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藤原之路，論公有制經濟如何逐步演變成權貴所有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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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這一節並沒有轉型演藝八卦，還是來繼續說說日本的平安時代吧。

說到平安時代，外戚藤原氏的名號是脫不掉干係的，所謂「萬事關白太政」的天皇旨意和「此世即吾世」的盛世豪言都足見藤原一族在平安朝的巨大影響力。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於輔助天智天皇打倒權臣蘇我入鹿的中臣鐮足。中臣鐮足因為大化改新的巨大功績，死前被天智天皇授予大織冠和太政大臣的職位，並賜姓藤原。

次子藤原不比等繼承了中臣鐮足的藤原家名，他把小女兒藤原光明子嫁給了外孫首皇子，即後來的聖武天皇。不比等死後，四個兒子繼承了他的事業，並將藤原一族分成了南家、北家、式家和京家四支。

長屋王事件是藤原氏跟皇族的第一次較量，在聖武天皇的支持下，藤原大獲全勝。而後四兄弟死於瘟疫，新一代藤原廣嗣起兵失敗，式家第一次勢衰。孝謙女皇時恵美押勝（藤原仲麻呂）作亂，南家衰亡。嵯峨天皇時葯子之亂，式家再次垮台。

幾次離亂結束，四個分支裡面式家和南家倒灶完蛋，京家因為材質平庸早早退出了政治舞台，只剩下北家一枝獨秀，繼續像菟絲藤一樣綁定著皇族這棵參天大樹。

823年嵯峨天皇讓位給大伴皇太弟，大伴即位為第53代淳和天皇。淳和在位10年後讓位給嵯峨上皇之子正良親王，後者即位為第54代仁明天皇。先前出身北家的藤原冬嗣出任了嵯峨新設的藏人所長官藏人頭，後來更是將女兒順子嫁給了仁明天皇，鞏固了藤原北家在朝堂上的位置。

藏人這個職務是令外官，也就是律令當中未加設置的官職，但卻取代了少納言、侍從等隨侍之臣，成為天皇身邊權柄日隆的顯赫職位。《枕草子》裡面曾經提到：「貴公子當中最受寵的官員是：頭弁，頭中將，權中將，四位少將，藏人弁，藏人少納言，春宮亮，藏人兵衛佐。」所謂頭弁和頭中將指的就是兼領藏人頭的弁官和近衛中將，由此可見藤原冬嗣所受之恩寵。

842年嵯峨和淳和兩位上皇先後死亡，仁明天皇在皇妃順子哥哥藤原良房的慫恿下廢黜了嵯峨指定的太子恆貞親王，改立藤原順子所生的道康親王為皇位繼承人，藤原一族成為皇室外戚，藤原良房則升為大納言。850年仁明天皇病逝，道康即位為第55代文德天皇，同時立藤原良房的女兒明子所生的惟仁親王為太子。857年，藤原良房升任太政大臣，這是恵美押勝和道鏡之後第三次非皇族之人出任太政，也是進入平安時代以後的第一次。

一年以後，文德病死，惟仁即位為第56代清和天皇。藤原良房打算將兄長藤原長良的女兒高子嫁給清和天皇，高子卻私心另有所屬，愛上了當時天下第一美男在原業平。在原業平本是平城天皇的孫子，臣籍降下以後賜姓在原。他是日本歷史上著名的情聖，傳說一生共與3333個女子情牽意合，共赴愛河。

在原業平與高子難分難捨，居然帶著她偷偷私奔。藤原良房大傷腦筋，將二人追回以後一個強嫁給天皇，一個放逐到了關東。噫，此正是長生殿恨茫茫說起從頭，翻做了孤雁漢宮秋。

866年宮中應天門失火，朝臣之間攻訐不已。大納言伴善男誣告左大臣源信縱火，藤原良房反訴成功，重臣伴氏和紀氏被朝廷判定為縱火主犯，一干人等流放遠國。藉此事件，藤原良房剷除異己，掌控朝政，他讓天皇頒旨授給自己「攝行天下之政」的名義和權力，打破了皇太子或皇后攝政的慣例，成為第一位非皇族而擔任攝政的權臣。

清和之後的陽成、光孝、宇多三位天皇在位時，藤原良房的養子藤原基經繼續擔當太政大臣總攝朝政，權傾朝野，不可一世。尤其光孝天皇死時，其子女全部賜姓源氏，臣籍降下，藤原基經挑選其第七子源定省恢復皇族身份，即位為宇多天皇。宇多一步登天以後，對藤原基經感恩戴德，聲稱「萬事巨細，百官已總，皆關白太政大臣，而後奏下。」

關白一詞出自中國的《漢書》，原意是「稟報」的意思，在日本因為宇多天皇的詔書不久便演變成為正式的官職名稱。至此，藤原一族開創了日本歷史上獨有的攝關政治，即以外戚的身份在天皇年幼時擔當攝政，天皇成年以後擔當關白，以此來把控朝政，架空皇族的政治體制。從此以後，日本天皇手裡那口熱騰騰的湯鍋正式轉交到了外戚藤原氏的手中，眼看著攝關藤原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喝湯吃肉，天皇也只能眼巴巴地咽口水，徒嘆奈何。

藤原南家和式家前赴後繼幾代人的努力付諸流水，而北家依靠女子柔軟的腰肢輕易便收穫權柄。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呢？

老一輩革命家教導我們：「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所以，讓我們來談一談平安時代的土地分配製度吧，這才是決定日本攝關政治出現的關鍵所在。

平安朝早期的時候，日本土地所有制一方面是仿照唐朝班田收授而形成的公地公民制和班田制，另一方面是私人所有的莊園制，兩者交叉並存，相輔相成。這個不難理解，好比是我們現在的經濟體制，同樣有所謂「公有制是社會的經濟基礎，私有制是公有制的有益補充」如此這般的批語。

然而人性使然，人口繁衍孳生而口分田漸不足，公地公民和班田制的維持因此日見困難。到了902年最後一次班田收授以後，遂成絕響，再無繼者。此後大量班田農民離開土地逃亡，立足公有的班田制越發動搖。

舊制度崩潰，朝廷於是改班田收授為田堵制，意思是允許農戶承包一定面積的耕地經營並負擔租賦，類似於現在將大集體大鍋飯改為承包責任制。農戶長期穩定佔有耕地以後，給所佔土地加上自己名字，這就產生了「名田」，田地的主人稱為「名主」。名主有大小之分，那些佔有大量名田的名主多在邊疆地帶，也稱「大名」。

與此同時，因為奈良時代頒行的《三世一身法》和《墾田永世私有法》，私有制的莊園發展迅速，無法遏制。

最開始的莊園一般是神田、寺田或職田，掌握在神社寺廟以及高級貴族的手裡。莊園所有者稱為「本主」或「領主」，建立莊園以後任命當地豪強或直接派人為「庄官」。莊園的庄官仰仗寺社貴族的勢力，拒絕朝廷徭役租賦，這一特權被稱為「不輸」。公田消亡，莊園又不輸，此消彼長，朝廷財入日蹇。

隨著田堵制的確立，日本出現了大量獨立的小農經濟。小農業主為了躲避盤剝，紛紛將土地寄進給莊園領地來尋求保護。莊園領主吞併小農土地，並且拒絕朝廷官吏進入莊園丈量土地，課徵稅款。發展到後來，朝廷法令無法進入私人莊園，後者成為失去控制的私有領地，這一特權被稱為「不入」。

不輸不入的獨立莊園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土地所有者寄進，擁有越來越多的名田，彷彿滾雪球一樣發展壯大。原本朝廷所有的公有領地在神官佛徒和貴族官僚的日削月割，明侵暗蝕之下，逐漸變成了各種私有莊園和私人領地。土地私有制在日本佔據了主導地位，社會的公有制基礎成為名存實亡的一紙空文。

莊園經濟發展到平安中期，大貴族大官僚已經成為名義上的領主，充當庄官的當地開發者才是莊園的實際擁有者。這些庄官不但掌握了莊園的經濟、行政和司法權力，同時也是莊園武力的組織者。領主是否能夠順利調動莊園武力，取決於庄官的態度。也正是由此原因，官僚貴族精心培養出來的庄官後來演變成了武士階層，成為平安京朝權階級的掘墓人。

到公元12世紀，莊園領主制確立，封建莊園占天下之半。剩下那一半土地因為知行國制度，也成為了特定皇親、貴族或武家的世襲領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留給天皇所有的卻只剩下名義上的迷之領地了。

桓武、嵯峨在位時，雖然班田制瀕臨崩潰，朝廷畢竟有歷年的積存，皇族收拾起不聽話的貴族豪門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等到好大喜功的桓武天皇將庫藏揮霍一空以後，那就真的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

與此同時，貴族勢力一面倚靠地方莊園攫取國家財政，一面控制朝堂，大肆賣官鬻爵。眾多官僚紛紛通過賄賂的手段得以兼任國司的職位，人在平安京遙領，只以代官赴任。國司代官專意搜刮，就是跌個跟斗也要抓把土，國家所得幾乎全被以藤原為代表的官僚權貴執握。

俾錢啥都好說，冇錢朋友都冇做。到了這一步，饒是萬世一系的皇家貴胄，也要低頭服軟。據說光孝天皇即位之前生活拮据，家徒四壁，沒奈何到處舉債度日，欠下了一屁股債。好在他眼光獨到，跟攝政藤原基經關係密切，人又老實聽話，容易擺布。陽成退位以後，藤原基經便推舉了他來做天皇。

天大地大，還錢最大。就算是天皇，欠人錢財也是要被追債的。眾多債權人圍住皇宮大門，天天打著地鋪，舉著高音喇叭大聲嚷嚷：「還錢還錢，趕緊還錢！」這熱鬧勁，嚇得光孝恨不得辭了這天皇的職位，跑路到美國去造汽車，順便再來一句口號：「不造好汽車，絕不回國。」

好在藤原基經願意救他，拿國庫的銀錢填平了他的欠款。就這點來說，光孝天皇可比老賈幸運多了。

（第七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