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有匹長翅膀的馬——《夜航西飛》

他說:「如果我們必須飛,門薩西布,那就飛吧。我們早上幾點開始呢。」

「我們要去距離這裡三千六百英里的地方——其中兩千英里是連綿不絕的海洋。一路上大部分時間是夜晚。我們將趁著夜色西飛。」

一九三六年九月,柏瑞爾·馬卡姆成為首個獨自駕駛雙翼飛機從英格蘭飛越大西洋,到達美國的飛行員,由於夜晚逆風、栓塞和雨水的原因,這次創下紀錄的飛行備受磨難,也更加為人矚目,柏瑞爾成為媒體焦點。

一九四零年,柏瑞爾與法國作家和飛行員聖埃克蘇佩里在美國相遇,柏瑞爾等來了她期待的那句催促:「你該寫寫這些故事。你知道的,你應該寫。」一九四二年,《夜航西飛》在一眾劇作家的推薦下出版,但適逢二戰,民眾無力關心非洲和飛行的故事,即便是民眾對柏瑞爾保持了一定的關注度,但這本書始終被擱置在民眾的視線之外。柏瑞爾也回到了內羅畢,繼續她的賽馬訓練。

海明威曾在一九四二年寫給編輯珀金斯的一封信里提到:「你讀過柏瑞爾的《夜航西飛》了嗎?在非洲的時候我們非常熟悉......她寫的很好,非常精彩,讓我感到羞愧。我感覺自己只是一個處理詞語的木匠,把工作所得拼到一起,有時略有所成......我希望你能買到這本書,然後讀一讀,因為它真的很棒。」

也是因為海明威這封書信的被發現,《夜航西飛》在一九八三年,由美國舊金山出版社再版,並在一九八六年成為排行榜冠軍。

這時候距離柏瑞爾去世四個月,她在自己內羅畢的家裡突然去世。

柏瑞爾曾在書中說,自己是一個混血兒,身為美國人,但非洲養大了她。這種身份,一方面讓其逃離了西方世界當時對於教育和女性的種種束縛,柏瑞爾可以跟隨者非洲的朋友去捕獵獅子和野豬,可以騎馬,餵養動物,;另一方面她擁有非洲社會無法給予的教育和個人理想。這讓她非常特別,在了解科技和發展之前,她首先愛上了泥土和馬,學識與冒險。

書分為四卷,分別講述了柏瑞爾關於飛行生活的記錄與思考、在非洲度過的少年生活,之後又是飛行,飛往象群,肯亞、法國、美國。成名之後的柏瑞爾依舊居住在非洲內羅畢的一所租借來的小房子里,依舊訓練賽馬,對自己的居住環境毫不在意。

這大概與她四歲就舉家搬往肯亞有關,她從小與一些納迪獵手出沒在叢林里,在書中的一章詳細地描述了柏瑞爾捕獵野豬和獅子的細節。她受了傷,但並不在意,並且保持了自己的冷靜。十八歲那年,持續了三年的乾旱迫使柏瑞爾的父親前往秘魯,但柏瑞爾選擇了留下,獨自在肯亞謀生。她沒有過多的解釋選擇的原因,以及這種選擇給她所帶來的變化,只在一章的開頭匆匆寫了幾句。

「我學會了如果你必須離開一個地方,一個你曾經住過、愛過、深埋著你所有過往的地方,無論以何種方式離開,都不要慢慢離開,要進你所能決絕的離開,永遠不要回頭,也永遠不要相信過去的時光才是更好的,因為它們已經消亡。過去的歲月看起來安全無害,被輕易跨越,而未來藏在迷霧之中,隔著阻礙,叫人看起來膽怯。但當你踏足其中,就會雲開霧散。我學會了這一點,但就像所有人一樣,待到學會,為時太晚。」

我總是想起電影《英國病人》里,在沙漠翻卷的塵土,同樣是非洲北部的沙漠,飛行員孤身一人。柏瑞爾絲毫沒有認為這樣的生活是值得驕傲的,是應該被人所嚮往的,她只是講述了一個故事,關於她的家,她的日常,她的馬的故事。在無數寫作者極力渲染非洲的時候,她已經住在那裡了。那些被她踩過的土地,和飛過的天空,已經是她的一部分,所以敘述起來顯得分外真誠而單純。她獨自生活,但不以為意。訓練馬匹和飛行都是需要獨自完成的工作,沒有人可以交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前方是否會有燈塔或者跑道,這種獨處已經超越了孤獨,成為一種沉默的習慣。

「可能等你過完自己的一生,到最後卻發現了解別人勝過了解你自己。你學會觀察他人,但你從不觀察自己,因為你在與孤獨苦苦抗爭。假如你閱讀,或玩紙牌,或照料一條狗,你就是在逃避自己。對孤獨的厭惡就如同想要生存的本能一樣理所當然。」

「即便在飛機中獨處一晚和一天這麼短的時間,不可避免的孤身一人,除了微弱光線中的儀器和雙手,沒有別的能看,除了自己的勇氣,沒有別的好盤算,除了紮根在你腦海的那些信仰、面孔和希望,沒有別的好思索——這種體驗就像你在夜晚發現有陌生人與你並肩而行那般叫人驚訝。你就是那個陌生人。」

柏瑞爾的行文有一處明顯的特徵,她不過多的對內心情感變化進行描寫,只講述這個過程。對於一些「人之常情」或者「理所當然」的反應,表現的非常淡漠。對於寫作本身也毫無技巧可言,她從未接受過這樣的訓練。海明威之所以對柏瑞爾·馬卡姆有著這樣高的評價,或許也是看中了這一點。一九四零年,海鳴威已經出版了《喪鐘為誰而鳴》,文學界聲名斐然。或許柏瑞爾這樣的無技巧,讓其看見了一些可貴的真誠,打動了這個一向堅硬的人。二流文學依靠技巧,但一流文學會超越技巧。

對於死去的朋友:

「他拿過槍,用他們教他的方式握住,走到他們叫他去的地方,微微笑了一下,尋找決戰的對手。他被另一個也相信職責的人射殺,被埋葬在他倒下的地方。事情就是如此簡單明了,不值一提。」

接生的第一匹馬:

「現在我擁有了一匹馬,甚至不用奇幻夢境的幫忙,全憑父親一句話。我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馬。這匹小馬駒將成為我的,沒人可以碰它、騎它、喂它、照顧它——沒人,除了我。」

柏瑞爾第一次看見飛機:

「螺旋槳的喧嘩散發著新奇的浪漫氣息,吸引更多人開車從城裡趕來。這聲音對我來說,像一道白色的閃電劈進緊閉的雙眼,喚醒了我本不想被打擾的安眠。這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安眠,滿足感來自簡單而老式的生活。這片廣袤而寂靜的土地持之以恆地滋養了這鐘安眠。我感到好奇,但又心懷憤恨。我的所有這些情緒,都毫無緣由。」

這種淡漠的語氣,加之翻譯者的個人情感,容易使讀者產生主觀感受,認為非洲生活和飛行時詩意而浪漫的,它們絕不僅如此。柏瑞爾的寫作掩蓋了一部分嚴峻的事實,你必須意識到這種生活的來之不易,以及飛行中常見的危險與艱難。她用自己的文體為所有風險都罩上了一塊柔軟的布,你必須揭開它,才能看見一個真實的,充滿生死的生活,看見風趣、勇敢,辛苦的柏瑞爾·馬卡姆。

隨著《夜航西飛》再次熱銷,美國文學界試圖探討書中所體現的個人主義和女性主義,但我認為柏瑞爾可能根本不曾考慮過這些。女權主義建立在現代社會的基礎上,在她所生活的世界裡不存在,在一次飛行中,她曾經短暫的夜宿在一家妓院,妓院的主人是個悲苦的女人。

「她走了,穿拖鞋的腳步聲被黑暗中的走廊吞噬。但是那刻意而脆弱的微笑依然懸在我的眼前:孤立無援、幾乎觸手可及。她在房間里漂浮,就像孩子們在馬戲團贏來的彩色廉價飾品,它們曾被視若珍寶,直到破碎。我感覺,如果你伸手觸碰這個妓院老闆的微笑,它將支離破碎,落在地板上。」

「當我們喝完茶,走出院子,走向依舊漆黑的街道,這個妓院老闆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燭淚不停滴在她的手上。這是我們在眾神的花園裡見到的,唯一的光亮。」

《夜航西飛》之後,她再也沒有任何作品問世,她也從未表露過自己有成為一位飛行員和馴馬師之外的意願,她只是想講述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裡有她的非洲,她的父親,她的狗,她三十四年的人生。柏瑞爾就像聖埃克蘇佩里那本《小王子》里的主角,住在自己的星球上,保護馬兒,堅持飛行,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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