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路爸爸講故事:丁大夫
剛回到家,我把有戲拉到身邊。
我問他,你還記得初一那天從太姥姥家走之前,你抱抱太姥姥嗎?有戲說,我記得。我說那是最後一次抱了。
就在今天上午,丁大夫的遺體火化安葬了。
這個陪伴我們、愛我們的慈祥的老太太,離開我們了。就在前天,也就是丁大夫心梗二次發作,突然辭世的當天,我和家人料理完醫院的事情,從幼兒園接回有戲的路上,我問他,有戲,你覺得太姥姥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有戲是這麼回答的:我覺得太姥姥是個溫柔的人。沒錯寶貝兒,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儘管我小時候並不這麼認為。因為她給我的聯想有點兒可怕。有戲的太姥姥就是我的姥姥。
太姥姥姓丁,是個醫生,所以,鄰居們都管她叫「丁大夫」。
從小到大,我要是生了病去醫院治不好,最後都要跑到她那。我姥爺會一邊數落我媽媽「孩子病了不往你媽這送,往醫院瞎跑什麼!」一面給我做好吃的。
從小我和妹妹打針、捏脊等常規保健治療都是丁大夫親自動手。
每次我看見他那小鐵飯盒裡的針頭和針管,就是一身冷汗。丁大夫是個對任何事都保持高標準,嚴要求的人。
同樣,丁大夫對於我們的成長,更是嚴上加嚴。比如吃飯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吧唧嘴,據說小時候我用手摸鞋底還會挨打。每次去丁大夫家都提心弔膽,生怕做錯了一點事,又被她嚴厲批評。在我的記憶里,直到我上大學之前,丁大夫都沒對我笑過。
她可能是我所有親戚中對我最嚴厲的人了吧。不過我還是能感覺到她的溫柔。
她有他自己的方式。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年的暑假,我忘了是什麼原因,媽媽把我寄存在丁大夫家。我和妹妹每天天都在丁大夫家一起玩兒。小孩子之間玩兒著玩兒著就打起來了,我發了脾氣,摔了玩具就離家出走了。我也沒那麼大的膽子,真的走到天涯海角,而是用身上僅有的一點零花錢,買了張公交車票去了另外的親戚家。
我忘了那天爸爸媽媽是怎麼把我找回來的。但是當我回到丁大夫家的時候,他的胳膊纏上了繃帶。
我嚇壞了,我以為是因為我的離家出走,導致丁大夫受了這麼重的傷。
後來才知道好像是丁大夫摔倒把胳膊摔骨折了。我不記得她後來批評或者訓斥過我,但是我記得她因為我走丟了很著急。那一次,我特別自責。丁大夫和我姥爺不一樣,我姥爺是慣孩子的高手,而丁大夫卻從不慣小孩,甚至給孩子的笑臉都不多。
但是丁大夫的關心卻一點都不比別人少,丁大夫關心孩子們,遠遠多於關心她自己。
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生了很重的病,高燒不退,嘔吐,住進了中日醫院,但是中日醫院的治療方案毫無效果,我一天天虛弱下去,媽媽急壞了。丁大夫知道後,直接來到病房,看到我的狀態後,直接走到護士站,開口就向病房的護士要病歷。病房的護士當然不給,他們的理由是,病歷不能給家屬隨便看。
後來據我媽媽回憶,丁大夫當時拿出了高級知識分子的風範,和顏悅色的對護士們講,我和你們是同行,我能看得懂病歷,就請你給我看看孩子的病歷吧。護士極不情願的把病歷和檢查結果交出來的時候,丁大夫看一眼就確認他們誤診了。我患的病,不是普通感冒,而是傳染性極強的腮腺炎合併腦膜腦炎。
丁大夫找到負責的醫生拉到一旁,對他說,你們誤診了。我們現在馬上就出院,回家。那個醫生極其不以為然,說這個孩子離開醫院出了什麼問題,你要自己負責。丁大夫非常堅決,說我自己負責。還警告他,最好把病房裡的其他孩子一定檢查一下,按照他的估計,那些孩子被傳染的可能性極高,一個也跑不了。醫生當時就傻了,趕緊替我辦理了出院手續。
回到家裡,丁大夫自己給我開藥用藥,很快,我的高燒就退了,病也好了。
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又生了一次大病,在北京各大醫院轉診都沒有結果,連續高燒將近一個月。這次還是丁大夫她老人家親自出馬,和她們醫院的另外一位醫生共同商量給我用藥。正值盛夏酷暑,下班後都要來我家看我。後來我才知道,在這期間,她自己得了很嚴重的帶狀皰疹,但是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
醫生給自己的孫子治病無疑是會使出渾身本事的。丁大夫將她多年的臨床經驗用於我一身,這一次的重病依舊被她治好。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我又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查,我拿著全部正常的檢查結果回到太姥姥家,她和姥爺已經包好了餃子等著我。那天我餓壞了,我吃了42個餃子。吃到後來都吐了,但是我記得那天在丁大夫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從那之後,我記憶里,丁大夫的笑容就多起來了。可能是因為很快就成年了,丁大夫也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對我那樣嚴格要求,也可能是我去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再後來,上了大學。我記得開學前,丁大夫給我拿出五千元錢。這是她退休後在敬老院工作一年攢下的錢。那在當時是一筆巨大的數目。太姥姥希望我用這筆錢交學費。
但是我從沒有機會回報她這筆錢。
上了班。自己的生活越來越忙,丁大夫家就去得越來越少。除了雷打不動的四大節日,中間幾乎都不去了。太姥姥很想我,但是我卻想不起來去看她。
直到姥爺(有戲的太姥爺)突然去世。那是北京奧運會那一年。
而最令我們感到難過的是,姥爺去世後,丁大夫一遍又一遍地拿著姥爺的病例和透視片分析著病情和各種處置方案,滿嘴是我們聽不懂的醫學術語和化驗參數。作為一名醫生,在面對最重要的病人的時候,她失敗了。
那一年,丁大夫幾乎承受不住打擊。她和姥爺一輩子幸福美滿,姥爺一直寵著她,什麼活都不讓她干。這也是為什麼太姥姥到現在不會做飯的原因——因為在家裡,都是我姥爺做飯。
而這些,全部都是我姥爺去世之後,媽媽告訴我的。
我對他們的關心太少了,我對他們,完全不了解,直到他們離開我。而他們是那麼愛我。
我很後悔。很後悔這麼晚才明白家人有多重要。
從那以後,我開始經常往丁大夫家跑。2009年,我結婚了,丁大夫對我的太太非常喜愛,送給我們一對金戒指。我們的婚禮,她來參加了,那天她非常高興。那是我姥爺去世之後的第二年。
再後來,我太太懷孕了,丁大夫開心得不得了。她還給孩子起了小名,叫「大海」。但是可惜我們最後沒有讓他叫這個名字。我想,也許有戲以後會用這個做他的筆名吧。如果他需要,我一定會推薦給他,並且告訴他這段往事。
丁大夫坐我開的車,我印象里,只有兩次。一次是去掃墓,一次是她急性青光眼發作,我送她去安貞醫院做檢查。而這僅有的兩次讓也她覺得很故意不去,丁大夫覺得給我添了很多麻煩。
丁大夫是個絕對不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一直到她去世之前,都是如此。
怕別人為她付出,但是她卻一直為別人付出。
這就是她傳遞溫柔的方式——丁大夫當了一輩子大夫,她別的什麼都不會,只會給人看病開藥。於是,她就用她這唯一的能力,去愛我們。
丁大夫替我太太查出了高血壓,並且一遍一遍地囑咐我和我太太要重視,告訴我們該如何用藥。她比我們還要著急。
有戲生肺炎的時候,丁大夫掏出許久沒用的聽診器,仔細地聽,認真地聽。幼兒園檢查出有戲的心臟雜音,丁大夫比我們還要緊張。當我們從安貞醫院拿回一切正常的檢查結果,第一時間趕到丁大夫家把檢查報告放到她手上,她笑得好開心。
我還記得送有戲檢查結果給她那天,從她家出來之前,她突然兩隻手捧住有戲的臉蛋,說了一句,「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我當時還以為有戲的眼睛出什麼問題了。但是後來我突然明白了,這時候的丁大夫,並不是醫生,她只是有戲的太姥姥。她一直覺得有戲的眼睛很漂亮,她最喜歡有戲的眼睛了。
有戲,這就是丁大夫——你太姥姥的故事,這是寫給你一個人聽的故事。我想讓你知道,這個可能你長大以後再也不會記得的人,曾經有多愛我們,有多愛你。
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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