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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 | 且不知生,遂苟於死

《人間失格》是很薄的一本書,一共只有91頁,我花了兩個晚上看完,半夜兩點多的時候萬籟寂靜,只有我一個人的呼吸聲,拿著這本讓人壓抑沉重的書,想到太宰治自殺五次未遂最後投水自盡的人生,雞皮疙瘩爬滿頭皮。

在書中作者提到了芥川龍之介,表達了自己對芥川的作品的熱愛,之前我也早有耳聞芥川也為自殺身亡,為了寫這篇讀後感,我用了一個早上翻看了太宰治、芥川龍之介,還有和太宰治同時期的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這四位作家的生平簡介,他們除均為日本文學史上重要的作家之外,更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最後都選擇自殺身亡。

日本是一個自殺率極高的國家。日本多發地震、山洪、火山爆發、海嘯等自然災害,這樣的自然條件使得日本國民本身就趨於不安和脆弱,美在日本人眼裡有一種稍縱即逝的哀傷,世事無常,風花雪月的憂傷更是在各個不同日本作家的作品中得到了體現(包括我最喜歡的村上春樹,他的《挪威的森林》、《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都有一種無端哀傷之感),日本人本身對死亡就有種病態的迷戀,自殺在他們的眼中或許是另外一種永生。且不說自殺是對生活本身的逃避,是懦弱,對我這種惜命如金的人來說,自殺反而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氣的,當然,這並不是一種可以去推崇的行為。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本身要承擔的責任、誤解、指責、挫敗,就有很多很多,常人有時候也會覺得喘不過氣來,但由於看不穿生活生命的本質,神經也比較大條不敏感,精神世界不夠飽滿,留戀世上許多物質的美好……於是常人往往可以做到讓往事隨風飄去,於當下的生活中,踉蹌前行。

而那些生來敏感的天才作家,神經中似乎有一種捕捉本質的特殊基因。世俗的齷蹉和不堪赤裸裸血淋淋展露在他們眼中腦海中,揮之不去,甚至閉眼都不能逃避。從細微處看到世俗趨於病態的心理,無法理解人虛偽的面貌,或者是茫然不知如何用自己的真實純潔之心立足於這個混濁骯髒的社會中,於是他們內心深處往往會不斷撞擊吶喊,發出強有力的抵抗之聲,外表卻還是需要偽裝與世人無異,形同軀殼地活著,這兩種不同的心理活動會強烈拉扯他們,往兩個不同極端的方向,讓他們最後終於無法負荷。

這種矛盾的心理在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失去做人的資格)中展示得淋漓盡致。——

從小,就算是自己的家人,我也猜不出他們有多痛苦、腦子裡想些什麼,我只覺得害怕,無法忍受那尷尬的氣氛,就此成了搞笑高手。換言之,我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個說話從不當真的孩子。

對人類,我始終心懷恐懼,膽戰心驚,而對自己身為人類一員而言,我更是毫無自信。我總是將自己的煩惱埋藏心中,一味掩飾我的憂鬱和敏感,偽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樂天模樣,逐漸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搞笑的怪人。

對討厭的事不敢明說,對喜歡的事,也像偷東西似的戰戰兢兢,在那痛苦的滋味以及難以言喻的恐懼下倍感苦悶。換句話說,我沒有抉擇的能力。我想,日後我的人生之所以儘是可恥的過往,可說主要都是這樣的個性使然。

因為猜不出別人腦子裡面在想什麼,因為恐懼和人類相處,本身又過於敏感,希望得到身邊周圍人的認可,無奈選擇了「搞笑」這條路。把自己當成一個說話不當真的小孩,戰戰兢兢地就著別人期望的路線去成長,即使內心是千萬個不樂意。就算自己想要的禮物是書,也會因為爸爸覺得小男孩就應該喜歡舞獅玩具,深夜冒險潛入客廳在禮物單上寫違心的心愿。

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中以第三人「小葉」的札記的展現形式,將自己的人生經歷重新拼湊組合,亦真亦假地講述自己是如何無法以完全真實的自我存於這世上。在札記中的那個「我」是一個二三流雜誌的漫畫家,幼時初次接觸畫畫,愛上了畫「妖怪」。在他的認知中,自己彷彿一個妖怪,真實面目陰鬱可怕——最後我完成一幅陰沉的畫像,連我自己都感到震驚。但這正是我長期潛藏心中的本來面目。表面上笑得開朗,而且是眾人的開心果,其實卻擁有如此陰鬱的內心。「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心中也同意這點。……我可不希望自己搞笑背後的陰沉面貌被人識破,而讓人對我小心提防,而且我也擔心別人沒發現這是我的真面目,還視此為另一種全新的搞笑手法,就此淪為眾人的笑柄,這比什麼都令人難過,所以我馬上把這幅畫塞進抽屜深處。

無法正視自己的與眾不同,活得萬分痛苦,分分鐘害怕自己偽裝起來的「假面目」被人拆穿。那些虛假的搞笑、假摔、咳嗽,只要有人一對此發出質疑,他就會覺得如臨大敵,甚至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個「見不得光的人」。——有句話叫做「見不得光的人」,指的是世上那些悲慘的輸家、敗德者,但我覺得自己打從一出生就是個見不得光的人……

直到有一天,因為「朋友」堀木的一句質疑——「不過,你玩女人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再這樣下去,世人是不會原諒你的。」突然如醍醐灌頂,終於明了自己在乎了二十幾年,如洪水猛獸,如幻影大海的「世人」二字,不過也就是「個人」的複數!——什麼是世人?人類的複數嗎?哪裡有所謂世人的實體存在?不過,過去我一直當它是強悍、嚴厲、可怕的東西,如今聽堀木這麼說,我差點脫口說出「所謂的世人,不就是你嗎」。

於是人生自此似乎開始有了反轉,似乎可以摒棄那些日日夜夜架在自己身上的枷鎖,看樣子可以活出一丁點所謂的自我——自從開始認為「世人就是個人」之後,比起過去,我已稍微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如此的如履薄冰,且讓人覺得活於他是何等的不易!

所以最後他說自己如同蟾蜍——

日日同樣的事一再反覆不息,

只需遵照與昨日相同的慣例。

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

自然不會有悲矜來襲。

阻擋去路的巨石,

蟾蜍會繞路而行。

當我讀到上田敏翻譯查爾·柯婁的這首詩句時,突然滿面羞紅,炙熱如同火燒。

蟾蜍。

(這就是我。世人對我不會有什麼原不原諒,或是葬送與否的問題。我是比貓狗還要不如的動物,是蟾蜍,只會慢吞吞地爬行。)

也終於能懂,今生這短短數十載,於他已然活得相當不易,是比貓狗還不如的蟾蜍,無法掙脫是一種悲哀,偽裝自己也是一種悲哀,終於發現自己可以不必苟同,卻無法原諒曾經那個「搞笑」的自己的悲哀。

且不知生,遂苟於死。

於是《人間失格》完稿後,同年6月13日深夜投水於玉川上水,時年39歲。

皆因已找到答案——「他是個像神一樣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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