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讀《無題--錦瑟無端五十弦》

無題 唐 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李商隱的詩向來以隱晦難解著稱，尤其以這首詩為最，不過，這也許是我們現代人的感受，對於當時的人來說，特別是對一些特定人群（作者的表達對象））來說，可能就無此困擾。畢竟寫出來的東西是給人看的，讓人費解或產生歧義，不應該是表達的本意。

所以讀古詩詞時，儘可能多的了解其時代背景和創作背景，包括作者的生平，有助於理解作品的真正意思。

李商隱的一生，是唐代歷史上著名的牛李黨爭時期。

何謂牛李黨爭？簡單的講，牛黨重科舉，李黨重門第，牛李黨爭其實就是通過科舉上來的新權貴與憑藉門閥勢力的老權貴之間的政治鬥爭。

李商隱少時家境不好，稍長後，因詩文出眾，為牛黨一大佬賞識，與牛黨交遊深厚，並在24歲時考取進士，唐代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所以李在這個年齡得中，應該與大佬提攜有關係。然而世事難料，大佬去世後不久，李黨一重要成員又看上了他，要命的是還將女兒嫁給了他。大概就是這一次婚姻上的選擇，將李商隱的後半生捲入了黨爭旋渦，此後，里外不是人，牛黨視之為背叛，李黨大概也瞧不上他，終生鬱郁不得志。

鬱悶，就要表達，子曰：詩可以怨。這首詩就表達了對自己一生境遇的感慨。

首句中的「五十弦」是理解整首詩的關鍵詞。《史記》〈封禪書〉說：「 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意思是因為五十弦的瑟彈出來的曲子太悲傷了，後來就把瑟改為二十五弦的。李商隱用此典來吐槽自己悲催的一生，別人都是二十五弦的，就我倒霉整了個五十弦的，別人最多只受到一面的攻擊，我是二十五乘二翻倍，尼瑪兩面受敵。不過起首這兩句雖說是吐槽，但表達的既含蓄又洒脫，且文采斐然。

三、四句則寫了自己夾在兩黨之間迷茫、糾結的心態。「莊周夢蝶」講的是不知是莊周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周，李商隱用其表面意思來形容自己也是常常不知是牛黨，還是李黨的身份迷茫；「望帝」的典故來自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叫望帝的蜀地國君，因其手下在治水方面比較強，便將帝位禪讓與手下，自己跑山裡隱居，可是死了又化為杜鵑鳥，在蜀地日夜悲啼。按理說，禪讓是心甘情願的，又沒人逼，為什麼到死都那麼傷心啊，這故事說的就是一個糾結，禪讓是對的，傷心也能理解，擱一塊就複雜了。李商隱用這個故事來表達對婚姻選擇的糾結心態，而且好就好在對兩黨都沒得罪，婚姻選擇是對的，懷念舊主也可以理解。

借典說事的關鍵是典要借的好，否則事情就說不好。莊周和望帝的典故似乎完全挨不上，但細想其實二者是有共同點的，即都有個兩頭的意思在裡面，前者的兩頭，一頭是莊周，一頭是蝴蝶；後者的兩頭則分別為前頭和後頭。李商隱抓住了這個共同點來描寫自己和兩黨發生的前後事，應該說借的非常成功。

五、六句表達的是感恩，對兩黨前輩人物均對自己賞識的感恩。「滄海」句主要用的是「滄海遺珠」的典故，說的是狄仁傑的故事，狄仁傑早年曾被小吏誣告，工部尚書閻立本在審問之時發現他是個人才，贊道：「仲尼稱觀過知仁，君可謂滄海遺珠矣。」；「藍田」句用的是「藍田生玉」，出自《三國志·吳志·諸葛恪傳》：「恪少有才名，孫權謂其父瑾曰：『藍田生玉，真不虛也。』」。李商隱借用這兩則典故分別描述了自己被兩黨前輩人物賞識的事情，用「月明」、「日暖」表達對他們的感恩，用珠、玉比喻自己，此外「珠有淚」暗含自己那段時期可能在牛黨不如意，也有可能是表達對牛黨的愧疚，「玉生煙」（玉上有煙雲狀）表達自己的才能得到了更大發揮（推測這首詩可能作於李黨當權時期，有獻媚之嫌）。

最後兩句可調整順序來理解，雖然年輕時犯迷糊（不知道政治鬥爭的殘酷，隨意跳槽），但對兩位前輩的知遇之情畢生難忘（7句中的「待」當對待理解），有點求放過的意思在裡面。

古之文人和今天文人最大區別在於一個是混官場的，一個則僅僅是文人。純文人的缺乏官場體驗，容易陷在兒女情長、風花雪月里，其實對掙扎在官場中的古代文人來說，哪來那麼多虛頭巴腦的東西，在那些優美詩句的背後，更多的是事關切身利益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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