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
老眯是我的初中同學。
他身高一米八幾,塊頭很壯,圓寸頭,眼睛小的眯成一條縫,常年煙酒不離身。我倆認識至今12年,他出社會早,我在廣州念書,後來去深圳工作,平日里,兩人見面機會少,話也不多。但有要緊事,總會第一時間通電商量,彼此心照不宣。
老眯脾性耿直,愛憎分明,講話沖,但對朋友極重義氣。凡能幫得上忙,他絕不會說一個不字。初三畢業,我和他在同家工廠做暑假工,每天要抗布,一匹好幾十斤,我那時很瘦,力氣又小,他總是二話不說,連我那份也搬了。
他為人豪爽,出去吃飯,大頓小頓,決不讓你有買單的機會。「好好好,下次你請!」熟一點的,都知道這是搪塞的話,下次亦復如是,其實他也只領一份普通的工資,還要幫補家用。我在外念書,他家的木仔田可以收成,總會摘些,專程開摩托送去與我阿公吃。
老眯只有一個妹妹,疼的不得了。
高考成績剛出來,他就打了好幾通電話,讓我幫忙研究,她妹妹讀什麼專業比較好,哪一所學校最合適?開學日,他驅車數百公里,送她去學校,幫著置辦各種用品;專業要考證,他又托我找有經驗的同學,給她妹妹指導;畢業了,要找工作,他讓我多留意招聘信息,務必幫忙挑選一個比較對口的工作。
「認識我的人,都羨慕我有一個好哥哥。」他妹妹在朋友圈寫道。
在鎮里,老眯跟了一個頭家八年多,專門做覆膜業務。他擔的責任多,內要應付工人,外要催討貨款,還得四處打點,喝大酒,打哈哈。像大多數的潮汕人一樣,他拚命工作,希望有朝一日,能開創自己的一番事業。但並非為了自己能住豪宅,開房車,只是想讓操勞的父母,過上舒心的日子。
上周五晚上,他打電話給我,說半個月前已經從廠里辭職,準備單幹,兩個股東,初期資金基本籌措到位,訂單方面也沒問題,機器和廠房正在物色。
「預計最快春節就能開工生產。」
「好呀!終於愛做頭家啦!」
「低調,低調哈。」
我知道,這一天,他等了很久。
這門行當,老眯摸爬滾打了八年多,洞悉每個細節,有資源有人脈,又踏實肯干,我打心底替他高興,也肯定假以時日,這個事肯定能成。
「好,過年就回去參觀你的新廠!」
沒想到,這竟是我和他,最後一通電話。
僅僅24小時後,因為一宗交通意外,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匆匆而別。死的地方,離家門口,不到三百米。所有的躊躇滿志,所有的志氣未滿,所有的興高采烈,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划上了一個急促的休止符。
打過架的人都知道,即使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在那個瞬間,其實不知道痛,事後緩過神來,才知道疼。
周日上午一清早,他表哥一通急電,告知我噩耗時,整整三天,我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或者說,整個人都是懵的,潛意識認為,這他媽肯定不是真的!直到今天上午,趕高鐵回家,去參加老眯的喪禮,看到他遺體那一剎,眼淚簌地就掉下來了。
那個不笑的時候,眼睛都能眯成一條縫,唱歌總是跑調,喝酒永遠一口悶,黃段子講起來不停歇的傢伙,此刻安靜地,躺在這裡,閉著眼睛,沒有呼吸,不會再醒。
回來的路上,我腦子裡總閃現著這樣一個畫面:我和老眯只去過一次KTV,那一次,我們合唱了黃家駒的《海闊天空》:
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一剎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變淡,心裡愛(誰明白我)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哀遊子煢煢其無依兮,在天之涯,惟長夜漫漫而獨寐兮,時恍惚以魂馳。」
老眯,一路走好。願有來生,再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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