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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狗以及論一個虛無主義者如何生存

不知不覺,學文學和寫作已經三年了。然而,在這三年與那些偉大靈魂的接觸中,我卻發現那些靈魂背後、塑造偉大靈魂的作家,並不是那麼「偉大」。相反,他們大多數是「問題患者」,他們中,多的是酒鬼、煙民、罪犯、厭世主義者、渣男,或者世人眼中的「廢物」。在一篇記述卡佛生平文章後面的評論中,不乏罵他渣男,或者軟弱的人,其他作家的生平也少不了人們的指摘。甚至,可能越是偉大的作家,「病態」的程度就越高。卡夫卡儘管現在享譽世界,但在他的時代,卻是明顯的弱者、病人、不可救藥者,兩次訂婚兩次取消,經歷平庸,家人朋友也都不認可他。並且,這些「弱者」的人生觀,也相當不「積極向上」。多數作家都是離經叛道者,與當時的社會和身邊人格格不入,宣揚虛無主義、厭世主義,與政府、主流背道而馳。但在幾十年後,一旦他們的作品被人發現,他們又會成為典範。原來的污點仍舊存在,但似乎已無傷大雅。按照他們自身的說法,這都是為了藝術。一個人要想成為偉大的藝術家,就必須儘可能捨棄其他的東西,一心向著藝術。而藝術意味著獨特、創造,因此跟隨主流無法創造出真正的藝術。看看卡夫卡是怎麼說的,「我與寫作的關係和我與人們的關係是不能改變的,其根基在我的本質中而不在一時的狀況中;為了寫作我需要離群索居,不是像個『隱士』,而是像個『死人』。這一意義上的寫作是更深層次的睡眠,也即死亡。正如人們不會也不可能在夜裡把一個人從墳墓里拉出來一樣,人們不會也不可能在夜裡把我從寫字檯旁拉走。這和我與人們的關係並不直接相關,因為我只能以這種自成體系的、前後連貫的和嚴格的方式去寫作,從而也只能以這種方式去生活……」正因此,他放棄了所謂世俗生活,一心一意進入了文學世界。兩次取消訂婚,也都是因為他覺得結婚會破壞他的創作。梵高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當時的身邊人眼中,他整天無所事事,一事無成,是家人和朋友的負擔,瘋狂、病態,有精神病,這也是因為他一心把精力投向藝術世界。

為什麼會注意到這些,並將之寫下來呢?因為這些已經影響到了自己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被那些作家的人生觀和創作觀影響,一心投到文學世界,並盡量忽視其他事情。要做到這樣,首先要盡量習慣孤獨,可以試試整天不和人說話,進而到一周或者一個月的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虛擬世界,遠離現實世界。不一定非是文學的世界,自己的思維世界也是自成一體的,無論多麼離奇的東西都能湊到一起,就像做夢時常常夢到完全不相干的事物。習慣了這種狀態,就可以說是習慣了孤獨。但是,在達到這種狀態之後,卻出現了一種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即當一個人遠離現實世界,只生活在思維世界中,並不會覺得缺少了什麼,反而比以前感覺更充實了。舉一個散步的例子。在之前,當你散步時,你會感覺到各種因素,比如天氣太熱,或者走得太累,身體會自然產生反應,思維會跟著現實的狀態轉動。但是,當習慣了沉浸在思維世界中後,散步和其他的狀態將沒有任何不同,即使天氣很熱,即使很累,在無意識中想著一件高興的事情時,身體的反應仍然是愉悅的,儘管外在的不適感仍然存在,但是思維的感覺似乎更為強烈。這時,看待身體的反應和外在的景物,就像是站在畫外看畫的感覺。一種確實影響到自己,但和自己無關的東西。在這種狀態之中,情緒隨著思維的轉動而轉動,忽略外在的一切,這種狀態帶有一種喝酒後醉醺醺的感覺,當清醒會無端懷念,覺得那種狀態還不錯,希望再次沉浸其中。就是說,這種狀態本身是自給自足的。當一個人可以完全沉浸在這種狀態時,他為何不選擇永遠沉浸其中呢?那麼,這種狀態給現實帶來什麼影響呢?無疑全是負面的。當你在幻想的世界中成為巨人時,在現實世界中就難免萎縮。注意到自己也在漸漸發生這些變化,在現實世界越來越萎縮,處理現實事務的能力越來越弱,更要命的是,覺得那些事情根本一點不重要,相當無所謂,於是形成惡性循環,越來越厭惡做那些事情,從而更不擅長做那些事情。用一種形象的說法來說,就是成為了一個虛無主義者,是「思想時的巨人,行動中的矮子」,我稱之為「文學狗」。

「文學狗」在現實生活中,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隱身人。曾經在一門校選課上,偶然被一群講起話來總是滔滔不絕、各種技能值滿分的「成功人」包圍,越發感到自己的「無能」。最後還因為沉默寡言、不積极參与討論,被惡評,險些掛掉那門課。那段時間更切實體會到自己的「無用」。古人說, 「百無一用是書生」,真是說得一點不錯。我覺得我離「無用」「廢物」這些字眼越來越近,但更加要命的是,我對自己的這種狀態,不知為何,一直都覺得很無所謂(即虛無主義者)。因為我沉浸在思維世界的大部分時候,都是充實的,即使有時感到「空虛」,那也是思維世界中的「空虛」,是思維的一部分。高中時,我就產生了一種想法,我把它叫做「感覺相對論」,即無論是痛苦的感覺,還是愉悅的感覺,都是相對的,比如說,在痛苦和悲傷時,我們有時會沉浸在那種感覺中,潛意識中不願脫離出來。那是一種相當接近愉悅的感覺。而在愉悅時,潛意識有時會無端端斥起來,產生一種相當接近痛苦的感覺。並且,無論是愉悅還是痛苦,都只是一種感覺,就像是甜和苦,並沒有高下之分。所以,當痛苦時,想到這一層,就覺得沒那麼痛苦了。而快樂時,想到這一層,就覺得快樂也沒有那麼深了。好像記得哪個名人說過,當你覺得痛苦不那麼深時,那你的快樂就不會多麼純粹的了,而這正是變老的標誌。這樣,我就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一隻「虛無主義的文學老狗」。

但是,道理同上,我對這樣的狀態並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反而相當喜歡沉浸其中。最要命的是前幾天坐在考場上,不僅沒有絲毫緊張,反而覺得等待髮捲子太無聊。雖然也想到考不好的後果,但仍然提不起勁頭來。突然想起《火影》里奈良鹿丸的那段經典獨白,「我本來想過著隨便當個忍者,隨便賺點錢……然後和不美又不醜的女人結婚生兩個小孩,第一個是女孩,第二個是男孩……等長女兒結婚,兒子也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就從忍者的工作退休……之後,每天過著下將棋或圍棋的悠閑隱居生活……然後比自己的老婆還要早老死……我就是想過這種生活」。這是對「虛無主義者」最好的註解了吧。對啊,我也只是想過這種生活,隨便看看書,寫寫東西,能夠養活自己和家人。其他什麼的,都無所謂吧。

發現自己萌生的這些「可怕」想法,還是很驚訝的。但我明白,如果我決定繼續走這條路,那就永遠是一條「文學狗」,或者一個虛無主義者。所以我開篇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我到底該如何生存。但這實際也無須考慮,當入了這個「坑」以後,恐怕也沒有退路了。這在我的本質中,而不再一時的狀況中——

當聽過那些話之後,當在那些深入靈魂的世界旅行過之後,就沒有理由,也不可能想出去了。再讀讀卡夫卡的這些話,「和文學無關的一切我都痛恨,同人談話(即使是和文學有關)使我感到無聊……談話使我思考的一切失去重要性,失去真誠和誠實……因此我才沉默寡言。不單是迫不得已,而且也出於堅信。只有寫作才是適合我的表達方式……我的整個身心都是向著文學的,直到三十歲我始終堅持著這一方向,未有絲毫偏離;倘若有一天我離開這一方向,我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無論我是什麼和不是什麼,其原因均在於此。我沉默寡言,不愛交往,鬱鬱寡歡,只顧自己,患疑難症,而且確實經常病懨懨的。從根本上說我對這一切毫無怨艾,這是更高層次上的必然性在塵世的反映……」,我無法讓自己做得更純粹了,為此,我需要走在這條路上,仰望我的前輩。再讀讀「瘋癲」的梵高的這些話,「親愛的好兄弟,要是你能來這裡看一看我的新住所,我會很高興的。我現在有一個盼望已久的房間,它不再有傾斜的天花板,也沒有帶綠色銀邊的藍紙。我與一個十分有趣的家庭住在一起,他們辦了一所供小男孩念書的小學校。我常常出去走走,住所附近一帶很安靜,空氣新鮮,使人心情愉快,能夠找到這個地方,實在是我的好運氣……不要介意你的生活太懶散,我的生活更懶散。我以為生命實在太長了,而死期來得也不慢。,到時候上帝就要『把你裹起來,帶你到你不願意去的地方』」。讀梵高的書信,帶給我一種感覺,我無法相信這和那個在瘋狂中割下自己耳朵,畫了那些瘋狂的畫的是同一個人。書信中的梵高是那麼溫柔,始終懷著最純粹、微小的願望,一座小小的房間、安靜的戶外風景,就能使他如此滿足。見識到這樣的人,和這樣的生活,我無法使自己伸回觸摸到這一切的手。

作家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世界中,由於完全放開自我,觸及靈魂,難免觸碰到黑暗。人性是相當複雜的,並不只有光明的一面。其他人選擇將黑暗的一面隱藏,將自身拋到現實中,陶醉在無論什麼樣的世界中(只要是遠離思維世界)。而那些世俗中的「變態」,則選擇沉浸到黑暗中去,因為人性無法擺脫黑暗。無論怎麼美化,怎樣欺騙自己,都無法抹去這一點。為自身考慮是所有生物的本性,當出現妨礙自身東西的時候,人性難免會偏向自己。這正是人性難以擺脫黑暗的原因。同樣,偉大的文學作品,也不僅僅因為是讚頌了人性的美好、世界的光明而偉大,更多的是因為揭露了社會和人性的黑暗,觸及了人類的靈魂深度。卡夫卡說,「人們必須伸進黑暗中寫,就如同進入一條隧道那樣」,荷爾德林的傳記中有一句話寫到,「有時這天才走向黑暗,沉入他的心的苦井中」,特拉克爾說,「當清醒的時候,你感到世界的殘酷;其中有你全部不可推諉的過錯;你的詩歌只是一個不圓滿的贖罪。」

學文學這麼長時間,我意識到真正進入文學世界的標誌,即一顆包容的心。包容變態、精神病、罪犯的心。因為自己即「變態」,沒有理由嫌棄別人。這是我在一位老師的課上學到的,他也許只是隨口一提,但我記住了那些話。以往我思考文學的意義而不得,但那些話告訴了我文學的意義,以及文學真正帶給我們的東西。即同情的能力,通過了解、感受他人的生活,從而使我們變得更寬容;因為深入過內心的黑暗,所以能夠理解,並體諒。這和世俗所謂的「博愛」不同,這裡的寬容,是對一顆滿懷罪孽的心的寬容。一個人沒有判決任何一個人命運的權利,也沒有指摘任何一個人命運的權利。因此,馬克·吐溫在那樣的時代,能為中國的勞工發聲;在黑人受歧視的時代,有人肯為他們說話。我現在聽到生活中有些人說別人是垃圾,不配存在,或者說同性戀者是變態之類的話,都不敢苟同。我們自身即黑暗,沒有理由排斥、譴責別人的黑暗。同時,在文學世界中能夠感受其他人的經歷、想法,從而對自己的人生有所體悟,看到他們在面對痛苦時的表現,自己對苦難也能夠有所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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