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鄉村婚禮
看著街道上招搖過市的迎親車隊,在行完注目禮之後,我若有所思。我在城市裡參加過若干次朋友的婚禮,接到請帖的客人們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從城市的四面八方奔赴某一指定酒店。給主人遞上紅包之後,客人們依次就座,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並在婚禮司儀的插科打諢中傻笑。酒足飯飽之後,客人各自散去,婚禮也就結束了。這樣的婚禮完全不及我記憶中的鄉村婚禮熱鬧和有趣。
70年代晚期,記不清是哪一年了,我還未上學,約莫5、6歲光景,有一天鄰居家的麻子叔叔要結婚了。這對我們小孩子來說,自然是一件可以去湊熱鬧的大事。鄉鄰們放下手中的農活,都到麻子家來幫忙。男人們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還有一幫人去借桌子、凳子、碗筷,女人們洗碗,涮盤、洗菜、切菜,麻子家熱鬧非凡。大人忙忙碌碌,小孩子嬉戲玩鬧,喜慶的氣氛可以說是一家結婚,全村過節。
新娘子來了,是走路來的,劈劈啪啪的鞭炮響起來,硝煙還未散去,我們一群小孩子就一擁而上,去爭搶少數沒有炸響的鞭炮。開飯了,酒席就擺在麻子家屋前的土坪上,客人們開心地享用著平時難以吃上的大魚大肉。我是小孩子,沒有資格入席,只能在一旁嘴饞,但我們可以去跟新郎新娘討要糖果吃。
晚上該鬧洞房了,麻子家從鄰村請來了幾位會彈會唱的鄉民充當臨時演員,要唱「坐檯子戲」。在洞房中央擺了一張八仙桌,演員們圍坐四周,有拉二胡的,有吹嗩吶的,有敲銅鑼的,有打花鼓的,還有一男一女對唱,唱的什麼戲文我完全不記得了,也許當時就沒有聽懂。但我記住了新郎新娘臉上羞澀的微笑,以及鄉鄰們那種淳樸的熱情和喜氣。
80年代中期,我已經上初中了,而伯父家的堂姐要出嫁了。我有幸作為「大親」去送親,「大親」除了女方的家人,還有女方叔伯及其子女,是婚禮上最尊貴的客人。新郎官,也就是我的姐夫,住在臨近一個交通不便的山村裡。我不記得姐夫家是用什麼交通工具來迎親的,反正不是花轎,自行車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一家,爸媽、我和弟弟,伯父、伯母、還有我的堂哥,一行7人,我們是自己走路去的。一路上爬山涉水,1個多小時以後才走到姐夫家,這「大親」還當得蠻辛苦的。
「大親」駕到,鞭炮相迎,中堂就座,煙茶奉上,我這才找到了當「大親」的感覺。中午吃飯的時候,「大親」的座次頗有講究,遺憾的是我至今都沒能記住那些複雜的規則。飯後出了一個小小插曲,我那個頑皮的弟弟,其時剛上小學,姐夫家的小弟和他年紀相仿,他們倆在爭搶鞭炮時發生爭執,竟然打了一架。我弟弟的一身新衣服上沾滿了泥漿,另一個小傢伙的臉上則掛了彩,這讓雙方家長尷尬不已。一晃20多年過去,堂姐的女兒已經出嫁,我弟弟也作了父親。去年我還把弟弟的這些劣跡翻出來拿他開涮,弟弟呵呵地笑著,搪塞說不記得了。
90年代初期的一個春節過後,村裡一位本家兄弟結婚,我恰好在家休假,就自告奮勇地向父親提出,我想代表他去參加這場婚禮。父親答應了。我拿著父親準備好的紅包,騎上自行車就出發了。本家兄弟的父母站在大門前迎接前來賀喜的客人,我遞上紅包,口稱「道喜」。當時農村的經濟條件已改善許多,迎親用上了拖拉機,女方的嫁妝除了木製傢具,還包括電視機。新娘子來了,穿了一件寬大的羽絨服,但細心的客人們還是發現她已身懷六甲,行動不太利索。看來「奉子成婚」的潮流已從城市向農村發展。
在這場婚禮上我沒有了「大親」的待遇,普通客人而已。隨便找個位子坐下,喜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米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舌頭打結了。同席的鄉里漢子開始猜拳,「哥倆好」、「桃園三」、「五魁首」,「喝!」漢子們喝完酒,尋思要出幾個節目了。所謂節目就是作弄一下新郎官的家人,主要是針對其父或兄。我的本家兄弟是獨子,所以他的父親就首當其衝了。他們把新郎官的父親捉來,給他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手持燒火棍,臉上被木炭塗得墨黑,逼迫他站在院子中央大喊:「我要燒火!」「燒火」是有獨特含義的湖南鄉村俚語,意思不便明說,聰明的讀者也猜得到。鄉親們看到我的本家大叔這副熊樣,不禁莞爾。大叔如果採用走為上計,本可逃過此劫,但兒子成家,是父親一生的大事,暫時犧牲一下形象並不要緊,說不準心裡還在偷著樂呢。
最近10多年我沒有機會參加鄉村的婚禮了,但我相信最熱鬧,最傳統的婚禮還是在鄉村。今日城市裡以豪華車隊和豪華宴席打造出來的婚禮早已變調,惟鄉村保持了中國人婚嫁的原始意味。這是生活的元氣,活潑響亮如同生命熱力。看夫妻拜堂,拜親人,拜朋友,並新人對拜,那種莊嚴里的喜氣,儀式中的虔敬,無不叫人感受到此一時刻生命的美好與詩意。
本文選自本人新浪博客,寫作時間2009年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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