新興藝術的活力姿態和這些年輕的少不經事為自己斂財，後來大家長大了，轉型成了藝術家，自然開始注意自己作品的形象與權利，我覺得是自然的過程也是必須的態度。」

塗鴉圈開始反 H&M ，但其實 H&M 關注度在塗鴉圈內變高了。Fansack 認為說不定會有很多塗鴉者去 H&M 買衣服，然後回家惡搞一下發到網上，銷售業績也上去了，免費宣傳也做了，關注度也高了；另外一些人像 Kidult 一樣去 Bombing H&M 的 Logo 或店，看起來好像初衷是要反商業，結果最後看起來好像變成了最好的商業廣告。

「Revok 發消息的初衷也不是為了炒作自己，但最後 Revok 和 H&M 雙雙成了焦點，就像反藝術的達達主義最後也變成藝術史的一個階段，就像以反時尚為理念的山本耀司最後還是被歸於時尚，因為大家 『反』 的這些概念，都是形而上的，根本不改變大的框架和遊戲規則，以反為名義的各種衍生品又偏偏具有吸引力和煽動性，因為他代表的是興奮刺激，在加上大眾十分需要消費這樣的狂歡項目，最後就變成一場集體表演。不可否認，我說的這些話也是這場表演的一部分。」

從 2001 年開始塗鴉的藝術家 Whyyy，以塗鴉與中國文化傳統結合作為突破點，通過圖形的韻律感和張力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個人風格。在他看來這一事件事關話語權，「Graffiti（或 Stree Art）在繪畫類或者是亞文化中是非常特別的存在，有其獨特的屬性。畫在街頭，意味著放棄很多權力，不是畫在畫布或其他媒介上。放上網路其實也是一樣，不可能保證不被侵權。就此事就法律的角度來說，不知道會不會像 5POINTZ 那樣開先例。某種程度上講，藝術家自身的社會影響力造就了這事鬧得如此沸騰。假如是不知名作者的作品被直接拿來商用，Who cares？就像 #metoo 一樣，當有人發聲，才能引起相當的影響力。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很少，但團結起來的力量可以很大。」

Keflione 是一位現居上海的法國藝術家，十多歲時開始塗鴉的經歷，他也兼顧插畫和平面設計方面的工作，和 Nike、Puma 等品牌保持良好合作關係，是將商業和藝術平衡得不錯的例子。Keflione 覺得，「這件事對於 Revok 來說首先是一個很好的推廣，他本身創作了很好的作品，這個事件也讓他的價值有所提升。我理解 H&M 的觀點，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同意… 其實 H&M 大可假裝他們不知道這是誰的作品，沒有什麼特殊原因而在這堵牆前面拍攝廣告。大多數塗鴉寫手、街頭藝術家選擇在街頭創作他們的作品，我相信大部分人的原因都是希望畫作被看見。名氣大的藝術家因為版權問題而起訴大品牌，如果他在藝術市場的價值很高、他的律師很好，他就能從中獲得更多潛在的賠償。」

「對於保護未授權街頭藝術作品這個問題，我覺得很矛盾。越來越多的藝術家用非法和匿名的方式在街頭獲得更多的曝光。如果你不想作品被別人拍到，你可以在家裡創作架上繪畫… 某種程度上街頭藝術家的作品在 Instagram 上的曝光，甚至比在街上來的多，我有點不太理解為什麼名氣大的藝術家在戶外創作卻抱怨被侵權。」

最後 Keflione 用很開放的心態告訴我，「我期待 H&M 邀請我進行街頭藝術（付費）合作，#payRevok 還有 #payKeflione。」

塗鴉或街頭藝術對於公共空間的破壞或者利用的問題，總是藝術評論家、市民們喜歡提及並討論的問題，如果以狹隘的觀點踩中事情的某一面都是沒有意義的。

說了那麼多，無論如何看待塗鴉是否受保護的潛在法律問題，在我看來這個事件真正關注點在於，儘管 H&M 在廣告中使用塗鴉藝術來增加商業利益並吸引他年輕目標人群，但他們也似乎通過法律行動破壞藝術家的權益和 「抹黑」 街頭藝術，這就是為什麼還有這麼多藝術家為此感到憤怒的原因吧。

作者: Didi 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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