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蠻之地的鮮血和正義
沒有什麼懸念預謀,沒有什麼邪魅儀式,殺戮的本相往往沉悶又蒼白,殺念不過在一瞬升騰或者在一瞬熄滅,然後一切仍然歸於平庸和俗常。《獵殺風河谷》用一樁看起來懸疑叢生的謀殺案告訴人們有關殺戮和人性的真相,一切戲劇性的肉身都被有意剔除,剩下的骨骼蒼白、殘酷得令人不忍直視。
這是一部反類型的類型片,它原本可以讓傑瑞米·雷納扮演的獵手科里和菜鳥FBI探員聯手深入一樁懸案,一層層撥開洋蔥的外衣,抵達一個辛辣的核心,但導演泰勒·謝里丹——《邊境殺手》和《赴湯蹈火》的編劇顯然有著別樣的野心,相較於堆積案件的懸疑,他更樂於描述人本身。他自己主動變換了焦點。
不苟言笑的硬漢,冰天雪地的森林,印第安保留地內的少女屍體,一個心碎的獵手,一位懵懂的女探員,偵破一樁案件,卻又引發了數人的死亡。這故事更接近硬漢派的模型,與其說他們在偵破一樁懸案,不如說他們被那樁案件催化和推動,在其中重新看到了自己,不得不又一次體驗自己隱藏的傷痛,再度直面自己逃避的過往,偵破變形為一次診療和發泄,讓自己埋藏的心緒得以蒸騰和紓解。
這個故事裡的男人都沉默,堅韌,極少外露情感,即便得知女兒被姦殺,在面對FBI探員——一個外來的年輕女人的時候,仍然抱起雙臂,一副冷漠的樣子,只有當他看到熟悉的朋友獵手科里,才會失聲痛哭。兩個男人相擁的時刻,成為了這個故事隱秘的核心,女孩的死亡引發了作為男主角科里的一段記憶。幾年前,他的女兒也同樣遭遇不測。兩個失去摯愛的父親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完成了一次精神意義上的身份重疊和置換。從此開始,一切就都變調了,科里從一個調查者,幫助者,變成了一個為自己戰鬥的父親,換句話說,他從一個旁觀者轉換成為了一個局內人。這故事編排的巧妙在於,就在這樣的不動聲色之間,情感的重心被悄悄調轉了。死去的女孩成為了自己女兒的影像。他去幫助調查案件,同時,也是自己為自己了卻心愿。他站在冰天雪地中,勸慰那個男人,「我不能告訴你,過一陣,生活就會好起來,它不會好起來了。但是如果你接受了這份傷痛,你就能時刻感受到女兒的存在。」顯然,他說給對方聽,更多的也在說給自己聽,首先,這是一種情感的支撐,他已經漸漸封存的記憶被又一次鮮活的案件激活,它需要一種心理機制讓自己不至於失控和崩潰,其次,這是也是一種鼓勵機制,他發現這是一個機會,以自己的能力,給對方一個交代,給自己一次了結。
懸案的真相在故事進展到半途的時候就已經毫不吝嗇地展現出來,所以,顯然《獵殺風河谷》的終點並不在於偵破而在於拷問。一次歹念,一次意外,平庸的人們一起犯下罪錯,變成邪魔,彼此幫助隱瞞,那些人和我們每個人一樣普通,到底是什麼讓人築起殺意?
這個故事發生的環境比案件本身更加具備重量,終年冰雪之下,只有執拗的松樹和生性堅韌的動物才能頑強的存活,那是一片法外之地中的荒蠻故事。在故事的結尾,躲過一死的女主角對科里說,「我太幸運了。」男人回她,「城市裡才有幸運,這裡沒有。」這裡不是由規則,法律,教養,道德構建的文明社會,這裡的一切都直白、原始、粗糲甚至逼仄得令人絕望,接近於動物世界,每個人都被明確地置於食物鏈的一個層次,你得掙扎到頂端,才能俯視蒼生,不然,隨時可能淪為食物。故事寫到這裡,早已氤氳出難以言明的宿命氣息。
顯然,男主角的身份設定成為了另外一層隱喻,服務於漁獵部的獵手——專門獵殺那些禍害牲畜的野獸。他在協助偵破案件的同時還在執行著一項獵捕獅子的任務。這平行的橋段,成為了顯而易見的象徵以及另外一種情緒化的對仗和呼應。在這片極寒之地,人類的殺戮和動物的捕食幾乎相當,在一種特定的環境和氛圍里,殺戮已經被剔除了道德色彩。
這個故事最終的成功在於,兇案生長於荒蠻,兇手也死於荒蠻。沒有文明的、程序化的審判,而是直接的,暴力的,殘忍的,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動物法則。它酷烈又決絕,黑白分明,乾脆利落。這個故事直到最後也沒有企圖給出任何答案,人心何以至潰爛,人性何時被洞穿,這一切無人能去判斷。但它有著明晰的觀念,要保護善,就必要懲處惡,就如同要保護羊群,必須獵殺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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