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呼吸成為空氣》——前言
本書基於卡蘭尼迪醫生對於現實世界中真實事件的記憶。然而,書中所討論的所有患者均為化名——倘若有給出姓名。此外,本書所述的所有醫學案例,關於患者的年齡,性別,種族,職業,家庭關係,居住地,病歷以及(或者)診斷等身份信息均已修改。除了一個例外,卡蘭尼迪醫生的同事,朋友,治療醫師的名字也已經改動過。任何因改名導致的,與在世或已死亡的身份信息的雷同,均純屬意外巧合。
死亡中求索生為何物的你,
而今發現那是你曾呼吸的空氣。
新名未知,舊識已逝。
直至時間終結肉身,而靈魂永存。
讀者!生時且惜光陰,
而你正漸入永恆。
——《卡伊利卡83》布魯克·福柯·格瑞維爾男爵
前言
撰寫本文時,於我而言,它似乎更適合作為本書的跋而不是序。因為對於卡蘭尼迪醫生,所有的時間感都是打開的。作為開始——或許,作為結束——我在保羅離世之後才得以認識他。(請原諒我)在他的親切終止之後我才逐漸了解他。
2014年2月初的一個值得紀念的下午,我見到了他。當時他剛剛在《紐約時報》上面發表了一篇題為《我還能活多久?》的專欄,這篇文章引發了讀者潮水般的回應。之後幾天,該文以指數級的速度傳播。(我是一個感染病專家,因此請原諒我不會使用「病毒傳播」這個比喻)那篇文章的餘波之中,他問能不能來和我見面,聊一聊,聽一聽關於文學代理機構,編輯和出版過程的相關建議——他有寫一本書的願望,也就是本書,此時你手中的這本。我回憶起辦公室外面的陽光透過玉蘭樹,照亮這樣一個場景:保羅坐在我面前,漂亮的雙手無比平靜,他先知般的鬍鬚濃密,深邃的眼睛打量著我。在我的記憶里,這個畫面有著維梅爾作品一樣的質感,一種鏡頭暗箱的銳度。我記得當時自己的想法,你一定會回憶起這個場面,因為落在我視網膜上面的場景是珍貴的。還因為,在保羅的診斷這一語境里,我開始明了的不僅是他的,還有我自己的死期。
那天下午我們聊了很多事情。他當時是首席神經外科住院醫師。我們之前可能有過交集,但是我們記不起來有過共同治療的病人。他告訴我,在斯坦福讀本科時他修的是英語與生物,之後留在那裡讀了英語文學的碩士。我們談到了他對於寫作和閱讀持續終生的熱愛。就差那麼一點兒,他就成了英語文學教授——這個念頭揮之不去,實際上,在他生活的某個節點上他似乎朝著哪個方向前進著。然而後來,正如和他同名的那個保羅在去大馬士革的路上,他感受到了召喚。反之,他成了一個醫師,卻是一個總是夢想著以某種形式重返文學的醫師。寫一本書,也許。什麼時候。他本以為自己還有時間,為什麼不呢?然而如今時間卻恰恰成了他幾乎馬上就沒有了的東西。
我記得他溫和的歪嘴苦笑,帶著一點頑皮,儘管他形容枯槁憔悴。癌症的前鋒已過,但是一項新的生物治療已經產生了好的應答,能讓他稍微往前看一點。他說,在讀醫學院期間他覺得自己會成為心理醫生,不料卻成了神經外科醫生。不僅僅是因為愛上大腦的錯綜複雜,不僅僅是愛上訓練雙手完成美妙的操作技法的成就感——而是出於對那些受難者的愛和同情,對於他們經歷的,和他可能帶來的需要忍受的。從作他的助手的我的學生那裡,我聽說過他的這一品質——對於自己的工作裡面道德緯度強烈的信念,我想他並沒有跟我說這麼多,我們還聊到了他的死亡。
那次會面之後,我們通過電子郵件保持聯絡,但是再沒有見面。不光是我冗務纏身,同時因為我覺得尊重他的時間是我的責任。要不要見我,要由保羅來決定。我感覺,作為義務來維繫新的友誼絕不是他需要的。然而,我想了關於他的很多事情,還有關於他妻子。我本想問他有沒有在寫書。他找到時間了么?這麼多年,作為一個忙碌的醫師,我一直掙扎著尋找寫作的時間。我想要告訴他,一個著名作家,對這個永恆的問題深感同情,曾經跟我說,「我要是個神經外科醫生,宣稱要離開客人去做一個開顱手術,沒人會說什麼。但是我要是把客人留在客廳,自己上樓去寫作……」我不知道保羅會不會發現這很有趣。畢竟,他真的可以說他要去做一個開顱手術!然後他卻可以去寫作。
在寫作本書的同時,保羅有一篇不同尋常的短文,發表在在一期專門為時間這一概念辟出的《斯坦福醫學》專刊上。那一期也發表了我的一篇文章,和他的文章並列,儘管我是在收到雜誌之後才了解到他的投稿。我再一次,對於他發表在《紐約時報》上面那篇文章里體現出來的東西有了更深的認識:保羅的寫作振聾發聵。無論保羅寫什麼,都會一樣充滿力量。然而他並沒有什麼都寫——他一直寫的都是時間,以及現在時間對於他的意味,背景是他的疾病。這讓他的文章如此力透紙背。
但是這裡我必須要重申:這篇散文令人難忘。他的筆管里流淌出來的是黃金。
我一次又一次重讀保羅的文章,試圖理解他所呈現的。首先,是音樂性,帶著高爾維·金內爾的迴響,幾乎是散文詩。(「倘若有一天發生了|你發現和真愛一起|坐在咖啡桌邊|在米哈波橋,在鋅克酒吧|那裡葡萄酒站立在敞口的玻璃杯里……」引用了金內爾的詩句,一首我在愛荷華稱曾經聽到他親自朗誦的詩,根本不用看文本)然而仍然有著其他的味道,某種來自年代久遠的土地,來自遠遠早於鋅克吧的時代。在幾天之後當我再次拾起他的散文時,我終於意識到:保羅的寫作是讓人想起托馬斯·布倫尼的回憶錄。布倫尼在1642年的散文里寫了《醫者的信仰》,帶著那個年代古香古色的拼寫和語調。還是一個年輕的醫師時,我就深深沉迷此書,就像愚公的後人執著的努力搬走先人們沒有搬走的兩座大山。這簡直是無望的任務,然而我卻如饑似渴的想要了解它的秘密,困頓時把它扔到一邊,然後再重拾起來,不確定它對我有任何意義,然而卻在詞句的聲音里,感受著它。我覺得自己缺乏能讓字母歌唱,傳達奧義的關鍵受體。無論我如何努力嘗試,它仍然是那麼晦澀。
為什麼,你會問,我為什麼不屈不撓?誰會在乎《醫者的信仰》?
好吧,我的英雄威廉·奧斯勒在乎,就是他。奧斯勒是現代醫學之父,於1919年離世。他深愛那本書,長期置於榻側案頭。他要求隨身陪葬一本《醫者的信仰》。至於我自己的生命,我沒有領略到奧斯勒所看到的。經過多次嘗試——經過幾十年——這本書終於向我揭開了面紗。(較新的版本有了現代拼寫也大有輔助)訣竅,我發現,在於大聲朗讀,可以讓其韻律盡顯:「我們隨身自帶奇蹟,我們追尋無我:全部的非洲,她全部的奇蹟都在我們之內;我們是自然里那勇敢探索的那部分,那些求索者,智慧地學習概略,其它人在不同的部分里勞作,以及沒有盡頭的容量。」當你讀到保羅這本書的最後一段,大聲朗讀出來,你會聽到同樣的長句,同樣的簡直讓你擊節而歌的韻律……但是就像和布朗尼一樣,你會離開。保羅,對我而言,就是布朗尼再世。(既然前言時間是我們的錯覺,或許布朗尼是卡蘭尼迪再世。是的,是會讓人頭暈。)
然而之後保羅去世了。我參加了斯坦福教堂的追悼,那是個美妙的空間,空曠的時我常去那裡,**,欣賞光線,寂靜,在那裡我總會獲得新的活力。當時教堂里擠滿了參加追悼的人。我坐在一邊,聽著保羅的朋友們,牧師還有他的哥哥講的一系列感人的故事,時而有些喧鬧。是的,保羅去了,但奇怪的是,我感覺我才開始認識他,超越了那次在我辦公室的見面,超越了他寫的幾篇文章。斯坦福紀念教堂里講述的故事中,他的形象清晰起來,教堂的穹頂高聳,真是一個好地方,適合銘記這位如今身埋黃土,然而卻似乎觸手可及地活著的人。在他可愛的妻女,悲傷的父母和兄弟的臉上,在站滿那裡的眾多朋友、同事、以及眾多過去的病人臉上他漸漸現形;之後的招待環節他也在,室外布置起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我看到一張張平靜,微笑的面孔,就像他們剛剛在教堂里見證了十分美麗的事物。可能我的面孔也是類似的:我們在悼念的慣例之中,在慣例的頌揚聲中,在一同灑落的淚水裡發現了意義。招待中更是含有深意,那裡我們緩解饑渴,餵養身體,和那些完全陌生,卻因為保羅而連接起來的陌生人交談。
然而直到我收到你們手裡的這些書頁,在保羅離世兩個月之後,我感覺到自己終於了解了他,甚至比即使當初我有幸可以自許為朋友時更為深入。讀完這本你即將開始閱讀的書之後,我承認自愧弗如:書寫中有誠懇,有真實,讓我屏息。
準備好。坐下來。看看勇氣的聲音。看看如此呈現自己是多麼勇敢。但是最重要的,看看對於存世者有何裨益,看看離開之後會如何深刻地影響他人的生活,透過你的文字。在一個溝通不能同步的世界,我們如此經常地埋頭在屏幕里,我們的目光盯住手裡發光的四邊形,我們的注意力被瞬間即逝之物消耗,停下來,和我剛剛離去的年輕同事對話,他如今一歸永恆,長存在記憶里。傾聽保羅。在他詞句間隙的沉默中,傾聽你將如何作答。此間留有他的信息。我收到了,我希望你也體會得到。這是天賜。那麼從你和保羅之間閃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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