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政宗與石田三成——擁有意外友誼的二人（3）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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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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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秀吉死后豐臣政權的分裂、伊達與石田之間新生的隔閡

豐臣秀吉於慶長3年8月18日死後，早已陷入泥潭的慶長之役隨即畫上了句點。五大老五奉行在兩個月內就基本完成了侵朝聯軍的撤回工作，12月底，島津忠恆依太閣遺命被加封5萬石。這就是五大老五奉行制度已知的最後一次「正常」行使行政權了，隨後，五大老五奉行制度快速向著崩潰的方向發展。

同樣是在1598年末，德川家康趁著秀吉死去，侵朝諸將不滿封地過少的時機，果斷施展政治手腕，與大量豐臣屬下大名開展私婚。終於，在1599年1月19日，家康以外的四大老五奉行集體反對家康的私婚行動，其中包括和家康同為「秀賴之後見」的前田利家。

這次事件中，日後被稱為「三中老」的中村一氏、生駒親正與堀尾吉晴受命詰問家康與諸位私婚大名，而這些被詰問的第一批大名中，伊達政宗的名字赫然在列。

據史料記載，第一批私婚大名如下：

·家康的六子松平忠輝與伊達政宗之女五郎八姬私婚；

·家康養女、松平安元之女滿手姬與福島正則之子福島正之私婚；

·家康養女、小笠原秀政之女與蜂須賀家政之子蜂須賀至鎮私婚。

面對此種質疑，德川家康並未正面作出回應，而是揪住了詰問狀中的「家康の回答次第では、五大老の列から除外する」（將依照家康的回答，判斷是否應該將其從五大老之列中除去。）一句，反過來批判四大老五奉行「違反太閣遺命，妄圖破壞豐臣公儀」。鬥爭隨即趨向白熱化，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分別佔據伏見城和大阪城，召集大名為自己加勢。

而當時，兩方的分布是這樣的：

伏見城方（家康方）：福島正則、池田輝政、森忠政、織田長益、黒田孝高·長政父子、藤堂高虎、有馬則賴、有馬豐氏、金森長近、新莊直賴、京極高次、京極高知、伊達政宗、最上義光、堀秀治、大谷吉繼、蒲生秀行、山內一豐、田中吉政、富田信高、蜂須賀至鎮等人。

大阪城方（利家方）：毛利輝元、上杉景勝、宇喜多秀家、石田三成、淺野長政、前田玄以、長束正家、増田長盛、佐竹義宣、立花宗茂、小早川秀包、小西行長、長宗我部盛親、岩城宣隆、原胤廣、熊谷直盛、福原長堯、垣見一直、細川忠興、加藤清正、加藤嘉明、淺野幸長、秀賴近衛七組頭等人。

關於此時兩者為何如此分派系，恐怕一兩本書的體量都難以贅述。其中，在伏見城方的聚會中，黑田長政父子、藤堂高虎、蜂須賀至鎮等「受罰侵朝將領」派，與山內一豐、田中吉政等「東海道大名」派，幾乎是秀吉一手製造出來的敵人。

但是，不言而喻的是，伊達政宗此時和石田三成之間已經有了政治利益上的隔閡，從此之後，二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出現了不可彌合的裂痕。

本次事件的結果是，2月5日，前田利家主持四大老五奉行和德川家康交換誓書，雙方貌合神離的和解了。然而德川家康的私婚行為卻以被默許告終，這無疑讓秀吉遺命中的「五大老五奉行多數派主導豐臣公儀」一條淪為空談，豐臣公儀已然顯露出不被認可的苗頭。

然而，就在事件剛剛結束不久的2月9日，留守大阪屋敷的石田三成舉辦了一場奇妙的茶會——與會者除了博多的豪商神屋宗湛、以及小西行長、石田正澄、宇喜多秀家以外，還有一位令人意外的客人，那便是伊達政宗。

據《宗湛日記》記載，這次茶會的氣氛十分和睦，與會者都到了夜晚才離開。石田三成還拿出了長崎運來的葡萄酒，大家相飲甚歡。

這次事件明顯不可能是一次純粹的茶會，更合理的解釋是，這是一次石田三成主導的一次對伊達政宗這位最初倒向德川家康的拉攏。最微妙的是，石田三成沒有選擇同為秀吉內臣的福島正則或者蜂須賀家政，反而是選擇了伊達政宗這位素來以「不安分」出名的外樣大名。

不言而喻，常年的取次與外交工作對石田三成的人緣產生了何種影響——作為豐臣政權的「內臣派」，石田三成陷入了和德川家康家臣井伊直政類似的窘境。

一方面，他們因為常年的外交工作，獲得了諸多外樣大名的支持與稱讚。

另一方面，由於身處維持中央政權和地方政權權力平衡的這種極端重要的位置上，他們的權力在家臣團中也是無可比擬的。因此他們也不由自主的招致了同僚的嫉恨。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在德川與前田對立的這次事件中，石田三成是第一批積極和德川派大名進行溝通的前田派人士，而且溝通的還是作為事件導火線之一的當事者伊達政宗。而另一位試圖和德川派大名溝通的前田玄以，也不過是在2月11日和田中吉政進行了一次私下接觸。由此可見，在這個時候的石田三成並不能說是所謂的「鐵杆」反家康派，反倒是仍然有試圖以交涉手段解決矛盾的想法。所謂「石田三成與德川家康一直不和，並導致雙方對立」的通說也有進行再檢證的必要。

不過，雖然石田三成努力的想挽回伊達政宗，但是政治眼光長遠的伊達政宗並沒有為此疏遠德川。2月11日，伊達政宗同時向德川家康本人以及井伊直政·德永壽昌二使送上起請文，表示對德川家康絕無反意。石田三成的外交努力宣告失敗。

但這次事件最耐人尋昧的是，既然伊達政宗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為何還要參加石田三成的茶會呢？個中緣由也許既有盛情難卻，也有向這份因不可抗力而滑向破裂的友情作一次訣別的意味在也未可知吧。

六、關原前後伊達政宗的「搖擺」

1600年初，德川家康以上杉景勝拒絕就擴建居城一事上洛接受德川家康質詢為由，以內大臣身份繞過豐臣政權的五大老五奉行體系，在毛利輝元、宇喜多秀家、福島正則等人的反對聲中從天皇處取得了討伐上杉景勝的詔書。7月，德川家康進入大阪屋敷，暫時控制了豐臣宗家，並由此簽署了以秀賴名義發布的會津征伐令。以消滅五大老之一上杉景勝為目的的會津征伐正式開始。

命令下達後，德川家康在積極向會津動兵的同時，也致信領土和上杉景勝接壤的伊達政宗，要求其儘快配合家康的動作，一同攻擊上杉景勝的本領。伊達政宗不敢怠慢，隨即發動白石城之戰，一舉攻下上杉景勝方的兩座城塞，呈現出咄咄逼人的進攻態勢。

可是，德川家康沒有料到的事態發生了：7月15日，留守大阪城的三奉行突然發布《內府之條條》，以家康在秀吉死後行事恣肆為由彈劾之，毛利輝元、宇喜多秀家也表示支持。隨後，7月17日，毛利輝元宣布討伐德川家康，自己就任總大將，以豐臣公儀的名義號令全日本大名向德川家康宣戰。

此戰中，石田三成也作為積極的聯絡者參與了西軍，並依靠多年取次經驗積攢的，在豐臣家內部難得有人可以比肩的人望籠絡了真田昌幸、島津義弘、小西行長、大谷吉繼、戶田勝政等大名參與西軍。此外，石田三成也對偏向東軍的諸多大名，如加藤清正、福島正則、黑田孝高等人進行了積極的勸說。

此時正進軍上方的德川家康無疑因這次突發事態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但家康畢竟是久經風雲的老將，他果斷的選擇退軍江戶城，並藉由井伊直政、黑田長政二人穩定已經到達家康身邊的諸將的軍心，以維持大軍穩定。此外，他還令結城秀康扼守宇都宮領，以防備上杉景勝的反擊。

另一方面，德川家康致信最上義光與伊達政宗，要求他們速速進軍攻擊上杉景勝，以確保德川家康的後方穩固。最上義光果斷出擊，上杉景勝也隨即進軍征伐最上領。然而，伊達政宗的動作卻相當詭怪——

隨著東西軍之亂拉開序幕，上杉景勝認為直接攻擊德川家本領，勢必受到最上義光、伊達政宗、結城秀康的三面夾擊，於是決定集中力量攻打最上義光，並以其最重用的家臣直江兼續為總大將。對伊達政宗方的防禦則由本庄繁長負責。儘管本庄繁長在受信任程度上不及直江兼續，但他素來以驍勇善戰出名，可見上杉景勝對伊達政宗也是多有提防。

但伊達政宗的表現相當不積極。白石城之戰後，伊達政宗索性以白石城為界限，設軍和本庄繁長對壘，兩方陷入了不戰不和的境地。

德川家康對於伊達政宗的表現表現了十足的關注，據統計，從7月17日到8月25日短短38天內，德川家致信質詢伊達政宗及其家臣的信多達43封，其中就包括了流傳後世的「百萬石墨付」。該文書寫到，德川家康允許伊達政宗回復在折上原之戰奪取的百萬石舊領，前提條件是，伊達政宗必須再次自力更生，將這些領地從上杉景勝手中「收復」回來。

然而，伊達政宗對上杉侵攻並未表現出積極的態度，反之，他對南部利直的領地垂涎三尺，並就此向德川家康誣告南部家內通西軍，要求家康給予他進攻南部利直所領的和賀、稗貫、閉伊三郡的許可。

然而，此時南部利直實際上正在積極配合最上義光抵禦上杉景勝的攻擊，如果放任伊達政宗攻打南部利直，明顯是會導致雙手互搏的愚行。因此，德川家康堅決回絕了伊達政宗的要求，並命令伊達集中力量攻擊上杉家。

隨後，事態向著德川家康樂意的方向發展。8月25日，在池田輝政與福島正則的引誘下，從屬西軍的岐阜城城主織田秀信貿然出城迎戰兩軍，被殺得丟盔棄甲，西軍扼守美濃一線的重要壁壘岐阜城也因此陷落，西軍受到了極大震撼，據9月12日增田長盛宛石田三成書狀顯示，西軍士氣直線下滑，敗象日漸濃厚。

伊達政宗看到這副情景，也拋棄了原本「搖擺」的立場，積極進行備戰。但是，伊達政宗仍然是在9月18日，也就是關原本戰結束3天後才派遣伊達政景3000人攻打上杉景勝。9月25日，茂庭綱元攻下湯原城，伊達政宗也進軍國見峠，試圖奪回舊領伊達、信夫兩郡。

天不遂人願，10月6日，伊達政宗與扼守福島城的本庄繁長激戰，卻慘遭滑鐵盧。雪上加霜的是，伊達政宗大軍的補給線遭到上杉軍別動隊的襲擊而崩潰，政宗不得不鳴金收兵，只得退回北目城整備軍隊。

直到1601年春，伊達政宗都未放棄對福島城的攻略，但政宗再也沒能踏上國見峠的土地。隨後，政宗還因為煽動南部利直領內的國人和賀忠親發動一揆，「百萬石墨付」的約定也被撤銷，伊達政宗僅僅加封至60萬石。

在此戰中，伊達政宗的避戰一般而言被認為是體現其野心巨大、試圖坐觀鷸蚌相爭而自己漁翁得利的體現。但是，如果我們考慮進伊達政宗和石田三成之間的交情，那麼伊達政宗的動作便可以有更加有趣的解釋了——

①7月初，伊達政宗受德川家康命令攻擊上杉景勝，伊達積極進攻；

②7月中旬，毛利輝元、宇喜多秀家、石田三成等人宣布討伐家康；

③7月末，家康撤回江戶城，命令伊達政宗繼續攻擊上杉景勝，伊達消極應對；

④8月，家康持續致信伊達要求其進擊上杉景勝，伊達反而要求誣告南部利直並要求家康同意自己進攻其領地，遭到拒絕；

⑤8月底，岐阜城陷落，伊達政宗轉向積極備戰，但仍無動作；

⑥9月中旬，關原本戰結束，毛利輝元投降，石田三成、宇喜多秀家等人被俘，伊達政宗出軍攻打上杉景勝領。

由此可見，伊達政宗在關原之戰中的態度，受到西軍態勢的影響甚大。以伊達政宗的政治智慧，他也能認識到，如果西軍真的能戰勝德川家康，那麼自己才能在亂局之中獲得更多的利益——以他坐鎮德川領正北方的優勢、以及和西軍重要外交人員石田三成的私交，一旦有把握戰勝德川家，那麼他會獲得的利益將是日後那個仰幕府鼻息而活的所謂「天下副將軍」所不可比擬的。

不過，岐阜城陷落後，伊達政宗也看清了西軍的敗勢，隨即轉向德川家康。伊達政宗親手為這份友情畫上了句點，選擇了順應大勢而動。對他而言，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慶長三年10月1日，石田三成在六條河原被處斬，此時的伊達政宗仍在指揮著大軍向國見峠進軍之中，並沒有給自己留下為那位十幾年的朋友、以及幾個月的敵人感傷的工夫。這份曾經真摯的友情，在爭奪天下的戰爭中，如同米澤的飛雪一樣輕柔易碎，無人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