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山也是上海啊
入寶山記
這是Delia來到寶山的第三年,這兩年多過的很快,也挺慢的,畢業過後她就在這了。
畢業的時候和父親認認真真的說,從來沒有離開過江西,想出去看看,初中高中過了就算了,大學也是在南昌,這很憋屈。戀愛也無疾而終,也算好事,什麼都不管了,那就到大城市看看也不錯。
父親看她眼裡閃爍著光芒,還是猶豫了下,對她說,那你去吧。
——她說家裡是兩個女兒,姐姐還沒嫁,老老實實挨著家工作,於是才讓她出來的。
只是她沒想到,真正來到上海,和自己想的也不太一樣,畢業的學校不怎麼好,所以很多地方要求都達不到,回頭看大學四年也沒有實習什麼的。看到別的小孩才大三,一頁紙都寫不下的經歷,覺得自己四年真是白過了,那天她正在全家門口吃著飯糰,覺得自己可憐極了。
好在也沒有沉淪太久,低落的那天晚上隨手打開手機里的綜藝節目,自己看了起來,然後什麼都忘了。
Delia後來找到工作了,是在寶山。
她去之前擠在一個浦東的求職公寓里。一個房間十幾平米,塞了八個人,四個上下鋪,還好都是女孩子。客廳也有人,客廳也都是上下鋪,男女都有,至於為什麼住那,因為便宜。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了,200一個月實在是太便宜了,但是她住了七天就再也沒敢去。
個個都灰頭土臉的,面試的時候發現自己大學穿著包臀裙太長,而身旁的女孩子還是一身寬大的襯衫一點都不合身。兩個人相視一笑,感覺都挺慘的。
妹子們說著帶口音的普通話,她聽得出有南方的,東北的,有時候妹子會跟家裡打電話,一會一句「要得要得,曉得了,沒得事。」那大概是四川妹子吧。
畢業那會包里就帶了瓶乳液,一個口紅,再加上一個粉餅。
看到地鐵上妝容精緻的女性,常常覺得自己都沒臉在旁邊呆著。灰頭土臉,皮膚有些黑,還扎著毛躁的馬尾。肉色絲襪還有點深。她看著地鐵玻璃里的自己,眼神都往地上挪了過去。
出了門發現陸家嘴光怪陸離的建築那麼耀眼,自己混在裡面就像個遊客,就像那些遠赴重洋來陸家嘴就為了和東方明珠合影的遊客一樣。
當她對我說這些的時候,我發現她確實不一樣了。臉上的妝容精緻得多,也略顯幹練,只是總覺得還缺點我常見的女同學的鎮定自若的氣質。
她後來拿到製造業的offer,覺得在上海總算是立足了。高興的很,人家開給她4500的薪水,不過人性化的有職工宿舍。她想了想,老家一份工作才2500,覺得還挺好。
是一家外企,需要用英文名,她從小就喜歡的Delia,終於可以開始隨著她一起生活。
寶山眾生相
來之後才發現,這個公司在這租塊地修的廠房。
工業園區里每天都會有大貨車進出,這裡的路還沒有全鋪上瀝青,或者說因為大車碾過太多,都變成破破爛爛的水泥路。出門一趟往往到地鐵站要騎車十五分鐘,走路的話半小時都不止。
第一次到這的時候,從公交車上下來,恰好一個大貨車呼呼開過,捲起一陣塵土,吃了她一臉灰。
她突然就愣住了,我來上海,是為了來這種地方工作的么?
帶著這個疑問她在這呆了很久。
周遭的人幾乎沒有上海的,一個領導在這呆了很久,熬成了40的老頭,有一些錢了,花了700萬在寶山買了房,落了戶,成了新時代的上海人,只是一句上海話都不會說。
大家總說,上海消費高啊,可她在寶山看到路邊真的有很多蒼蠅的蒼蠅館子,一道炒菜也只要十幾塊錢,不過有時候一道水煮魚上來,怎麼都沒吃出魚的味道。
在蒼蠅館子里的人來來去去,她依然沒聽到過上海話,路邊的大客車司機,操著安徽口音在聊晚上要跑哪裡的長途;送外賣的黃褂子小哥,說著東北話在打電話,他們臉都黑黢黢的;搬貨的肌肉發達的大漢端著碗猛刨飯,說著不標準的成都話,大概是廣漢那塊的吧。
她和同事們交流,也發現,因為門口常常停著黑車,黑車司機也是操著各地方言在聊天,安徽的,浙江的,各個身上都是風吹日晒弄得乾瘦的皮膚。黑車司機都是住在這附近的人,住一千左右的出租房,偶爾自己買菜做飯,有家庭的會每天帶著家裡做好的飯第二天吃。
第一次坐的時候,司機都會給她一張名片,名片上有買煤的,有做物流的,兼職做做黑車司機。一種野蠻生長的錯覺在她心裡蔓延開來。
事實上在寶山這片工業園區,假如有人來做統計的話,會發現的確沒有幾個上海人。一個公司里頂多5%會是上海本地的人。
再看看街道邊,路旁的早餐店早就被油煙熏黑了招牌,全家這樣的便利店都沒有選擇開在這邊,和老家差不多的小賣部在這邊成了大家賴以為生的設施。
隨著大貨車來來往往,加上滬B和浙C類似的車牌,還有路標寫著的指向:市區往左。
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在這裡生活的人,你在上海之外。
「可我已經來了上海了啊。」
有個工作多年的前輩在微信里跟她聊起這件事,他說,「如果不是這麼有戲劇性,那就不是我們了。」
這真是個悖論,要來上海見見大城市的世面,然後來到了幾乎沒有上海人的荒郊野嶺。可地址和地鐵依然通往這裡,這依然屬於上海,為什麼沒有完完全全的匹配。
荒蕪的寶山,閃耀的夢想
和光鮮的陸家嘴、南京西路不一樣,那裡樓宇排布出來,偉安,高傲,象徵著這世界最頂尖的那部分建築和人群,是不是穿梭走過的老外都在提醒你,你來到的國際大都市。站在人流中間,定睛看看走過的人們,女性妝容精緻,身材高挑,四十歲的女性也像二十歲一樣美艷動人,男士都把頭髮留長梳成大背頭,西裝革履,尖皮鞋配上利索的西褲襯衫,二十歲的少年也想像四十歲的成功人士一樣打扮自己。
鱗次櫛比,人來人往都還全都不重樣。他們驕傲而自信的走在錯落的CBD里。那步履匆匆。和總是會拍照的遊客形成鮮明的對比。你會覺得,這才是上海。
至於為什麼一下子就掉了個檔次。
大概是製造業遍地的這塊寶地,早就形成了一個自己野蠻生長的生態圈。規劃後的用地,就是這塊地給你造廚具,那塊地給你造石墨烯,再給你一塊地去做鋼材加工。寶山的空曠也順帶牽扯了物流業的繁榮,他們都更願意到這塊地價低的地方去接送貨。
隨之而來的勞動力們,不需要太高的素質就能滿足,這些遠道而來上海拼生活的人,既然陸家嘴不好進去,那選擇寶山也不錯。畢竟這也是上海。
因為環境的原因,足不出戶——很多時候也用不著。
衣著,打扮,許多人也就不那麼在意——畢竟打扮給誰看呢。
類似的,北京的懷柔區,廣州的花都區,在這樣美好的區域名字之下,依然像是一個班級里的中等生一樣,容易被人忽視,等想起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們才是這座城市的大多數。
陸家嘴灑滿了夢想的種子,寶山也是。
這個荒蕪的地方,沒什麼上海人,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在這裡付出時間和未來,博一個造夢的機會。他們永遠相信,上海不曾掩埋光輝,上海會讓他們發光。
Delia跟一些同學聊,他們都要坐好久的地鐵才從她住的這種地方,跑過去朝聖一般的工作。
他們都要租房花去兩千多,為了「這才是上海」的感覺而努力,為了「能夠像光鮮的前輩們一樣」而忍受。至少她不用擠地鐵,至少她不用花接近3000的租房。
所以,她依然選擇了忍耐。
她聽說PPT永遠都需要做好,她就開始學做PPT,有兩次展示,部門領導都把PPT交給她來做。疲乏,絕望感在某些時刻奔涌而出,幾乎淹沒自己的意志。因為如果就這麼待下去,大概就像離她有三桌遠的領導那樣了。
她再一次去了陸家嘴的時候,覺得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差異。她未來該怎麼辦呢?繼續在那個地方生存么?還是來擁擠的陸家嘴呢?還會有機會變化么?回家?
她說她最近開始健身,開始做一些改變,準備在這個行業找個下家了。
她決心找些東西豐富自己。她堅持下來,也是因為漲工資了,可後來也有過一些日子,她覺得,我就要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么,對未來產生許多擔憂,我是不是就要一個人過下去?
是的,她已經很優秀了,我看的出來。
然後她下決心,要去另外的地方發光,要去追夢。
會成功么?我不知道。
「你在池塘里活得很好,泥鰍很醜但會說喜慶話,癩蛤蟆馬虎但很有趣,田螺是個溫柔的自閉症,小鯽魚是你們共同的女神。有一天你聽說,江河湖海,哪個都要更大,更好。
「你跳了出去,遇到了美麗的海豚,雄壯的白鯨,婀娜多姿的熱帶魚,的確都是好的。
「就是偶爾,覺得世界很空,生活很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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