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誰的花樣年華
王家衛的電影,以慢鏡頭凝練出意境美而獨具特色。影片沒有採取史詩般浩瀚的場面,也沒有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令人驚心動魄。而是以頗具美感的畫面、男女主角的複雜情感以及晦澀而富有深意的語言組成故事的脈絡。
王家衛鏡頭下的香港如同張愛玲筆下的上海,帶著幾分精緻摩登。《花樣年華》開場白:「那是一種難堪的相遇,她一直羞低著頭,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他沒有勇氣接近,她掉轉身,走了」。
一段話,奠定了影片的基調,到底帶著無限遐想與遺憾收場。王式語言如同夢中囈語,娓娓道來,將結局說透。張曼玉穿著旗袍走在巷子里,曼妙的身姿恍若置身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里弄,將上海女子的風華絕代精彩演繹。
她遇到周先生(梁朝偉飾演)會羞澀地低頭,如同張愛玲遇到胡蘭成,會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大概仰望與低頭,是世間女子面對所愛之人最美的姿態。
仰望時的虔誠與低頭時的嬌羞最是動人,視線的長短衡量了所愛之人的遠近。張曼玉的低頭,周先生懂,而他不敢走出那一步。一錯過,便將永恆無限拉長。
「如果我還有另一張船票,你願意跟我走么?」周先生在電話中問張曼玉。張回答:「如果你有另一張船票,你會帶我走么?」這一問一答,互相試探的愛情探戈,終究建立在假設之上。
一句如果,淡淡訴盡現實的阻攔。周先生還是走了,一個人。一別竟是一輩子,餘生皆與所愛之人不斷錯過。
周的離開,是對現實的逃避,因為受不了周圍人的說三道四。周先生是愛張曼玉的,但這種愛是出於空虛寂寞抑或兩個同病相憐之人的惺惺相惜、日久生情便不得而知。
周先生或許以為張曼玉沒那麼愛他。但他不知道,他搬去酒店後,張第一次去看他時心情的狂亂不安,重複地上下樓梯,高跟鞋踩出慌亂的腳步,只為掩飾那愛的波瀾起伏。
周先生也不知道,張曼玉只因病中的他一句口淡,想吃芝麻糊。便親自煮了一大鍋,以大家一起嘗嘗的名義滿足他的小小心愿。平常張連飯都懶得煮,習慣去買面吃。
周先生也不會知道,那一通越洋電話,嘟了三聲後便掛了,無言中更顯情深難言,因為張不知道,周是否還在等她。記得昔日張去探望周先生,離別時,周先生會叮囑張曼玉回去後給他一個電話,嘟三聲便好,讓他安心······
「那個時代已過去,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懷舊的張曼玉追著歲月的影子,朝往事奔去。張重新租了蘇太太的房子,守在原地等著那個離開的人。身為陳太太的她概已離婚,獨自帶著孩子過活。
而周先生再次回到香港時,回到當年的地方,知物是人非,竟也沒勇氣敲敲隔壁住戶的門。如《半生緣》里,受盡生活磨難的顧曼楨含淚對沈世鈞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那種時代逝去的蒼茫感與對命運的不可掌控,竟一陣見血地刺痛每個人的心。
習慣以「冷眼旁觀」自居的張愛玲亦曾說道:「有一天我們的文明,無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會成為過去。然而現在還是清如水明如鏡的秋天,我應當是快樂的」。這勸慰自我活在當下的快樂總帶著幾分牽強。
張愛玲明白,離開上海,便是遠離了屬於她的時代。那年少成名的盛世繁華竟要用她後半生的落寞來償還。一段開花未結果的情,讓兩個人都守著孤獨過日子。周先生在報社工作,出於工作需要又跑過許多地方採訪新聞。
當他來到柬埔寨時,在破落的寺院中找了個牆洞,將他滿懷心事都訴盡,洞口最後被塞上草,埋葬了那段回憶。寺院中的小和尚遠遠看著這畫面,靜靜守著斷壁殘垣與逝去的時代故事。
影片中的蘇太太,雖居香港,卻仍保留著舊上海的一切習慣。講吳儂軟語、梳愛司頭、穿含蓄優雅的旗袍、聽一代歌后周璇的唱片。
閑來約三五好友搓麻將,身邊跟著王媽照顧生活起居,一派上海太太風範。久別重逢,張曼玉再次拜訪蘇太太時,她正欲移居美國。
從戰亂紛爭的上海移居到動蕩紛亂的香港,而今又要告別故土家園。也許屬於她的時代亦早已逝去,周璇的《花樣的年華》在回放著往昔的流金歲月。
影片中的主場景——老舊街道。斑駁牆體與孤獨街燈見證了兩個人的時代。起初買面的擦肩而過、躲雨的不期而遇到後來的情感波折、離別的上演,長街成了舞台演繹悲歡離合。一句「我們絕不會像他們一樣」。
到最後還是一樣,深陷在情愛中難以自拔,不知從何開始的故事亦不懂如何收場。張曼玉陪周先生寫武俠小說,卻對周說,故事是你寫的,我只是讀故事而非寫故事的人。如果從一開始便知道結果,那麼寧願故事不要開始,因為寫故事的人已經無法安排結局了。
時代如洪潮般奔流向前,每個人都只能被推著走,或沉溺或掙扎,都只是生存的姿態。舊上海的繁華光影隨逝去的民國活在現代人的嚮往中。
往昔香港的光輝歲月亦一步步隨歲月老去,難以挽留;每個生活在洪荒世界中的小人物,亦有過屬於自己的年代。誰的花樣年華,在愛情里肆意綻放,又在花期過後細數流年似水,守著滄海桑田。
推薦閱讀:
※梁朝偉和張曼玉更配,為何最後卻娶了劉嘉玲?
※梁朝偉為何選擇了劉嘉玲 而非張曼玉?
※張曼玉與王祖賢出演的電影《青蛇》為什麼叫《青蛇》而不是《白蛇》?
※張曼玉:美得驚天動地,也敢於活出自己
※張曼玉|不按「人設」活著,知天命仍做天真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