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隱士,他在終南山上開書院
圖片來自《道士下山》劇照
註:本故事中的人名和書院名皆為化名。
1
我偶然加入了一個書法興趣QQ群,並認識了群主馮一世。
他年紀不大,三十齣頭的樣子,下巴蓄一撮山羊鬍,身形癯瘦,穿著皺巴巴的薄襯衫,看起來文弱深沉。
我常去他那裡找他聊天,但在三個多月後,沒有任何徵兆,馮一世消失了。我在群里找他,他的頭像也沒再亮過,不多久我也把這回事給忘了。
次年夏天,省美術館辦了一個青年書畫展,我周末去觀摩。在展覽即將結束時,門口忽然一下子湧進十幾個人。
人群中我忽然認出了馮一世,儘管他的唇髭、鬢髯都蓄了起來,加上長長的山羊鬍子,整個頭像剛出土的毛地瓜。
毛髮長了,話卻少了。馮一世沉默地藏在人群里,但卻瞥見了我,隨即毛茸茸的嘴部洞然張開,向我打了招呼。我走上前叫馮老師。他擺擺手,從長袍衣夾里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我看見上面寫著「南山書院院長」「終南畫齋主人」「道文化館副館長」等頭銜,不由得肅然起敬。
馮一世說他現在在終南山一個峪口辦了個書院,隱居在那裡修行。這次書畫展有書院里學生的作品,不得已才出山一次。末了,馮一世給了我地址,邀請我去他在山裡的院子喝茶。
2
終南山有很多隱士,這我是知道的。各路媒體曾對終南山裡的隱士大加探尋和報道,最令人關注的是那些深藏不露的苦行者。他們大都藏身於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衣食自給,與世隔絕,過著極簡單、近乎原始的生活。遇人尋訪,也避而不見,因此愈發顯得神秘。
沒想到馮一世也進了山,不知他的山居生活是辛苦還是自在。根據他給的地址看,清凈是肯定的。
我約了朋友一起去尋訪他的「南山書院」,車子繞了兩座山,一邊電話溝通,一邊四下找路,終於在一個山腳路口看到了迎候我們的馮一世。他的書院在後山裡,車子開不進,我們得步行上去。
十多分鐘後,爬得氣喘吁吁時,就看見一個平坦的院落,靠里橫著幾間農屋。這裡顯然被改造過,院子四周插著竹排,種了蘭草、矢車菊等素雅的植物。從路口到房屋用鵝卵石鋪了一條彎曲的小徑,右角是一排鮮艷的大立菊,圍繞著一泓清澈的水池,池裡靜靜待著幾條灰色的魚。
我不禁讚歎,真是世外桃源啊!馮一世頗為得意地帶我們參觀。從院子進屋,裡面的擺設雖然簡陋,但透著古雅的意味。書架當中懸著一塊匾,上書「南山書院」四個魏碑大字。
「今天的客人還沒來,平日院子都是談笑有鴻儒。」馮一世捋著山羊鬍說。
「住在這樣的地方,馮老師的學識跟書藝應當突飛猛進了。」我充滿敬意地說。
「還是得益於清凈,每次客人走後,這裡就靜得沒一點聲音,坐下來就渾然沒有時間了,冥想,悟道,或者拿本書看,再起身就是深夜,頗有超然物外的感覺。」
我聽得雲里霧裡,愈發覺得馮一世不可捉摸。
茶過三巡,馮一世陷進一張竹藤椅中,點上香煙悠悠然問我:「怎麼樣這裡?是不是有種閑雲野鶴的曠達?」
我連聲附和說:「在喧鬧的城市外找到這麼個田園居,當然大有意趣。」
「你說得對,感受田園生活的意趣是我到這裡來的目的,那些在深山老林里修道的人,他們的苦行生活畢竟曲高和寡。確切的說,我這裡更像是一個山中俱樂部。」
「俱樂部?」我好奇地問。
「對!」馮一世坐起身來,「你要是覺得這裡是個可以常來陶冶性情的地方,可以加入我們『南山書院』,除了讀書寫字,還有更多的活動,組織爬山、野釣、燒烤,都是真正的回歸大自然。」
我腦袋轉了轉,問:「加入條件很嚴苛吧,我學養淺薄,也沒太多業餘時間,恐怕融入不到你們的圈子。」
「錯!」馮一世用手中的煙點了點我,「我們都沒有什麼過人之處,與眾不同的是想法,很多會員和你一樣,也是企業職員,但人家就願意在這裡結一份緣。」
他把我領到院子後面,指著一片菜地侃侃而談。這一大片園子被他承包了下來,劃分許多小塊,每一塊都租給一個會員種蔬菜。節假日的時候,會員們就過來揮幾鋤頭,或者澆澆水施施肥,體驗一下做農民的快樂。如果沒有時間,可以由馮一世幫忙打理。
馮一世的「南山書院」還是在工商局註冊過的營利性組織,他給每個會員頒發了「南山農莊主人」「南山書院講師」等證書。
「那其它條件呢?」我等著他說費用。
馮一世沒有直接回答,先是說了一些要求心向自然、質樸向善等內在要求,最後才說:「我們這是按等級分的會員,初級兩千塊一年,認領一塊地,得到『南山農莊主人』稱號;喜歡書法的,就是『南山書院講師』稱號;市裡有一些企業家朋友,一年在這繳納上萬的會費,就是『南山書院副院長』了。」
「副院長有多少呢?」
馮一世得意地伸出手掌翻了翻,「已經八個了。」
下午三點多,院子里來了客人,馮一世高聲笑著出去迎接,來者是一位穿著道士冠服的老年人,鬚髮飄飄,手裡拎著兩瓶紅酒。馮一世向我們介紹說:「這位是『終南道教畫院』的陳院長。」我一邊打招呼一邊想:估計和「南山書院」是一個類型吧。
我因為要開車,就看著我朋友和他們喝著紅酒,就著花生米閑聊,期間陸續又有客人到訪,手裡都帶著熟食和酒。五點多我們準備離開時,這裡已經聚集了七八個人,坐在院子里高談闊論。他們聊官場秘聞、國際形勢、黃段子,讓我想起了家對面的夜市大排檔。
馮一世的隱士生活過得風生水起,一同住在終南山的幾位道友合資辦了個「峪口茅廬」,就是用竹籬笆圍了個農家院落,改造了幾間房舍做成的旅館。里里外外裝修成清寒簡陋的形象,又在院中散養幾隻雞,柴門上掛了匾,門口放了兩卷炮,就正式開業了。
他們文人圈中流傳著幾份小刊物,馮一世在上面都做了廣告,打的噱頭是「終南隱士生活」。由於客房不多,「峪口茅廬」開業以來每天都客滿,城裡的人絡繹不絕的地來玩。
衣著光鮮的中年男人們挺著肚子插著腰,站在田埂上滿足地感嘆:回歸自然呀!跟著同來的冷艷的美女則忙著拍照發朋友圈。客人們酒飽飯足一頓,住一晚上沒有空調和衛生間的屋子,次日盡興離開。
本來馮一世他們想趁勢多租幾個農家院子再開幾家旅館,但附近的村民們眼尖手快,紛紛在進山路口插了「隱居生活」的招牌,在自家農院里辦起了旅店,氣得幾位道友罵:「媽的,把客人都誤導了,咱們這才是有隱士文化的地方,村裡人辦的那叫農家樂,是在騙人嘛,以後看誰還願意來。」
但「南山茅廬」已經積累起了許多老客戶,暫時不愁客源。馮一世就出點子,在文化上多做文章。給日常經營人員穿了長袍,每間房裡放一摞線裝書,文房四寶也是有的,另外還提供免費參觀「南山書院」「終南道教畫院」等活動,也算順道宣傳了。
3
入冬後有一個周末,我照例約了幾個朋友帶上燒烤器具,準備去馮一世那裡過周末,由於熟門熟路就沒有提前打招呼。
進山後發現「南山書院」房門緊閉,「峪口茅廬」的柴門也上了鎖,裡面沒有一個人,我給馮一世打電話,山裡沒信號,打不出去,只得在附近轉悠了一圈打道回府。
回來的路上,筆直的出山公路邊有許多賣山貨的小攤,我停下車去稱兩斤野山栗,順手又給馮一世打了電話。這回通了,馮一世的消息讓我吃了一驚。
原來上周末晚上,當地的派出所來搞突擊檢查,當場在他們的「峪口茅廬」里抓了一對涉嫌賣淫嫖娼的男女,這裡就被停業整頓了,還罰了一筆錢。
「誰他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猜就是那幫村民眼紅我們的生意,故意搞事情。」馮一世在電話里罵道,不過又轉了輕鬆的口氣道:「沒事,下個月你再來,我們這回也是教訓,等把當地的關係打好了,看誰還能來攪和。」
掛了電話,我抬頭望了望隱藏在冬霧裡的終南山脈,就在那裡,古代文人們留下了大量關於隱居的詩詞,使終南山成了隱士文化的象徵地。
即便到現在,依然在延宕百里的深山野嶺中藏著眾多完全捨棄現代生活的修道人。而像馮一世這樣熱鬧的「隱士」,我只能敬佩他們的眼光和聰明了。
-END-
作者介紹:
七焱,企業中層,「我從遙遠的地方來看你,想說許多的故事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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