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Chapter 7 創造

二零零四年,P城。

繁華而又落寞的城市,無數人在城市中狂喜,痛哭,墮落,崛起,希望與絕望總是一線之隔,像獲得與遺失總在一瞬之間。西索科走在石質鋪裝的人行道上,人來人往,路燈灑落下昏黃的光,落在濕漉漉的石磚上,折射出曖昧又溫暖的光芒,西索科伸出戴著黑色皮質的手套,拉低帽檐,摟緊褐色風衣,摘下黑色口罩,他走在細雪之間,頓住,仰頭看霓虹燈巨大招牌,深吸口氣,點燃一隻雪茄,愜意地深深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他很享受,也很寂寞,更疲憊不堪。

西索科視線轉回前方,他的左肩被猛然撞了下,他踉蹌著,雪茄掉到石磚上,零星火花跳躍了幾下,黯然熄滅,西索科抬眼看撞他的人,那個嬉皮笑臉的男孩穿著名貴皮草,精緻面龐和高大身軀簡直像T台上的走秀模特。

男孩擺著雙手,擠眉弄眼,音調奇怪,聳肩,攤手,說:「噢!哥們,真不好意思!我只顧著仰頭看雪花了,不小心撞到你了……啊,這……這根雪茄是你的吧?我賠,賠你一盒,COHIBA Behike,夠回本了吧?」

西索科打了個哈欠,擺擺手,插著口袋微微駝背轉身就走,含糊不清道:「我和你這類花花公子不一樣,我天生賤命,活在死亡里,噢,我這張嘴……我該走了,去睡覺了,你和你的小女朋友接著花天酒地去,馬路對面的那個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吧?」

「嘿,我也希望她是我女朋友,哥們,借你吉言!」男孩喜出望外,沖馬路揮手道,「琳達,這,這兒!你看你,又迷路了吧!」

西索科回過頭,看女孩跑過來,他困意來襲,打了個哈欠,揉揉大鬍子,又轉過頭,聽到背後女孩喊男孩的名字——

「迪克蘭!你又來晚了!」

西索科停下,他搖搖頭,苦笑,心想:巧合罷了,雖然時間地點名字都一致,但怎麼看他也不像適合在血液里泡著的人啊。

西索科邁開腳,走了幾步,又停下,他忍不住轉頭,看向迪克蘭,那個金色捲髮的男孩也盯著他看,兩人隔著幾米遠,雪花在他們身邊周旋,過往的行人與車輛並沒有放慢速度,他們卻像是被定格在那兒一樣。

琳達笑了笑,轉身走入身後的書店,推開門之前扭頭,沖迪克蘭眨眨眼,嘴角帶著優美的弧度邁入了有些年頭的書店。迪克蘭苦笑,伸出雙手,沖西索科擺了擺,說:「我知道你會回頭,有著相同血液的人,相遇時,註定會從骨髓深處都泛起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共鳴。噢,我知道我這個比喻很爛。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是誰,希望我這麼表達你能懂。」

「我也知道你是誰。」西索科點點頭,說,「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年輕。眼睛才是最會欺騙人的啊,迪克蘭,早在六年前我就聽說過你的名字了。」

「六年前?我殺人殺了有一年了……那麼早我就鼎鼎有名了?」

「鼎鼎有名的,不止你們倆。」

迪克蘭看向西索科身後,西索科扭頭,穿著皮衣的男人站在街角,打著一把黑傘,身後站著三個年輕人,男人說:「迪克蘭·羅德里格斯,羅德里格斯家族未來的繼承人,初次見面,你知道我是誰。」

「如果我不是羅德里格斯家族的繼承人,你恐怕也不會把我喊來這裡吧?肖恩?我沒記錯吧。」迪克蘭哼了聲,鼻頭微微聳動。肖恩收起傘,將它靠在牆壁上,看迪克蘭,說:「不,和顯赫身世毫無關係,我們會在此見面的原因,就像你和西索科剛剛註定不會分別一樣。血液里,命中注定我們會成為一個團隊,我身後的人,與你一樣,自我介紹下吧。」

「路源。」

「金允中。」

「普……」

「普呂多姆·里格斯。」西索科搶答道,他撅起下嘴唇,扭扭腦袋,攤手道,「除了普呂多姆,其他人我都剛見面,總要讓我搶答下吧。」

「哥們,我喜歡你這樣說話。」迪克蘭用胳膊肘子撞撞西索科,笑道。

肖恩打量了眼迪克蘭,說,「看來你和西索科還挺投緣的,今天是你們第一次見面,你倆握個手吧。」

迪克蘭和西索科同時愣住,互相看著對方,同時喊道,「才不要和這個混蛋握手!」

路源翻了個白眼,嘟囔道:「兩個蠢貨。」不遠處,汽車剎車聲傳來,一輛黑色轎車停靠在路邊,肖恩拿起傘,打開前車門,坐進去,說,「明早六點。」

車子啟動,緩緩而去。留在街角轉彎處的五人面面相覷,同時轉身,默契散開。

翌日,凌晨六點。

這座古老的城市在清晨時總顯得霧氣騰騰,肖恩眺望遠處凱旋門,回想昨日凝視過的浮雕,他將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裡,半晌,回頭,問:「西索科呢?」

無人應答。

肖恩皺眉,他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走了好一會兒才頓住,說:「凱旋門每一面上都有巨幅浮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幅叫《馬賽曲》,描繪了1792年義勇軍的出征情景,拿破崙大捷慶祝儀式的場面刻在這幅浮雕上方的其他位置,而在頂端的盾形飾物上刻有每場戰役的名稱。你們可能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和你們說這些,誰來說說看。」

「無非是給我們打打雞血罷了,說什麼以後我們的名字也會雕刻在著名建築上,千百年來供人景仰,喂,我說——」迪克蘭歪歪脖子,拉伸著手臂,斜眼道,「來到這種地方,我知道站在這兒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場怪胎和瘋子的聚會,我也不做隱瞞。肖恩,你認為我們這些銹跡斑斑的人,真的能做什麼英雄嗎?別開玩笑了。」

「沾滿鮮血的人,才有可能打勝戰。」路源說,站在他身旁的金允中看了路源一眼,再看向肖恩,說,「我從不想做什麼英雄,我只想成為無人能戰勝的人,再找到勢均力敵的對手,酣快淋漓打一場。」

肖恩點點頭,看向普呂多姆,問:「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

金允中看普呂多姆,總覺得這個寡言少語的人像一隻飢腸轆轆的餓虎,時刻會張開血盆大口將人吞下,金允中握緊了拳頭,他自從來到這裡後,每時每刻都覺得體內熱血恍若會燃燒起來,每一個人他都想去過過招,尤其是這個吃起飯來能比常人多出幾倍飯量的普呂多姆。

「你們說的都挺好。」肖恩背過身,看黑板,黑板上是用白色粉筆所畫的世界地圖,無比精確,他將雙手背到身後,說,「我要糾正迪克蘭一點,我們不是什麼怪胎和瘋子的聚會,我們是……零公會,從零開始,拯救蒼穹下的生靈。普呂多姆,做一個零公會軍禮示範給他們看。」

普呂多姆點點頭,往前走幾步,轉身,面對三人,抬手,握拳,舉向天空,畫了一個圈。眾人沉默,他們都在思考「拯救」的含義。世界上有太多生死都在一瞬間,當有人在享樂時,沉迷在紙醉金迷中時,總有人在亡命追殺中悄然喪命,當有人在平淡生活里知足常樂時,總有人在罕見疾病里掙扎死去,誰都需要被拯救。

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迪克蘭捂嘴笑,他搖搖頭,說:「這傢伙。」

肖恩轉身,聽按密碼的聲音,門被打開,西索科探出頭,掀開紺色厚重門帘,跨過門廊,躡手躡腳走進來,頭髮凌亂,鬍子拉碴,他賠著笑說:「不好意思,睡過頭了。」

肖恩鼻息間發出重重的聲息,他走到香薰燈旁,說:「跑三十圈。」西索科聽聞,發了個白眼,露出壯烈的表情。

會議在肖恩下達了訓練日程後結束,只有西索科孤零零地走入地下訓練場,一圈又一圈奔跑著。肖恩走到他的專屬會議室,門剛開,瑪蒙便譏笑道:「到最後你也只招募了這麼幾個,我聽說有個叫康斯坦丁諾的人,和你在做著差不多的事,他找到這樣的人,多得多了。」

「康納利,他和我不一樣,他會改變他們的血液,而我不會。」肖恩看向瑪蒙,「你讓我越來越不安,康納利,你別想打他們的主意,我拒絕活體實驗。」

「噢,我的薩麥爾,你把這群殺胚騙來,又不改造他們,意義何在呢?說起來,你的零公會聽說已經得到官方認可了,連本都加入了零公會,比起康斯坦丁諾他們真是強多了,不過,你將軍權多數交給本管理,而你私自成立的幾支精英小隊,本不會有意見?」

「他答應了。」肖恩坐到沙發上,說,「康納利,你也是精英隊長之一,你是最早的精英隊長,我暫時不想讓你和他們見面,我相信你也是。」

「噢,是的是的。對了,實驗進度你要去看看嗎?實驗室里,可是有著無數堪稱珍寶的東西啊。」

「下午我和你一起去看,在這種大都市的地下做這種實驗總是風險太多,南美洲的選址已經決定了,以後……康納利,就辛苦你在那了。」

瑪蒙笑著,推推金框眼鏡,走出門,說,「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該離開了,你要和你的新朋友們說說話。我們是最早認識的朋友,希望永遠能這樣啊。」

門被關起,房間伸出的暗門被推開,幾人走了出來,領頭的是卡米爾。幾人分別入座,卡米爾為他們一一倒上咖啡。本打量了卡米爾,笑道:「真沒料到,零公會的創始人之一會是如此漂亮的小姑娘。」

卡米爾笑笑,說:「什麼創始人,我只不過是個後援部的負責人罷了,成天只會說說話,和你們比不了的。」

「你也入座吧。」肖恩抬了抬手指,卡米爾點點頭,坐下。肖恩打量著屋子裡每一張面孔,說道:「零公會即將正式成立,這是一支別具一格的軍隊,或者用軍隊來形容都不算準確。我不是你們的長官,我們將會是出生入死的戰友,作戰部總監本·馬丁內斯,直接管理零公會各軍團,戰略部總監迪賽爾·穆爾,直接下達戰略性命令,軍火部總監亞伯拉罕·亞當斯,開發軍火和武器管理,情報部總監斯雷克·坎貝爾,負責情報收集,後援部總監卡米爾,負責救援與醫治,另外——」

肖恩按下手裡按鈕,另外一個暗門打開,懷抱書本的少女帶著淺淺笑意走出來,肖恩說:「技術部副總監琳達·愛德華茲。」

本抬起頭,看琳達,搖搖頭笑笑,說:「卡米爾已經夠年輕了,肖恩,你又找來個好像剛成年的小姑娘,你真的沒有開玩笑?」

「她的成就,足以勝任。」肖恩站起身,走向琳達,琳達伸出手,肖恩輕輕握了握,說,「感謝你,如果你不願加入零公會,我也會失去迪克蘭這樣優秀的戰士。」

「等等?迪克蘭?羅德里格斯家族的大公子?」亞伯拉罕皺皺眉,「這種花花公子,又心狠手辣,你讓他跟在你身邊,做所謂的精英隊長?」

「沒錯,和琳達能夠擔任技術部副總監一樣,迪克蘭完全有資格成為精英隊長。」迪賽爾輕抿一口咖啡,看向亞伯拉罕,說,「這是我與肖恩的共同決定,並且,本與他也有過一段淵源。」

「他曾一個人解決過我的兩名貼身保鏢,他毫髮無損。」本說。

亞伯拉罕不再多說什麼,他點點頭。琳達皺起了眉頭,問:「我知道他是富家公子,也練過幾年格鬥,可是,他真如你們所說,連僱傭兵都不是他對手嗎?還有,他知道我來零公會了?」

卡米爾用紙巾輕輕擦拭著嘴角,笑著說,「琳達,他是追隨你來零公會的,不然,他可瞧不上這裡。」

琳達低下頭,皺著眉,手指不自覺地翻動著書頁,她怔怔走到為她準備的沙發旁,坐下。肖恩站在全息影像前,細緻講解著零公會將下來的戰略規劃,不知隔了多久,肖恩停下,他看向角落裡的斯雷克,說:「接下來,你可以出去了。」

斯雷克嗤嗤笑著,眼睛快要眯成一條線,他坐在那兒,卻讓人總覺得這個人彷彿不存在,他天生像蛇一般,善於隱藏。斯雷克站起來,背微微馱著,不懷好意笑嘻嘻著,「噢……長官,就這樣讓我出去,不太好吧。」

「什麼事都瞞不住你的,你該去做你要做的事了。」

「哈哈哈,議會,自由之軍,哪一邊都讓你壓力很大吧?」斯雷克踱著步子,往門外走去,「我是很卑賤的人,天生擅長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尤其是挖別人隱私,我管著的那一大幫孩子們,都和我一樣,長著一雙窺人隱私的眼睛,在這個組織,我正害怕有一天如果內訌啊,因為……我肯定是第一個被揪出來殺掉的啊。哈哈,哈哈哈。」

斯雷克出了門,門輕輕關上,純黑屋子裡洋溢著詭異氣息,琳達嘟囔道:「真是個陰森的男人,讓人不悅。」

肖恩輕輕咳了聲,說:「零公會成立之初,便有一個夢想,我們對官方所說是尖兵死士計劃,即用保存完好的屍體,將其改造成聽令指揮殺傷力極強的戰士。這聽起來很不人道,但是……我之所以支持康納利去做這項實驗,因為這個計劃的最終目標是——」

「讓人起死回生。」琳達身旁的男人開了口,「肖恩,我知道你沒向大家介紹我,是因為你想讓我替你說這些,也罷,你給我找了個這麼優秀的助手,我也不太在意了。」男人看了眼琳達,說,「琳達對吧?我應該沒記錯。肖恩,這便是你所謂的拯救吧?違背上帝旨意,將上帝收走的靈魂搶回來,繼續在這世界上苟延殘喘。」

「不是苟延殘喘,是繼續貢獻價值。」肖恩大聲道,「古往今來,多少可以改變歷史的天才英年早逝,他們如果能再多活幾年,再多活幾十年,我們的世界絕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他們不應該那麼早死去,我並不是在打造一支軍隊,我希望,能讓那些有價值的人永生。」

「永生?聽起來更像是刑罰啊。」男人笑道,「正常的生老病死,才算是幸福啊。」

「為了絕大多數人類能夠正常的生老病死,偉大的人必須要永生,世界才會更加美好。」

「肖恩,你還是那麼固執。」男人嘆了口氣,說,「不過,真是你的固執,才讓我不顧妻子伊娃的反對,加入零公會,擔任技術部總監。要知道,國際議會之所以存在,正是因為你們零公會的成立。你比誰都清楚,高端戰士的研究,並不只有零公會在做,零公會的做法讓議會感覺到威脅,在他們眼裡,你做的一切,都是威脅。」

「在我眼裡,他們所做的一切,才是威脅,沒有什麼比人工智慧更加恐怖。」

「恕我直言,比起人工智慧,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生化危機更加恐怖。」男人站起身,走向肖恩,一字一句道,「不過,我相信你,肖恩。人工智慧,隨時會毀滅世界。我,史蒂文·馬丁,願意為零公會付出性命。」

肖恩緊握住史蒂文的手,卡米爾凝視著肖恩,她淺笑,她很少看到肖恩如此信任一個人,做出這般略顯熱情的舉動。

會議在肖恩詳細說明尖兵死士計劃後散去,屋子裡只剩下史蒂文、肖恩與卡米爾。史蒂文臨走前,又轉過身,問肖恩,「肖恩,我知道你組建了幾支精英小隊,其中有個年輕人叫路源是吧?」

「嗯,他是我所信賴的那幾個人之一。」

「好,我知道了。」史蒂文點點頭,拎起公文包,邁出去,門又一次關上。卡米爾走到肖恩背後,說,「你覺得史蒂文那句『我知道了』代表著什麼?是威脅?」

「你為什麼這麼說?」

「誰都知道,路源和史蒂文的寶貝女兒珍妮早在中國讀書時就打得火熱了。伊娃女士好像得知此事後還關了珍妮禁閉,站在一個女孩對爸爸的認識角度來說,我是認為,我爸爸也不會願意將我一生交付給一個不知哪一天就會死去的戰士。」

「史蒂文不是威脅,他是確認。」

「確認?」

「確認路源是否值得交付。」

「那答案呢?」

「他確認值得。」肖恩走到茶几旁,拿起咖啡,喝下一小口,說,「如果他認為不值得,他會當場離職零公會,他沒有,這便是答案。」

「真是有趣。」卡米爾望著牆壁上的六張照片,是精英隊長們,她笑道,「史蒂文看重路源,康納利看重普呂多姆,本看重迪克蘭,我看重金允中,那麼……你呢?估計會是路源、普呂多姆、金允中三人間的一個吧,迪克蘭與西索科都那麼不靠譜。」

「西索科。」肖恩不假思索道,轉身離開會議室。卡米爾留在原地,淺淺笑著,自語道,「西索科?那個愛睡懶覺的大鬍子?」

地下訓練場。

西索科扯掉背心,露出健碩的肌肉,站在台階旁插著腰,嘟囔一句髒話。

「給你。」

西索科回頭,看見一條白色毛巾,他順著那隻白皙的手望過去,是卡米爾的笑容,他接過,說,「謝了。」

卡米爾走下幾級台階,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說,「你還是真是高,我站在一級台階上,才勉強和你差不多高。體力不錯嘛,跑了三十圈,居然面不改色,連喘氣都沒有。」

「來到這裡的,每一個都可以做到吧?」西索科擦著汗,看都沒看卡米爾,「包括你。」

卡米爾眯著眼笑,她饒有一番興趣打量著西索科,輕輕跳下台階,站到他面前,說,「噢,西索科,你或許是最偷懶的那一個,但……你實際是最睿智的那個人吧?」

「睿智?」西索科冷哼了聲,雙手緊擰毛巾,汗水嘩啦啦地潑落在地上,「一個天天愛睡懶覺的人,和睿智永遠沒有什麼關係。卡米爾,你是個聰明的女人,即便你只用笑笑就能俘獲最強悍最有權力的男人,但是……」

西索科繼續擦著汗,看了眼卡米爾,「我很害怕你。」

「害怕?」卡米爾抬眼,淺笑著,「怕我吃了你?」

「對,怕被你吃了。」西索科將毛巾狠狠一甩,準確無誤落在幾十米外的垃圾桶里,卡米爾聽見聲響,回頭看那搖晃不停的垃圾桶,一語未發。

「沒什麼事的話,我要睡覺了。」西索科坐到台階上,「在這兒睡一會也蠻不錯的,這麼大的空間都是我的床。」

「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卡米爾與西索科並肩而坐,薄紗白色長裙輕柔落在台階上。

「噢,我的老天爺。」西索科躺下,閉上眼睛,「說完就走吧,我真的很困。」

「《失樂園》的第七章里,在亞當出生前,天庭曾發生一場天使與叛徒的戰爭,撒旦最終戰敗,被驅逐到地獄受罰。亞當被提醒要小心防備魔鬼撒旦的入侵,當然亞當很明確表示他對上帝是忠誠順從的,並且,有普世情懷的亞當,希望拉斐爾告訴愚昧無知的人類,世界是從何而來,又是如何被創造的。」

「鬼曉得你到底在說什麼。」西索科側身,「神叨叨的故事說完了?真是催眠曲,快點走吧。」

卡米爾笑笑,優雅起身,一步步往上而去,偌大的地下訓練場形似古羅馬角斗場,空蕩蕩的,令人不詳的氣息似乎在空無一物中飄揚,像無數幽靈在沉睡,人眼看不見的多為不吉。卡米爾走到最頂層的盡頭,門不知被誰推開,白熾燈灑落在卡米爾身上,像天使跨入聖壇前,光輝悄然披落在她身上,卡米爾透著光看黑色剪影,說,「迪克蘭?」

「噢,是卡米爾啊。」迪克蘭壞笑著,走下幾步,皮鞋與石磚接觸傳來的腳步迴音無比清脆,他關上門,眺望了低處呼呼大睡的西索科,說,「他沒穿衣服?你穿了衣服?」

「你想說什麼?」

「西索科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傢伙啊。」迪克蘭斜晃著身體,手自然而然放在卡米爾下巴左側,嘴唇離她耳垂僅有半厘米,他的手指隨著下巴慢慢往下滑落,划過脖子,走過鎖骨,輕滑肩膀,停留在弔帶上,微微勾著,迪克蘭貼耳細語道,「如果是我的話,我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

卡米爾側頭,兩人腦袋都微微側著,相距極近,卡米爾輕輕撫摸迪克蘭的面龐,低聲道,「親愛的迪克蘭,你……不敢。」

迪克蘭愣了愣,猛然抓住卡米爾的手,將她推到牆邊,雙手按到牆上,眼裡泛著紅光,低沉喝道,「呵……有什麼我不敢?」

卡米爾頭微微前傾,兩人嘴唇即將觸碰,她悄然細語道,「那你在等什麼。」

迪克蘭十指弓起,緊抓著牆壁,灰塵落到卡米爾肩上,迪克蘭退後幾步,說,「滾。」

「和你上過床的女人不計其數,但……你永遠也不敢碰我,剛剛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知道我的名字,但你的開場白讓我很印象深刻。」卡米爾拍拍肩膀上的灰,轉身,推門,光線灑在迪克蘭背影上,影子拉長,在台階上歪歪扭扭,門漸漸關閉,光離開了迪克蘭,他緊握的拳頭鬆開,冷哼一聲,大搖大擺朝下面走去,嚷嚷道,「喂,西索科,別裝死了!我知道你沒睡!」

西索科轉個身,哼哼唧唧道,「臭小子,在那調情完又來煩老子,你真是出乎我意料地吵啊。」

「哼。」迪克蘭縱身一躍,跳到西索科旁,踢踢他的腰,說,「喂,你一走就悶得要死,路源金允中普呂多姆都是不愛說話的主,我在那簡直快瘋了。睡什麼睡,走,出去喝酒。為明天我們倆一起執行任務來個慶功宴。」

「小子,我喜歡你說話的風格。」西索科坐起來,沖迪克蘭膝蓋打了一拳,「肖恩和卡米爾說起話來都讓人累得想罵娘,誰知道他們天天看那麼多書有啥意思,說句話都要塞幾個典故,真是想躲得遠遠的。」

「深有感觸!」

「噢?」西索科手撐了下地面,站了起來,上下瞄了瞄迪克蘭,說,「昨天見到的那小妮子,一看就是愛讀書的孩子,你果然很喜歡她啊,陪著她看了不少書吧?」

「西索科,那可不是什麼小妮子啊。」迪克蘭將胳膊搭在西索科肩上,賤兮兮笑著,「那可是咱們零公會的技術部副總監,小心我告個狀,讓她在你武器里藏點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打架時候發生點啥你哭都來不及了。」

西索科連罵了幾句髒話,踹開迪克蘭,作勢要揍他,迪克蘭爽朗大笑著,朝上跑去,西索科邁開腳步,追趕著他。

翌日,夜間十一點。

迪克蘭躲在角落裡,心中一陣怨念,按照原計劃西索科此刻應該出現在這裡,可如今竟只剩下他獨自在這。

迪克蘭皺眉,盯著手錶,按下按鈕,手錶顯示屏變為雷達地圖,一個綠點閃爍著,迪克蘭看了眼,忍不住在心中罵了數句髒話——

西索科竟還在上個約定地點!

忽然,迪克蘭臉色大變,無數個紅點在逼近西索科。他立即行動,絲毫不敢怠慢。

西索科此刻笑容很尷尬,他想偷會懶,沒想到僅僅休息了十分鐘居然讓整個計劃都被打破了,還遭到了數人的埋伏。他自語道,「肖恩明明就在附近,卻不派人出手相助,居然想讓我和迪克蘭兩個人剿滅一個黑幫基地。」

西索科只能硬著頭皮作戰,他感到奇怪,地下已經躺著被他打趴下的七八人了,但他依然非常頭疼,面對人海戰術,他難以施展開來。

忽然,幾聲悶槍響,倒下幾個敵人。西索科往槍聲傳來處望去,喜出望外,是迪克蘭。

「西索科!這場打完,我非得揍歪你的鼻子!」迪克蘭氣急敗壞,在交火同時,也不忘臭罵西索科。

西索科笑著,同樣大喊道,「好!只要我們都能活著回去!」

西索科與迪克蘭同時展開反擊,僅相識不到三天的他們出乎意料的默契,兩人相隔甚遠,不斷換著槍支,面對百人的開火,絲毫不落下風。

子彈在基地里穿梭,火焰在基地里肆虐,槍戰不知持續了多久,雙方都耗盡了彈藥,西索科與迪克蘭也終於在槍林彈雨中會面。

「雖然計劃改變為直接交鋒,但好像效果也不差。」西索科咧嘴笑著,「他們只剩下三十多人了。」

「只剩下?」迪克蘭喘著粗氣,罵道,「混蛋,我們只有兩個人,要不是我來了,你早就死了!」

西索科拔出雙刀,說,「嘿,這場戰鬥肯定不會是我們打得最後一場仗。如果有酒多好,喝一杯,我們再打。」

迪克蘭翻了個白眼,也換上雙刀,說,「祝你死得壯烈點。」

「同祝,一定要死得轟轟烈烈啊。」西索科笑嘻嘻著,說,「喂,你記得嗎?前天晚上第一次見面時,我們被肖恩要求握手,都罵對方混蛋,死也不肯握手。」

「啊,我記得呢。」

「握手這種娘們的事,讓金允中去做就好了,迪克蘭啊……」西索科與迪克蘭背對而站,他舉起雙刀,說,「千萬……別死了啊。」

「嗯,你也別這麼早死。」迪克蘭淺笑著,說,「西索科,我的後背……就交給你了。」

「迪克蘭,我也是,如果我後背被人砍一刀,那……」

「我讓你砍一刀回來!」迪克蘭揮刀而戰,兩人背對背而戰,面對十倍人數的敵人,毫不畏懼,他們將後背交給了對方,將生命交給了對方,血染紅了他們的衣服,力量也在一點點流逝,可他們知道,他們不會輸,因為——

他們註定不會輸。

數人提刀而至,皆慘叫而歸,他們被數次包圍,皆突圍成功,狹小的戰場上,兩人始終背對背而戰,每分每秒都在生死一線之間。

半小時之後,僅有幾人提著刀還勉強支撐,望著眼前浴血全身的迪克蘭與西索科,他們握刀的手都在顫抖,在他們眼裡,這兩人是戰神,是怪物,是魔鬼,想要戰勝迪克蘭與西索科,毫無可能。

迪克蘭與西索科相視而笑,腳尖點地,提刀前行,在電光火石之間結束了這場戰爭。西索科丟下血跡斑斑的刀,扯掉破爛不堪的衣服,沖迪克蘭笑,迪克蘭一拳打向他的肩膀,罵了句髒話,罵咧咧道,「臭不要臉的傢伙!回去必須喝一頓,我不會掏錢的!」

西索科哈哈大笑,兩人互相攙扶,踉踉蹌蹌,並肩而行,來到了在戰場外一直等候他們的直升機旁。

迪克蘭看清來者,一愣,問,「原計劃不是說……是肖恩來接我們嗎?」

「肖恩在南美洲殺了一個人,被捕了。」本指了指後面,「上來。」

西索科與迪克蘭臉色一變,西索科率先跨入直升機,迪克蘭緊隨其後,西索科問,「怎麼可能?」

「事實便是如此,零公會暫時由我與迪賽爾共同管理,放心,肖恩會回來的,」本啟動直升機,說,「因為,天知道他殺的到底算不算人類。」

西索科沉默了,他望著漸漸遠去的地面,已被後續人員引爆,他盯著熊熊大火,彷彿看見終有一天會戰死沙場的自己,他輕輕嘆了口氣,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他用手肘捅捅迪克蘭,將瓶子遞給他,說,「給你。」

「什麼?」

「沒什麼。」火光印在玻璃上,也倒印在西索科眸子里,他輕聲道,「你留著它,便好。」

十二年後,L城。

迪克蘭睜開眼,周遭一片寂靜,他用手背輕輕擦過額頭,坐起來,面無表情,獃滯望著布滿灰色苔蘚的石牆,牆壁滿是歲月的痕迹,多少年來的孤獨它獨自忍受,歷經滄桑後死去無數人,它依然在這裡,迪克蘭沉默著,手伸入懷裡。

「怎麼了?」

「沒什麼。」迪克蘭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鄭重擦拭,目不轉睛凝視著,輕嘆口氣,將它放回懷中,「只是想起了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淺尾奈續伸了個懶腰,雙臂搭在迪克蘭雙肩上,慢慢環繞他的脖子,說,「又是你哪個紅顏知己。」

「是兄弟。」迪克蘭推開淺尾奈續,往前走去,「死去的兄弟。」

淺尾奈續嘟嘟嘴,說,「裝什麼正經噢。對了,我們休息了三小時,如果我預計沒錯的話,守城的零公會與國際軍隊應該全軍覆沒了吧?真是靠不住。雖然不想替零公會收拾爛攤子,但是L城被死士們攻破,也是會讓我們很頭疼的,自由之軍會守住L城的,在找到那個東西前,我們不會放一隻死士進來,它們的狂歡,我們要晚一點才能入席就坐啊。」

「知道了。」迪克蘭踏著水,長靴在污水裡一起一落,清脆聲響像喪鐘般回蕩不絕。迪克蘭大步往前走,沒有回頭,似乎這樣便能將過去決絕拋下,永無牽連,可恍若泛黃照片的一幕幕場景總在他腦中不斷迴旋交織——

細雪飄揚的城市轉角,路燈下與西索科的首次見面。

空蕩無物的地下基地,任務執行前夕與他嬉笑打罵。

槍林彈雨的殘酷戰場,將後背交給對方的背水一戰。

生死訣別的城門道別,相互擁抱仍舊不忘插科打諢。

一起喝過的每一頓酒,罵過的每一句髒話,打過的每一場戰,擋過的每一顆子彈,都彷彿化作了擅長言語的幽靈,在迪克蘭耳邊不斷重複:西索科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有些事註定來不及回不去,末日呼嘯而至,誰都沒有做好準備,美好便轉瞬即逝,生命像粉末般飄揚在空中漸漸消失,在浩蕩前,無數人在世上曾遺留過的痕迹都難以尋覓。

迪克蘭重重踏步前行,他逆著風,眼神堅定,心中默語——

別了,我的老朋友。

(Chapter 7最後的幾百個字,反覆寫了數遍,修改了數遍,我很喜歡西索科這個角色。別了,西索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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