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之心(3)

深海飛行

眼睛看到的海洋是天空似的顏色,皮膚嘗到的海洋是淚水似的味道。

我鑽進陽光底下的海,不光是鎂離子苦澀滑膩的味道鑽進咽喉,皮膚一碰著濃縮的海水就長出層層疊疊的記憶。他想起來的是許多年前的小時候的冬天,乾燥的風蒸發了淚痕,鹽分燒痛臉頰和手背的滋味。大海實在是充滿了敵意的故鄉。

海邊的加島嘰喳柳鶯(Phylloscopus canariensis),細微的叫聲在浪濤中無處容身

獃滯的帽貝和亮麗的螃蟹在礁岩鐵青的臉上排列組合出了繁多的表情,但這群崎嶇的五官顯然是很懼怕風浪,統統擁擠在背著大海的一側。

螃蟹本就沉默少言,身處波濤永久的嘈雜之中更加無話可說。礁石迎擊大海的戰線是危險的禁區,弄得它們出不了海也上不了岸,全部生活維繫在驚濤駭浪有所不及的窄窄一線。蠕蠕而行的生活實在艱難,不過它們好歹有一副對比度遠超岩石的甲殼以為生命力不息的象徵。

體色鮮艷明亮的Grapsus adscensionis ,方蟹屬的某種,它們可能是群島上最為多彩的生物

凌晨乘樓船渡洋回特內里費島。冬季大三角悄然滑入西南側的海面,猛然從東方的海底撬起一個橙黃色的太陽。特內里費島腳下的燈光和霧裡昏昏沉沉的光線此消彼長,等到港口完全熄滅,巨型火山的的輪廓也就醒來了。

晨曦里的特內里費島

船頂甲板上零星的乘客分享著不絕於耳的巨風,相顧無言憑欄而立。有些人是希望通透的甲板風會緩解暈船,有些人是在等著海面再亮一些,好搜尋四下波濤里忽隱忽現的獸脊。

眾乘客順著先知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個光溜溜的脊背衝出了墨色的大海,那想必是寬吻海豚晨起的嬉鬧。幾秒之間它就沉了下去,這一來卻像給乘客上了發條,使他們覺得黑白色的海浪中間全都是海豚的殘影。但是海豚確實只現身了一小會兒,一群瑟縮在厚外套里的乘客只好去看穿梭的銀鷗和翳翳以將出的太陽。

短肢領航鯨(Globicephala macrorhynchus)的母與子,說到底它們也是海豚科一員

要看鯨豚躍然水上的流線還是要上岸換小船。一來一去已經日上三竿,一月初上午的光線還好但鯨況卻不佳。運氣極好的船能巧遇抹香鯨噴出入雲的水柱,然而我坐的雙體小船自由散漫地航行了半個小時後,船長才得到領航鯨出沒的情報。

於是我看見了兩個圓頭圓腦的小獸在水面浮沉,雖是幼鯨身形也堪比成年海豚。不久,另一隻長如小汽車的領航鯨從後方冒出,幼鯨隨即擠過去一左一右地伴遊,我便確信它就是剛從深海歸來的母親。幼鯨小而明亮的眼睛偶爾會露出水線,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好奇在觀看人類。

領航鯨像其他海豚一樣愛結成社群。二三十條鯨集體上浮,健碩的背脊此起彼伏、水霧林立的場面是迦納利群島的盛景。然而我的海上除了無聊的銀鷗,就剩三個領航鯨和觀鯨船起起伏伏。

幼鯨(左)的背鰭頂上掛著一個條狀的異鯨藤壺。領航鯨全身光潔游速又快,除了特化的異鯨藤壺,較少被附生生物困擾

我們頗費力氣驅船來到海外看鯨群貼著海面的遊行,卻不知道海面的一瞬只是它們的生活中平淡無奇的皮毛。大洋的表面柔軟溫暖,越是下潛,越是混沌,領航鯨和陽光會面了二十分鐘內,就急著回到300米或更深的深淵懷中。

後來我們又看見一次成年領航鯨,它的背鰭上有一片同心紋路,據此判斷是另一個體

領航鯨母親一口氣下沉,尚不能深潛的幼鯨仍繼續不緊不慢的浮游。小船們不能再緊跟了,目送著它們去向下一個集結地。

洋面上已然是一無所有,我只能想像這隻領航鯨盤旋潛入我們下方暗無天日的深淵。每當時間要被凍結在長久的黑暗和凜冽的洋流包裹中之際,吱吱喳喳的鯨歌就會點亮海底零零落落的街燈,溫柔地照耀著這群海獸在深海的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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