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寄北，如耳邊低語

窗外下起小雨，遮陽板細碎的響聲，愈發襯托出夜的寧靜。對街燈火幾許，昏黃的燈光在寒夜中有幾分暖意，朦朧地閃著光影。在陽台上遇到一場冬雨，欣喜意外，伸手去觸碰那絲絲涼意。如乾裂的土地渴望甘霖般，我等待一場忽如其來的雨的洗禮，重現心靈的清澈。

夜深聽雨聲，彷彿也有了江南的惆悵。「雨腳如麻未斷絕」，有几絲凄清寒意。到江南去聽雨，撐一把油紙傘，漫步於青石板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雨在喧囂。它們佔據了天地，覆蓋了萬物，在筆下成詩、紙上為畫。那哀愁與思念，也成了雨的化身。孤寂於天地間，不惹塵埃，最後隨流水落花而去。雪泥鴻爪，不留痕迹。

昔日路過江南，在烏鎮郵局寄出的回憶，你收到了么？也許那水墨背景的明信片，正風雨飄搖，伴著郵差奔赴天涯海角。言語間蓋上了烏鎮的郵戳，似那綉在心頭的刺青，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迹。登上白蓮塔，眺望大運河，那登高振奮之感，風光盡收眼底。六朝遺迹前，在前世今生的重逢中掠過，匆匆抓住風溜走的一瞬間。我走過你走過的路，看你看過的風景，彌補那份無法同行的遺憾，眼角有微濕的感動。

出走，讓身體在路上。讀書，讓心靈不停歇。出走，在風景萬千中體驗人情世故，開闊眼界，豐富閱歷，在最自然的狀態下尋求人生真諦，重遇赤子之心。讀書，在煮字療飢間，餵養淺薄的靈魂，在倉頡的指尖過鮮衣怒馬的生活。思緒如蠶絲般被抽離，留下寂寞的蛹。隔著千山萬水的牽絆，暮然回首隻剩洪荒般的呼喚。幽遠而寂寥，悵然間若有所失。誰一轉身，著了華麗的袍，綢緞上流淌著閃爍的年華與冰涼的嘆息。記憶如琥珀，一點一滴被反鎖。瞬間被定格的畫面，留下剎那芳華。永恆的生與永恆的死，在人生初見時埋下伏筆。一幀一幀被回放的畫面，集合成冊頁，慢慢翻回年少輕狂。

窗外的雨，裹著濕寒的空氣，侵襲著森嚴戒備的心。一陣陣嚴寒逼將過來，沒有後退的餘地。夜雨綿長，彷彿沒有下完的一天。那份哀愁，竟伴著雨聲，滴答至天明。少年聽雨，是一份純真的安穩。讀書課業重，伴著雨聲在背書，那古文也綿綿無絕期地重複著，記牢後方可上床睡覺。夢中仍有囈語，伴著雨打瓦片的節奏感，進入安穩的夢鄉。那份單純而執著的堅持，將動蕩的歲月過得如行雲流水般平緩篤定。中年聽雨，是一堵思緒不斷壘起的牆。人生格局已定，許多的豪言壯語在歲月面前敗下陣來。人生的蒼白與無力如黑白電影不斷播放，無法抓住時光溜走的尾巴。審視小半生，許多的得意失意均是歷史的碎片，隨著浩瀚東流水，一去不復返。老年聽雨，是一份悲欣交集的情懷。

弘一法師圓寂前揮毫寫下「悲欣交集」的心跡，多少飽滿的情懷經受住風吹雨打仍屹立不倒。家境優渥的跨過了物質生活；「二十文章驚海內」的他在音樂、戲劇、文學等領域遊刃有餘，已滿足精神生活。皈依佛門，潛心宗教信仰，追求著靈魂生活。千帆過盡，返璞歸真成為他最好的歸宿。而人的一生，亦太多遵循此軌跡。也許很多人走不到終點，在物質生活中沉溺或在精神生活中潛沉。那靈魂生活，隱藏於老年人清澈目光中，體現為赤子之心。

雨下一整夜，雨聲在耳邊私語。那份細碎的思緒，伴著雨在屋檐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