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鳥兒飛走,把自由還給鳥籠

我情願消滅了一切執念,冰一般凝凍了我的心腸。

馮至《帷幔》

有段時間迷上心理分析,從高銘的《左手天才,右手瘋子》讀到東野圭吾的《白夜行》和S.J.沃森的《別相信任何人》。突然發現,無論是高銘筆下真實的精神病患者、心理障礙人群,還是東野圭吾和沃森塑造的躲在陰影下的男主,他們竟都有一個橫跨歷史和文化的相似點,即高於常人,能敵過流年的執念。

時間敵不過肉身執念,如海般深的,是人心。高銘採訪的精神病患者和心理障礙人群並不是真正的大腦混亂,事理不明,而是他們對這個世界有異於常人的理解和看法,且能夠不顧他人的反對,堅持自己的看法。19歲的她,虛眼看身邊的每個人都是飛禽走獸,媽媽是貓,爸爸是蝠鱝,自己是鼴鼠。第一次遇見的人,一眼望去,就能說出他(她)是什麼動物,令人詫異的是說出的動物竟與他(她)的性格蠻像。在精神病院呆了三年的他,仍舊堅持這個世界就是他的小說,他是小說的主角,所有過去現在和將來與他接觸的人和物都是為了小說故事的展開所安排。

他們自有一套邏輯,經過多年打磨,已天衣無縫。生活在普通世界裡的家人碾轉諮詢名醫,亦是徒勞。和他的家人相同的我們,自然也無法完全理解,只能在詫異、震撼之餘,感嘆人心的深邃。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和我們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思維卻好像來自另一個星球?

如果說《左手天才,右手瘋子》中被採訪者的思維邏輯屬於主動選擇,那麼《白夜行》和《別相信任何人》中的男主就顯得更為被動。《白夜行》中的桐原亮司,11歲時看到父親侵害自己喜歡的雪穗,殺死父親。又在雪穗要殺死她那為錢出賣女兒的母親時,出手相助。兩個殺死至親的小孩兒恐懼不安,灑下彌天大謊,允諾互相掩護。但相安無事僅7年,亮司發現警察並沒有停止調查,且已有懷疑自己和雪穗的跡象,出於自保和對雪穗複雜的感情,再次走上不斷殺人滅口的亡徒之路。

亮司對雪穗的保護已經成為他根深蒂固的執念。幫助雪穗,除掉任何對雪穗不利的人是他生活的全部。他不遠不近的跟隨雪穗,即使她結婚,離婚,再結婚。而這本不是一個愛情故事,小說結尾,亮司為了不讓警察追查到雪穗,以剪刀自戕,而雪穗面對他的屍體,一次也沒有回頭。

亮司從沒有抱怨過雪穗,一切對他理所應當。亮司的多次傷人僅是因為雪穗對受害人的嫉妒,不滿或需要獲得受害人的友誼(設計傷害,然後再來扮作好人)。《卧虎藏龍》里有句台詞是,壓抑會讓感情來的更強烈。亮司對雪穗在年少時的喜歡、愧疚、無奈和羞恥,在兩人不能公開相認的壓抑下,日積月累,成為亮司頭頂上的一把劍。他沒有自己,所有行為都以一個目標,即除掉所有對雪穗不利的人和物。

《別相信任何人》中的麥克亦如此。得知戀人克麗絲其實已結婚,且下定決心要離開他,憤怒不已的麥克欲殺死克麗絲再自殺。然而計劃失敗,麥克不得已逃跑。逃跑後的麥克從沒有忘記克麗絲。當他再次返回小鎮,發現克麗絲患了失憶且隻身居住在療養院時,便假裝自己是克麗絲的丈夫本,開始自己將近20年的偽裝生活。

我們總在不斷地修改事實、

改寫歷史好讓事情變得更容易,

讓他們符合我們偏愛的版本。我們是不由自主地這麼做的。

我們不假思索地虛構回憶。

如果我們經常告訴自己有些事情,

到了一定時候我們會開始相信它,接著它就真的成了我們的回憶。

沃森在書里說,人們並不是一下子毀掉自己的,而是通過成千上萬個小決定。一個妥協的選擇會導致6個以上妥協的選擇,以此類推。無論是高銘筆下如天才般的瘋子,還是駭人驚聞事件的主角亮司和麥克。在執念的最開始,他們都有一個選擇。她可以選擇認真的研究自己把人看成飛禽走獸,是真的眼前這個人就是那種動物,還是只是自己的幻覺,但她沒有。他可以選擇嘗試如果這個世界不是他的小說,生活會怎樣,但他沒有。亮司可以選擇相信憑一己之力並不能掩蓋自己和雪穗的罪惡,不斷的傷害只會讓雪球越滾越大,但他沒有。麥克可以選擇相信偽裝和掌控並不能長久,愛而不得並不是只有共同死去這一條路走,但他沒有。

執念更像他們在這坎坷人世的避風港。就像被蒙了雙眼的老鼠,在地洞里朝著前方的黑暗鑽啊鑽啊,以為前頭才是光亮,殊不知只要頭往上一抬,就能頂破那淺淺的地表,進入到時而陽光燦爛時而暴雨交加的地面上。

或者他們更習慣的是執念里無盡頭的生活?不必再受選擇時理智和情感的煎熬,只用按著習慣定下的選擇向前走便是。見招拆招。

可是人生永不是一條直線。分支錯亂是常事,你總要做出選擇,面對真相。黃沙下掩藏的累累白骨也會在經年風雨後裸露在地表,深海下的秘密城堡也會在海枯石爛後被人窺見。我們的心再深,纏纏繞繞,最終還是會困了自己。

為什麼要讓鳥兒飛走?其實不是給鳥兒自由啊,而是給鳥籠自由。因為只有這樣,那籠子才不再只是囚籠,還可以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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