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行者衣錦還鄉.下

4.

楚州是一個好地方，依山傍水，風景如畫，城市秩序井然，百姓安居樂業，一片祥和之象。看來宋公明兄長治理有方，我定會不虛此行。

我找了個茶肆，點了個泡茶，向茶博士打聽到：「請問店家，安撫使官邸在城中那裡？」

茶博士回答說：「這位客官，安撫使官邸小人不知，治所卻在前面不遠的州衙里。」

「小人真箇矯情了，打問的便是治所。貴安撫使可是位名喚宋江的？」

「正是這位大人。敢問客官，尋我們安撫使有何勾當？」

我笑道：「在下實是宋公明兄長的義弟，此番特來投奔兄長。」

聽我這話，茶博士臉色變了，對我說：「義士節哀，尊兄安撫使大人已毆。」

這話不啻一個晴天霹靂，我趕緊追問到：「休要胡說，兄長春秋正盛，半年前還曾見他，無病無災如何便毆了？」

茶博士說到：「客官休要動怒，安撫使大人旬月前服了官家賜的御酒，毒發身亡。出殯當日，本州吏胥老幼，悉數前去扶靈送別，各個嗟嘆。小人當場瞧得真切，怎肯胡說。街坊傳言，奸臣嫉賢妒能，將官家的御酒偷換成藥酒，構陷忠良。」

聽起來茶博士不像在說謊，可我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個消息，在我心裡，宋公明兄長一直在生龍活虎地謀劃著大事，這才半年多的時間不見，他怎麼可能就死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要親眼看看這事真假再說。於是便問到：「我義兄葬於何處？」

茶博士說：「出城南門外，有塊地喚做蓼兒。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間有山一座。高原深處便是宋大人埋骨之地。」

我依照指引，飛也似地來到城南蓼兒窪。遠遠地見到一座祠堂立在那裡，旁邊四座墳頭東西相對排列。奔到近處觀瞧時，只見中間墓碑上書：

武德大夫 楚州安撫使 兼兵馬都總管

宋公明之墓

我睜大雙眼，反覆看了幾遍確認無誤後，翻身拜倒，放聲大哭：「兄長！武二來得遲了！」

我這個兄長，一生只為招安，忠心不負朝廷，不曾有半點私心，結果到頭來還是被朝廷姦邪所害，不得善終。我拍打著墓碑哭到：「兄長含冤而死，武二與你做主報仇！待我手刃奸賊高俅，讓兄長早生天界！

打定了主意後，我回到市裡換下了大紅錦袍，穿了身素凈的衣服，打條麻絛系在腰裡。置辦了香燭冥紙，酒肴素食等物，請師傅在兄長墓前搭個草棚。生前沒能給兄長送終，死後我得給他守靈，盡了我做兄弟的孝道。

夜晚的蓼兒窪，山風料峭萬籟俱寂。我一面燒紙一面回想與宋公明兄長還有軍師吳用，李逵，花榮當年的種種過往：一起喝酒吃肉，一起上陣殺敵，一起快活；自從我斷臂脫隊，到現在，陰陽兩隔，他們再見不到我這失而復得的左臂，再不能為我高興。想到這裡，我不禁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真思忖著，一陣冷風襲來，寒氣透骨，我裹緊了衣服繼續燒化紙錢，卻忽然發現我面前鑽出一個人，對我說到：「兄弟，你不自去，更待何時？」

我道是宋公明兄長顯靈跟我說話，抬頭一看時，卻不是宋公明，而是我的嫡親哥哥武大。

好久未見親兄，我趕緊撲身拜倒：「哥哥，你如何在這裡？」

哥哥說：「二哥，你去了多時，不曾來陽谷縣看我，我又怨你又想你。」

我說：「恁地時卻不妨，待我為宋公明兄長報仇，自去陽谷縣看望哥哥。」

「二哥，你去刺殺朝廷太尉，卻不是捋虎鬚！那太尉是朝廷大官，左右必有重兵護佑，便是近身都難，如何全身而退？」

「武二快意恩仇，做事何曾惜身！哥哥你不必理會，我有分數。」

「二哥，我從小帶大你，不曾有一個月凈辦，為的是你能成家立業，安穩便當地過一世。你英雄了得，有宋江這樣的豪傑做你兄長，愚兄見識自是不如，一向也不敢耽擱你。但眼下見你要身冒奇險，直是送死，我如何不急？兄弟，使不得啊！」

「哥哥你生時懦弱，死後有甚分明？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可能我這話說重了，哥哥立時閉口不言，臉上露出了頹唐的神情。我也覺得過意不去，想走過去安慰他一下，沒想到神氣衝散了他的魂魄，哥哥又不見人了。

5.

第二天一早，我起身徑直前往東京汴梁尋仇。

汴梁城雖然很大，但是太尉官邸並不難找，我三下五除二就打聽到了太尉府地址，便來到附近。剛到這裡，就見街上人頭攢動，紛紛躲避，遠處過來好大的一個儀仗隊，為首的人喊道：「太尉駕到，閑雜人等迴避！」

只見前面有高頭大馬的騎兵開路，殿後的是兩排持槍的步兵；中間一座裝飾華貴的暖轎，裡面坐的一定是仇人高俅。暖轎窗邊，約有二十幾個虞侯模樣的武將，手執各式兵刃簇擁在暖轎兩側，緊緊護衛，水泄不通。

這個防衛太嚴了，即便眼下我雙臂健全也毫無必勝的把握。可為了給死去的宋公明兄長報仇，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等儀仗隊伍開到近處時，抽出兩把腰刀，撥開人群，大喝一聲，直取暖轎。見有刺客，場面當即大亂，百姓紛紛逃命，而護駕的虞侯們迅速地把我圍住，抽出各自兵器往我身上招呼。我用盡平生力氣，將兩柄刀舞得針扎不進，水潑不進。

不斷有人在我身前、身後倒下，倒下的人我根本沒有功夫再搠幾刀，只有一個念頭：殺了暖轎里的高俅！然而眼看抬轎的工人，抬著轎子往太尉府逃去。我的內心變得非常焦急：轎子進府後，我哪裡還有報仇的機會？於是，我不顧背後還有破綻，大喝一聲從包圍圈裡跳出，沒命地殺向暖轎——高俅！今天若殺不了你，我也不想活了！

抬轎的人見勢不妙，一鬨而散，護轎的武士被我劈臉剁著，砍翻了兩個，伸手掀起轎簾叫到：「今番為兄長報仇！」

然而眼前的情景卻讓我愣住了——轎內坐的哪裡是高俅，這分明是鄭彪，是那個曾在睦州城外，斬殺了我梁山幾員大將，讓宋公明兄長憂懼失常的鄭彪！我頭腦一片混亂：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早被破了妖法，被關勝斬於馬下了嗎？

趁我愣神的當口，轎內的鄭彪陰險地笑了笑，口中念念有詞，再作妖法，只見天空中滑過一道閃電，一柄寶劍從天而降——正是那柄曾經斬斷我左臂的玄天渾元劍，再次向我斬來，還是那麼居高臨下，還是那麼風馳電掣，無從躲避，所不同的是，這次它直接向我天靈蓋斬來！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我那身材矮小的哥哥不知從那裡鑽了出來，用全力將向右我推開一點點，寶劍因此沒有擊中我的天靈蓋而是再次砍斷了我的左臂並捎帶著把哥哥一刀兩斷，眼見得哥哥魂飛魄散，我的左臂應聲落地，我大叫一聲醒了過來，發現自己還躺在浙江六和寺的大樹底下。

6.

林教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終於知道你讓我去找的哥哥是誰了。

這個哥哥，他看似矮小，但一直高大地站在我前面為我遮風擋雨；他看似懦弱，但對於苦難，他勇敢承擔，絕不逃避。他從來沒有能力用好酒好肉款待我，但更重要的是，他也從來沒叫我替他打任何人，因為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惹上麻煩。

我想，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沒資格嘲笑他生前懦弱，死後無明的人了。

我要去找我這個哥哥，我要把他帶回我們的故鄉清河，安葬在爹娘的旁邊，我要在那裡蓋間房子，永遠地住下來。這樣的生活才讓我覺得安全，這樣的事才是我真正需要做的事。

我換上當年哥哥送我的布袍，歷經多年，布袍早已舊得發白，但卻讓我回復了當初的模樣——當年我驕傲地出走，如今我平靜地返鄉。

我，天傷星行者武松

氣強不久

至剛易折

不懂得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的道理；所幸兄長庇佑，讓我在戰場上保全性命，以終天年。上天砍掉了我的臂膀，卻讓我更加完整。如今我在外漂蕩的日子終於結束，葉落歸根，我要衣錦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