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神赫利俄斯和大洋神女珀爾塞斯的後裔(一) 埃厄忒斯一系（2）關於美狄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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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篇文章，筆者主要是想講一些和美狄亞有關的有趣的細節，涉及到的作品包括歐里庇得斯的悲劇《美狄亞》、羅德島的阿波羅尼烏斯的《阿爾戈英雄紀》、偽阿波羅多洛斯《書庫》、克瑞俄菲洛斯（Creophylus）和歐墨洛斯（Eumelus）的一些殘篇。

一、言既遂矣，至於暴矣

我以赫卡忒的名義、以你的父母及

伸出手臂保護乞求援助的異邦人的

宙斯的名義懇求你，我既是作為一個異邦人，

也是作為一個乞求援助的人來到這裡並

抱住你的雙膝請你滿足我緊迫的需求。

如果沒有你，我決不可能戰勝那艱巨的考驗。

我今後將會用謝意回報你的援助，任何符合律法

並且我這個遠居異鄉之人力所能及之事都在所不辭，

你將獲得光榮而高貴的聲名，其他英雄們

回到希臘之後還會讓你美名遠揚，他們的妻子與母親

也會將你的聲名傳播開來，可她們現在正坐在海邊

為我們傷心，但你將會使她們痛苦的悲傷化為烏有。

很久以前，赫利俄斯之女帕西法厄

與米諾斯所生的女兒阿里阿徳涅

曾善良地幫助忒修斯完成了艱巨的任務。

在米諾斯的怒氣平息之後，阿里阿徳涅隨他

—同登上船並離開了自己的故土，就連永生的

眾神也喜愛她，他們在天穹的中央用一頂

星辰做成的冠冕當做她的標誌，人們稱這個

在夜空中閃耀的星座為『阿里阿德涅之冠』。

如果你拯救了我們這支英豪的隊伍，

你也會從眾神那裡得到那樣的感謝。

因為你的容貌告訴我，你最是溫順善良。

——羅德島的阿波羅尼烏斯《阿爾戈英雄紀》985~1007行

伊阿宋 女人，我好像不應當同你對罵，而應當像一個船上的舵工，只用帆篷的邊緣，小心的避過你的叫囂！你過分誇張了你給我的什麼恩惠，我卻認為在一切的天神與凡人當中，只有愛神才是我航海的救星。可是你——你心裡明白，只是不願聽我說出，聽我說出厄洛斯怎樣用那百發百中的箭逼著你救了我的身體。我不願把這事情說得太露骨了；不論你為什麼幫助過我，事情總算作得不錯！可是你因為救了我，你所得到的利益反比你賜給我的恩惠大得多。我可以這樣證明：首先，你從那野蠻地方來到希臘居住知道怎樣在公道與律條之下生活，不再講求暴力；而且全希臘的人都聽說你很聰明，你才有了名聲！如果你依然住在大地的遙遠的邊界上，決不會有人稱讚你。倘若命運不叫我成名，我就連我屋裡的黃金也不想要了，我就連比俄耳甫斯所唱的還要甜蜜的歌也不想唱了。這許多話只涉及我所經歷過的艱難，這都是你挑起我來反駁的。

——歐里庇得斯《美狄亞》522~546行

曾經的祈求與諾言變得一錢不值，反倒成了所謂的「你所得到的利益」。美狄亞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

另外，米諾斯從來不曾平息過怒火，從來不曾成全過忒修斯與阿里阿德涅，伊阿宋這一番花言巧語，不過是欺騙美狄亞，讓她以為自己幫助了伊阿宋之後還能得到父親的諒解。而伊阿宋講述阿里阿德涅的事情的時候，是否想起她最終被酒神狄俄尼索斯擄走而未能和忒修斯回到雅典呢？想必他是知道的：

至於聲名遠揚的阿里阿德涅，人們用這個名字

稱呼那個你向我問起的可愛女子。不過，

我又何必將這些有關我家的、有關聲名遠揚的

米諾斯之女的無用之事全都告訴你呢？

但願你的父親就像米諾斯為了女兒而

成全忒修斯的請求一樣與我們友好相處。

——羅德島的阿波羅尼烏斯《阿爾戈英雄紀》1096~1101行

伊阿宋不肯說出那些「無用之事」，並且繼續扯米諾斯成全忒修斯的謊。有些人認為，在伊阿宋舉出阿里阿德涅的例子的時候，就已經暗示了他最終會像忒修斯「拋棄」阿里阿德涅一樣拋棄美狄亞。

在這裡，阿波羅尼烏斯對不同神話傳統的發掘與運用到達了極高的程度。內行人士們會對美狄亞來到雅典並與忒修斯之父埃勾斯（Aegeus）結婚的神話傳統非常熟悉，據說後來美狄亞殺死了（筆者註：應為企圖謀殺）她感覺威脅了自己計劃的忒修斯，阿波羅尼烏斯大膽地把這些後來發生的事情扔進了廢紙堆，但並沒有忘記它。Hunter強調了忒修斯與伊阿宋之間的相似性：二人都是在別的地方長大，後來才回到自己的故土；他們都面對可怕神牛的威脅；都要在赫利俄斯的後代面前證明自己（前者向米諾斯、後者向埃厄忒斯）（筆者註：米諾斯並不是赫利俄斯的後代，此條不成立）；二人在譜繫上的聯繫也有暗示：許普西皮勒是阿里阿德涅與狄俄尼索斯的孫女（狄俄尼索斯在拿索斯島上救了阿里阿德涅，並且像古抄本的注釋上提醒我們的一樣，他在那裡得到了她的貞操並讓她生下了許多孩子），所以許普西皮勒與伊阿宋、美狄亞與伊阿宋、阿里阿德涅與忒修斯、阿里阿德涅與狄俄尼索斯看起來都是同一個題材的各個部分，所以能夠相互說明。這裡有著不幸情侶的整個家族歷史——而且也有對未來的指涉：美狄亞（例如歐里庇得斯筆下的美狄亞）在來到科林斯之後將會因伊阿宋的行為而擁有怎樣光榮而高貴的聲名（993行）呢？

阿波羅尼烏斯讓伊阿宋暗示（1000行、1100至1101行）米諾斯也許最終成全忒修斯得到阿里阿德涅。整個這一段都是在說明伊阿宋全然的自私與詭詐，同時精彩地發掘了這段神話中未被說明的（但卻是眾所周知的）要素或是相關的其他內容。伊阿宋穿著許普西皮勒給他的長袍開始了自已噩夢般的祭祀儀式，這條長袍是為紀念那許多纏綿的夜晚而送給他的（參見本卷1204至1206行）；在謀劃殺死阿布緒爾托斯時，伊阿宋穿著另一條長袍（參見第4卷424至434行），相似地，阿里阿德涅也與狄俄尼索斯在那條長袍上面纏綿過；伊阿宋則是在金羊毛上得到了美狄亞的貞操（參見第4卷1141至1142行）。在這種敘事技巧下，性與背叛實質上是相同的。此外，伊阿宋於1002至1004行似乎是在暗示阿里阿德涅的頭冠升上天國並不是因為阿里阿德涅和狄俄尼索斯結合，而是因為眾神獎勵她搭救了忒修斯。這表明了本註上一段結尾的觀點：北冕座本身並不是整夜都能看到，與伊阿宋所說的完全不同，即使在這個細節上，伊阿宋也隱瞞、誇大了事實，以此支持自己的說法。其實，在公元前3世紀時，只有4月末5月初才能整夜看到明亮的阿里阿德涅之冠。

——《阿爾戈英雄紀[箋注]》第三卷990~1007行注釋

二、埃勾斯與他的誓言

美狄亞 你得憑地神的平原，憑我的祖父赫利俄斯，憑全體的神明起誓。

埃勾斯 什麼事我應該作？什麼事不應該？你說吧。

美狄亞 你說，決不把我從你的國內驅逐出境；當你還活著的時候，倘若我的仇人想要把我帶走，你決不願意把我交出去。

埃勾斯 我憑地神的平原，憑赫利俄斯的陽光，憑全體的神明起誓，我一定遵守你擬定的諾言。

美狄亞 我很滿意了；但是，如果你不遵守這盟誓，你願受什麼懲罰呢？

埃勾斯 我願受那些不敬神的人所受的懲罰。

——歐里庇得斯《美狄亞》746~756行

美狄亞以給埃勾斯生一個兒子為條件要求獲得埃勾斯的庇護，為了避免被埃勾斯背叛而要求他立下了這樣的誓言。

然而我們都知道，美狄亞後來試圖謀害埃勾斯的兒子忒修斯，因此被埃勾斯所驅逐：

五 忒修斯清除了道路，乃來到雅典。但是美狄亞那時嫁給了埃勾斯，要謀害他，勸告埃勾斯防備他作謀叛人看待。埃勾斯不認識自己的兒子，心裡害怕，派遣他去攻馬拉松的公牛。

六 忒修斯殺了那牛的時候，埃勾斯就在那一日里從美狄亞拿到毒藥，送給他吃。但是那藥酒剛要遞給他時，他將那劍贈給他的父親，埃勾斯認識這劍，便將酒杯從他的手裡摔下了。忒修斯乃為他父親所認知，知道了那陰謀，將美狄亞驅逐出去。

——偽阿波羅多洛斯《書庫》第四卷第一章五至六節

雖然這件事毫無疑問是美狄亞有罪在先，但是埃勾斯也確實打破了誓言，他最終投海而死的結局，是否就是打破誓言遭到的神罰呢？

三、赫拉·阿克萊亞（Hera Acraea）祭儀

現代人比較熟悉的美狄亞神話，大半是基於歐里庇得斯的悲劇《美狄亞》，我們似乎不太能從中察覺美狄亞和赫拉的聯繫。然而這種聯繫是存在的，並且很明顯傳承自更早年代的美狄亞神話。我們在《美狄亞》中看到的內容是這樣的：

美狄亞 這可不行，我要把他們帶到那海角上的赫拉的廟地上，親手埋葬，免得我的仇人侮辱他們，發掘他們的墳墓。我還要規定日後在西緒福斯的土地上，舉行很隆重的祝典與祭禮，好贖我這兇殺的罪過。

——歐里庇得斯《美狄亞》1378~1381行

註：「海角」指科林斯城對面伸入海中的小山，那山上有一座赫拉廟。赫拉·阿克萊亞的稱謂即由此而來，阿克萊亞（Acraea）意為「在高處的（她）」。

在這裡，美狄亞是為了贖自己殺子的罪過，所以規定要在「西緒福斯的土地」即科林斯舉行「隆重的祝典與祭禮」。然而這段話有著顯而易見的矛盾之處，美狄亞毒殺了科林斯的國王與公主，自己尚且要倉皇出逃，那這「規定」是給誰的規定呢？給科林斯人嗎？科林斯人又怎麼會聽從美狄亞的指令呢？給美狄亞自己嗎？美狄亞又怎麼能有機會回到科林斯來舉行祝典與祭禮呢？

如果我們去尋找其他的記載，就能找到關於這「祝典與祭禮」的更多內容：

據說，美狄亞在科林斯逗留期間，毒殺了當時這城邦的統治者克瑞翁，因為懼怕他朋友和親族的報復逃往雅典。但是她的兒子們太過年幼，不能同行，於是他把他們放在赫拉·阿克萊亞的祭壇上，相信孩子們的父親會照看他們。但是克瑞翁的親族殺死了這些孩子，並且四處傳播謠言，稱美狄亞不僅謀殺了克瑞翁，而且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歐里庇得斯《美狄亞》第264行注釋

這一段是古代注釋者狄第摩斯（Didymos）引述的克瑞俄菲洛斯的作品中的一段內容。從中可以看到，在這個版本的神話里，美狄亞的兒子並非她親手所殺，而是在她把他們放到赫拉·阿克萊亞的祭壇上之後，被克瑞翁的親族所殺。熟悉阿爾戈船神話的讀者可能會記得，珀利阿斯就是在赫拉的祭壇上殺死了虐待自己母親的西得洛（Sidero），褻瀆了神靈，赫拉才會幫助伊阿宋，借他的手來懲罰珀利阿斯。所以不難想見，克瑞翁的親族在赫拉的祭壇上殺死了美狄亞的兒子們，同樣也是瀆神的行為。據此可以推測，也許那「祝典與祭禮」其實是科林斯人要贖自己瀆神的罪。

除此之外，我們還能看到在保薩尼亞斯的《希臘道里志》里引述的歐墨洛斯的《科林提亞卡》的片段：

所以，正是由於她（美狄亞），伊阿宋成了科林斯的國王。美狄亞曾有過孩子，但每一個孩子出生以後，她就把他帶到赫拉的神殿里去埋了，並相信這樣他們會成為真正不死的。她最終意識到自己的希望落空了。伊阿宋發現了這件事，對她的懇求不再同情，回到了愛俄爾卡斯。所以美狄亞也離開了，並把主權交給了西緒福斯。

——保薩尼亞斯《希臘道里志》第二卷

在這裡，殺子的人又變成了美狄亞自己，但是殺子的理由卻不一樣，是「相信這樣他們會成為真正不死的」，並且是「帶到赫拉的神殿里去埋了」。我們可以看到這裡又出現了赫拉的神殿。那麼為什麼美狄亞會相信把孩子帶到赫拉的神殿去埋掉，就可以讓孩子獲得不死呢？我們可以看到歐墨洛斯的另外一些記述：

歐墨洛斯還記載了另外兩條科林斯本地的傳說，一是美狄亞向德墨忒耳和利姆諾斯的寧芙女神們獻祭，從而避免了本地的一場饑荒。二是宙斯愛上美狄亞，但是她出於對赫拉的敬重拒絕了。赫拉因此感激美狄亞，將永生賜予她的子女，但是由於某些不明的原因，孩子們不幸死去了，此後科林斯人還以祭儀紀念他們。這種儀式就是科林斯本地的赫拉·阿克萊亞祭儀。

原來在歐墨洛斯的記述里，赫拉曾經允諾美狄亞要給予她的子女永生，然而卻不幸失敗了。科林斯人舉行祭禮，乃是要紀念那不幸死去的美狄亞的子女。

另外，這種女神許諾給予永生卻失敗的例子，還有德墨忒耳和得摩豐（Demophon of Eleusis）的故事，可以拿來比較。

綜上，我們大概能夠通過這些記載的碎片里分析出關於「赫拉·阿克萊亞祭儀」的一些東西，首先這是科林斯本地的一種祭祀儀式，以上的內容，無非是試圖給這種儀式的起源找一個神話上的解釋。這種祭祀儀式在科林斯城對面的海角上的赫拉神廟裡進行。而美狄亞的子女的死，或許是這種儀式中原始的人牲祭祀的體現，而這種祭祀的目的，則多半是為了祈求豐產、消除災厄。獻祭的對象看起來毫無疑問是赫拉，然而赫拉在這裡扮演的似乎更接近大地母神的角色，實際上在希臘-小亞細亞地區，人牲基本上都是獻給大地母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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