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禍及無辜：嘆瑞珠、寶珠

04-05

吾友紅豆山莊君有詩嘆瑞珠、寶珠

賈珍爬灰污媳（爬灰污膝），殃及無辜，第十三回：

因忽又聽得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她也觸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中人也都稱嘆。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斂殯，一併停靈於會芳園中之登仙閣。小丫鬟名寶珠者，因見秦氏身無所出，乃甘心愿為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喜之不禁，實時傳下：「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姐。」那寶珠按未嫁女之喪，在靈前哀哀欲絕。

此處文字頗可納罕。故央視1987版《紅樓夢》電視劇，處理為瑞珠撞破賈珍可卿雲雨，丫鬟奴婢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違拗不得，橫豎是死，故觸柱而亡；又瑞珠死前，將此丑禍告訴了寶珠，寶珠亦驚駭莫狀，難以自安，故有「乃甘心愿為義女」之事。吾友紅豆山莊兄有詩嘆此二鬟。我嘆服的是，紅豆君竟能寫出寶珠瑞珠的區分。著名演員陳道明有言（2003年1月《文匯報》專訪陳道明：《演員的至高境界是「無語」》）：「演員還是應該在表演本身下工夫，而不是單單注重創作角色的多樣性上。你不僅要將皇上和乞丐演出差別，你還應該能演出一個數學老師和一個語文老師的不同。」——揆諸此語，則不妨說，作舊體詩，寫出迥乎不同者如襲人晴雯、寶釵黛玉之別，不難；寫出區分本就不大的三四線小配角之別，那才真是好手段！

紅豆君嘆瑞珠詩曰：

輕鴻一瞥過天香，春夢如煙冷畫堂。
碧紗揭破窗有眼，紅粉吹殘事不詳。
籠中莫恥驚弓鳥，虎口難留替罪羊。

驪山語罷清宵半，哪許生人近榻旁？

蕎麥按，「驚弓鳥」，「替罪羊」，對仗又工穩又精警。此詩之陰狠，在尾聯之「驪山語罷」，典出白樂天《長恨歌》「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唐明皇與楊太真，正亦「爬灰污媳」。用典使事可謂狠准。

紅豆君嘆寶珠詩曰：

簾外春愁透綺窗，一夜東風惜海棠。
不寒而慄花間事，欲語還休陌上桑。
哭靈暫作偷生計，守口才為渡厄方。

從此深園長日靜，再無雙燕語雕梁。

蕎麥按，此首下語同樣陰狠，漢樂府《陌上桑》：「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陌上桑間（「陌上桑」，與「花間事」之「間」，正合四字「陌上桑間」）濮上，男女幽會之地；「陌上桑」三字，更暗切「秦羅敷」之「秦」字，暗指秦可卿；「秦氏樓」，秦氏之樓，即天香樓。扣秦可卿可謂嚴絲合縫。「從此深園長日靜，再無雙燕語雕梁」，結得最妙，蘊藉淡遠，含而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