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一

5分鐘後，她從更衣室離開。她工作的地方就在地鐵站旁，一個商場的負一層。這條通往地鐵站的路沒什麼人，我保持在她身後15米的距離，一直隨她進了地鐵站。

剛剛入行那會兒，那是4年前，我的師父，也就是我現在的老闆告訴我，對於我這種剛入行的菜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跟蹤途中，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要保證自己身邊有掩體或回頭路。4年來我的合作者們隱退的隱退，被殺的被殺，不是他們不懂這個道理，而是他們漸漸忘了。只有我存活了下來，靠的就是無時不刻不嚴謹地執行這句話。但是，這次的任務讓我對此產生了懷疑。因為剛剛來到人流密集的地方，那個女人就突然間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以前的任務中，目標會是各種各樣奇怪的人。有賣煎餅果子的老年人，實際上是被通緝在案的職業殺手；有接送小孩的家長，其實是拐賣兒童的慣犯；甚至有裝成無助少女的女強盜。這些人幾乎都是亡命之徒，身手計謀反應遠超常人。他們的反跟蹤意識極其強烈，一旦跟蹤者被發現，立刻會開始甩掉尾巴，或者挾持身邊的人質，甚至引誘尾巴到一個沒人的角落，然後反殺之。一旦他們發現我們，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對他們的行動有所反應，而是自覺暫停任務，尋找下次機會。當任務超過我們能力範圍時，我們甚至可以申請主動放棄這項任務。但 我的合作者特別提醒過我，無論如何也不要暫停或者放棄這次任務，因為匿名客戶的需求合同上明確表示，此次跟蹤任務的優先順序是S+，最高級別。而我認識的人里，有一個曾接到過跟蹤某小國最高領導人的任務，優先順序是S-。也就是說，他能放棄跟蹤一國最高領導，我卻不能放棄跟蹤這個女人。

現在，就在剛剛進入地鐵站口時，這個女人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愣在了原地。

其實，最近一年我的目標里，還沒有一個人能發現我在跟蹤他，更不用說擺脫我。所以我不會自疑我的實力，我懷疑老闆教給我的那句話是不是有不足。懷疑歸懷疑，任務不能停，我收回心神，仔細回憶著女人的行動路線和行為舉止。5秒以後，我選擇了一個入口進了站。反正進了地鐵站，她很可能會去坐地鐵，那隻要進站，就還有一些時間可以找到她。我看到旁邊玻璃中的鏡像，我的合作者在我5點鐘方向25米處，假裝漫不經心地跟著我。我感覺有點想笑，我相信據他所知，只要離我18米以內，我就能毫無偏差地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避免被發現和了解，這是我們的本能。

其實合作者這個詞用的不是很準確。每一場任務中，都有6個人參與著。1個目標，1個尾巴，4個合作者。我作為尾巴的的任務就是盯好目標，而有一個合作者的目的是，盯著我來防止我無故中斷任務，或者隨意接觸目標而破壞任務。和我最近一層的合作者也被另一個合作者盯著，另外2個人的盯梢次序是隨機分配的，其中有一個也負責盯我。在這個規則下，形成了一個分工明確，流程清晰的半開放圈型跟蹤機制。一旦任務開始，我就處於一個環中，環里的任何人都無法輕易破壞任務，這也一定程度上保證了任務的成功率。

在女人走丟之前，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圍的3個合作者的位置，還有一個人的位置我感到十分模糊，若隱若現，這令我有些驚訝。可是女人消失後，那個合作者的氣息徹底消失在了我的感知中。我無心再掩飾自己的震驚，環視四周的3個合作者，他們似乎並沒有發現這點。不過我也不指望寄希望於他們。我覺得這次任務的6個人里，我的實力不會低於第二。地鐵還有3分鐘進站，留給我的時間還算充裕。我去了趟衛生間，故意選在門口的位置磨蹭了1分鐘。女廁所里沒有人。我又觀察了兩邊地鐵的候車區，仍然沒有女孩的影子。

還有1分鐘。

我假裝漫不經心地穿過各個進站入口，還是沒看見她。列車進站了。我可以做的只剩在門開的瞬間，在車外從車尾看向車頭。可是當車門發出嘟嘟聲時，我仍沒有看見她上車的身影。

無奈我踏進列車，這個時候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也許她已經發現了我，所以她根本沒有進站？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可能嗎？

我突然想起那個合作者的話，這次任務不太正常的優先順序，以及老闆告訴我的那句話。老闆曾經對我說過，連他都不覺得有誰能在15米遠的距離處發現我，當然除了他。4年前我還是個職業打手的時候，我成了老闆的目標，那個任務的優先順序是A+，僅僅因為我的身手過於危險。老闆當時離我30米遠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

他從未遇到過反跟蹤天賦如此高的人，所以他不但放棄了任務，離開了他的組織，還擅自接觸我，帶著我成立了我現在所屬的組織。當時我暴戾無道，發現他跟蹤我的時候就起了殺心，可是我第一次失敗，就是敗在他的手中。他動手從來不用左手，因為怕弄髒左手的戒指。但我覺得，真正的原因是對手太弱，不足以讓他出雙手。他動手必見血，所以打趴我之後，右手滿是鮮血。那以後，從未對任何人低過頭的我，對他卻是五體投地。

他是那種喜歡把自己擅長的東西教給他認可之人的人。工作之餘，我和他是朋友，他時不時會教我些生活經驗。我們很了解彼此，但似乎他總是避開提及他的感情史。工作方面，據他說，60米內如果出現他的尾巴，他從發現到甩掉尾巴用不了半分鐘。後來他單獨給了我一項權力，如果任務優先順序奇高，或者一旦我失去目標，那就表示目標實在太強，我可以打他的特殊號碼，他會第一時間趕來支援我。我們之間的這些事，組織里也無人知曉。他教我保持15米的安全距離，是因為他明白我隱藏氣息的能力足夠強，他對別人的要求是24米以上。同樣，他教其他人在跟蹤途中，要有十分之九的時間確保自己有路可退。那個離我25米遠的合作者，他和其他人一樣，根本不了解我的實力。早在3年前，我跟蹤普通C級目標時就能靠近目標5米內而不被發現。那些目標通常是些慣偷，警惕性略高於常人。若不是手腳癢忍不住打趴了一堆目標，2年前我就該能接受這次這種高級任務了。所以，儘管這次的目標除了漂亮以外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鑒於這奇怪的優先順序別，我在任務開始前就請示了老闆，老闆給我的回答是讓我儘力而為就行，他可能會看情況出手。同樣，我在女人消失後也立刻呼叫了老闆，可是他沒有回復。還有2秒列車門就要關上了。 如果這女人真的發現了我，很可能她現在已經在地面以上，打了的士跑的無影無蹤。

不，我不相信。她一定不會發現我，她一定在這車上，只是人群遮住了她不太高的身影。我收住了踏出去的腳步，看著車門關上。

就在車門關上的一瞬間，我突然又感覺到了女人的氣息。

不，其實我已經清楚地看見了她。

她站在車門外。12點方向，1.5米處。隔著兩層玻璃，她正看著我微笑。

她的手上戴了一個之前我從未發現的銀色戒指。

戒指上沾滿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