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與思·考古學與古史重建(上)

下午赴台準備會,吃完飯後立馬就去了懷士堂,話說還是第一次去懷士堂聽講座耶,因為上一次鼓應先生的未能成行。中大博雅學院每年有古典月,會請大量外校的教授學者來開講,而這次古典月第一講則由北大考古文博學院的孫慶偉教授來主講,當然還見到了請他過來的甘陽老師和半個點評人金志偉教授。主題是「考古學與古史重建——以傅斯年、李濟;徐旭生、蘇秉琦為中心」。

引入

孫慶偉教授還是很風趣幽默的233話說,上星期甘陽老師請他去做一堂演講,因為甘陽在清華和中大都有任職,他以為就在清華開講,周四下午又恰好沒課,就欣然答應了。孫慶偉揶揄道,自己來中山大學倍感榮幸也深有壓力,榮幸是因為中大其實有很深的考古學科淵源,壓力是因為他就站在孫中山先生的後面。(因為懷士堂前就是孫文)

然後談到為什麼講這個話題。一方面是回應甘陽老師提倡的通識教育,這一門課也是他在北大開設的通識課程,今天的講座就相當於課程的濃縮版。(課程大綱見文末友情鏈接)另一方面中大也與中國考古學科建立有較深淵源,所以作為古典月第一講很切題。

史料革命呼喚考古學

考古學是一門研究古老的新鮮學科,它的年紀很輕,因此包含了幸運與不幸。幸運的是年輕學科還有許多學術空白,很容易建功立業,不幸的是學科建立尚不足一百年,還有很多瑕疵。

考古學的誕生源於歷史這門學科的自我革命。梁啟超曾在《中國史敘論》中提及

「自世界學術日進,故近世史家之本分,與前者史家有異。前者史家,不過記者事實,近世史家,必說明所記事實之關係,其原因結果。前者史家不過記敘一二有權者興亡隆替之事,雖名為史,實不過一人一家之譜牒;近世史家,必探索人間全體之運動進步,即國民全部之經歷及其相互關係。」

孫教授就揶揄到,梁啟超的說法就是忽悠,近世史家難道就記敘權力者的興亡嗎?比如陳寅恪先生就有寫過。梁啟超放在今天肯定評不上教授職稱,但在當時雖不做繡花針的工夫,也是開風氣之先。新史學的勃興,與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預草一中國通史,以助愛國思想之發達」的想法便開始興起。要寫民族、民眾的中國通史,余以為在錢穆的《國史大綱》中體現地更為明顯。

「凡讀本書請先具下列諸信念:一、當信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應該略有所知......二、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三、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四、當信每一國家必待其國民備具上列諸條件者比數漸多,其國家乃再有向前發展之希望。」

其中「溫情與敬意」正是希望創作中國通史、學術救國的理想。

疑古還是信古:20世紀上半葉的著史大潮

正是在這種背景,上世紀上半葉史學界掀起了著史大潮,孫教授則根據他們的古史觀將其分成了三類。第一類是傳統派,他們基本採信文獻所述古史,把上限推至黃帝時期,代表人物有「新史學」先驅夏曾佑,「國粹派」中堅劉師培,「唯物史觀派」范文瀾和本土史家呂思勉;第二類是溫和派,他們則認為三皇五帝是傳說神話,把真實的古史上推至夏代,代表人物有古史辨派的顧頡剛和本土史家錢穆;第三類是激進派,他們認為信史從商代算起,代表人物有「唯物史觀派」的郭沫若,還有留洋的張蔭麟。可見古史觀並不和政治立場直接掛鉤。

顧頡剛也在《古史辨》自序中坦然,建設真實古史必須從實物入手,自認精力不足,搞不了考古學,但他是不否認要重建古史的。

孫教授還通過當時初中歷史教材大綱的變動,看出民國教育部內的官員十分關注史學學術新進展,也看出當時政界對考古學這門學問充滿了希望與期待。

傅斯年和李濟

接下來教授就談到傅斯年,這位中國考古學的先驅。1896年3月26日,傅斯年出生於山東聊城,18歲進入北大預科,21歲入北大本科國學門。此處還盪開一筆提到傅當年之所以能考進北大不是因為語文有多好,主要是數英考得好。當時傅斯年天賦異稟,許多老師都垂涎好學生,比如劉申叔、黃季剛、陳伯弢都想他繼承儀征學統或太炎學派。但是傅斯年都瞧不起,甚至討厭老師們。他在《新青年》《中國學術思想界之基本謬誤》一文中列舉了中國學術七大弊端,由此生「教皇政治、方士宗教、陰陽學術、偈咒文學」。

當時他創辦了《新潮》雜誌(這是真正的社團啊,孫教授又揶揄到現在大學生社團無非兩樣——吹拉彈唱、吃喝玩樂),發表了發刊詞,大二時候寫的厲害了。新潮社的第一條責任就是「於本國學術地位有自覺心,然後可以漸漸導引此『塊然獨存』之中國同浴於世界文化之流也。」傅斯年是天生的領袖,最好寫發刊詞,1927年史語所成立也負責寫發刊詞。他反對對傳統「抱殘守缺」,認為「研究國故必須用科學的主義和方法」。造有組織的中國社會是青年的第一事業。

1927年,傅斯年留學歸來到中山大學任教,同年籌辦語言歷史研究所,提出了「動手動腳找東西」的方陣,使中山大學的文科「斯文掃地」,即「絕國故、廢哲學、放文人、存野化。」然而同年蔡元培等人又在籌建中央研究院,傅斯年敏銳地捕捉先機,說服蔡成立歷史與語言研究所。1928年開始籌備,7月完成成立。此時他提出了研究方法的轉變,要從孤立的研究轉向集眾的工作,目的就是擴充材料、擴充工具。從傅斯年為北大歷史學開設的「史學方法導論」中看出,雖然傅斯年沒有碰過考古學,但是對其有基本的認識。傅斯年提出「史學就是史料學」,1934年也指明了「考古學上之夏」。時人之古史觀也在悄然變化。然而傅斯年自言「非官非學」,只是在忙於搭框架,真正建立中國考古學科的人是李濟。

李濟,1911年入清華學堂,18年官費留美,入克拉克大學攻讀心理學,次年讀人口學,1920年獲社會學碩士,1920年再入哈佛大學,讀人類學。1929年在傅斯年的邀請下任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考古組主任,當時史語所共分為三個小組,歷史文獻組主任是陳寅恪,語言組主任是趙元任,而考古組則是李濟。然而在孫教授看來,假如沒有傅的引薦,中國考古學起碼在1949年前沒法產生,因此假如說李濟是中國考古學之父的話,傅斯年就是養父了233

其實早在1923年,李濟時任南開大學人類學社會學教授之際,已曾受丁文江之邀,前往新政李家樓進行發掘,寫下了《新鄭的骨》,最後呆了十幾天就被土匪嚇跑了。後來主持了西陰村的發掘,是中國第一次科學系統的考古發掘,開闢了中國學者獨立主持考古發掘工作的先河。

1928-1935年期間,殷墟發掘共15次,李濟也曾參與,最後留下了一部名著《安陽》,這也是中國考古學發展史必讀書目。剛開始董作賓直接打洞,就像盜墓一樣(什麼鬼 )李濟的就好一點,後來梁思永運用地層學的方法,規範了田野發掘,分析年代先後。

李濟先生一生恪守科學主義,但孫教授的評價是,其「成也科學主義,敗也科學主義」,他讀的東西都是為了求精確,最後讀了人類學是因為人類學量人骨頭,有數據,精準!可是這種類型學的路數問題很大,後面會詳細提及。所以後來李濟的學生張光直之所以不跟老師跑到台灣,就是因為覺得他的路子走不通。

其實李濟一直有重寫上古史的願望,後來也編了《中國上古史》,從十個方面討論古史,希望跳出偏重政治方面的專史窠臼,「把重心放置在民族的發展與文化的演進兩組主題上」。然而這實際上只是四部論文集;而他的學生張光直的《商文明》則與其師的架構一脈相承。

最後孫教授還盪開一筆談說:夏文化不存在的人是對考古學沒有基本常識。(瞄?)

(因為有點長,故分成兩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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