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活著一個「斯通納」

01

初讀《斯通納》，平淡得如涼白開入口，心中暗暗開始懷疑別人對它的稱讚不過是徒有虛名甚或是另有所圖。

讀至一半，卻突然感覺有種大石壓在胸口般的鬱悶。那通暢如水流的敘述中，總透出或隱或現的壓抑，正如這平庸如斯的生活，孤獨中摻雜著些許無奈。

繼續往下讀時，卻在其中逐漸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苦悶、掙扎、糾結，生活中的種種皆能在裡面找到它的影子。

然而，真正讀完，卻又釋然。人最終都會與生活和解，走向那個屬於自己的時刻。

掩上書本，回想起書中的情景，仿如斯通納生活的場景從眼前重新經歷了一次。正應了封面的那句話：「第一眼故事，第二眼經典，第三眼生活，第四眼自己。」

02

書是斯通納一生的伴侶。他本是農民的兒子，全家被逃不掉的辛勞緊緊地束縛在一塊兒。然而，一次意外的安排讓他得以離開土地，來到大學校園。文學課上，老斯隆吟誦的莎士比亞的詩句突然讓他感受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並從此開始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古典文學。他一頭鑽了進去，把研究文學作品當成了自己一生的事業。於是，他與書緊緊地捆在了一起，讀書成為他謀生的依靠，也成為他得以精神豐盈的根本。因為他喜歡大學校園的生活，喜歡把自己研究的知識傳授給學生的快感，喜歡不斷從書中汲取精神所需的營養。

從離開土地的那刻起，終其一生，他都與書本相依為命，直到臨死前，他的床頭依然擺著一摞書。雖然疼痛已經不允許他再看書，可他卻還是對著捧在手中的書開心地笑了。

書伴隨他走過了漫長的一生，給予他心靈的滿足感，也讓他在一段段並不如意、難挨的困苦生活中不斷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當「捏著的那本書慢慢滑動，然後快速越過他不動的身體，跌進房間的寂靜中」，他的一生也隨之戛然而止。

03

愛是斯通納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他在一次聚會上同伊迪絲一見鍾情，對於愛的渴望讓生性木訥的他鼓起勇氣向伊迪絲表白。令人高興的是，伊迪絲也對他情有獨衷，擁有真摯感情的兩個年輕人在與伊迪絲的父母見面後，決定迅速舉行婚禮。

然而，斯通納並未在婚後找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伊迪絲顯然還沒有學會如何愛別人，甚至她也不會愛自己。斯通納不得不時時照顧妻子的情緒，身心對於愛的渴望似乎就在噴薄而出之際突然被擰上了一個塞子，再也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他把愛轉移到學生身上，用異乎尋常的激情面對自己的課程。幸好，這時，女兒出生了。雖然他既要為了還房貸不得不多教更多的課，還要照顧女兒的生活，但每當看到女兒朝自己露出淡淡的微笑，斯通納心裡便會生出難以抑制的滿足。可妻子卻突然再次打破了這份平衡，她開始以各種理由介入女兒的生活，這讓斯通納不得不再次鑽進了書里尋求愛的慰藉。

恰在這時，愛情降臨，一個美麗、才華橫溢，且與他志同道合的女孩走入斯通納的生活。他們不可抑制地愛上了對方，盡情地享受著愛的滋潤。那是斯通納平凡生活中極為耀眼的光芒，一度讓他重新煥發出生機。直到那時，他似乎才突然明白：你最初愛的那個人並不是你最終愛的那個人，愛不是最終目標而是一個過程，藉助這個過程，一個人想去了解另一個人。

然而，這份愛最終因為他工作上的對頭勞曼克思的介入無疾而終。其實，仔細想想，又何嘗不是斯通納主動放棄的結果。因為他痛苦地意識到：「他們最終還是屬於這個世界」。凱瑟琳默默地選擇了悄悄離開斯通納，後終生未婚。而斯通納「內心油然而起一種虛無感，有種凋謝敗落的感覺。」從此之後，「無論從哪裡轉過身，這個世界都像一座監獄。」

但臨終前，斯通納與妻子重新「原諒了對彼此的傷害，他們一心一意想著對曾經一起生活的敬重」。甚至有時他會無情地想「如果愛她更多些就好了」。

04

自我是斯通納一生追尋的精神歸宿。他似乎曾經距離它很近，可似乎又在轉瞬間離他很遠；他最終似乎找到了，但又似乎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所在。

他是土地的兒子，卻瘋狂地愛上了文學。無意間留在了大學校園，卻又無法融入其中。就如他再次來到以前上課的教室時，卻遽然發現「自己不在那裡」。

本來認為會全身心愛著的妻子，在結婚後才發現兩人的交流極不順暢，甚至一度陷入冷戰狀態。他只好把精力放在自己的教學工作上，他仔細地打磨著書房，就像在重新打造一個自己。在與凱瑟琳的相處中，他似乎又重新找到了自己，滿身熱情地投入到愛的洪流中，卻又在妻子的冷嘲熱諷中突然看到了一個「不熟悉的身影」。「他看到的不是自己，他忽然明白，這個影子誰都不是。」

凱瑟琳離開後，斯通納開始變得無堅不摧。老對頭勞曼克思的打擊沒能對他傷及皮毛，他反而以最後的勝利變得洋洋得意。妻子的間歇性精神失常也不再對他產生任何影響，一切似乎再也不能在他的心裡泛起任何漣漪。他看透了這個世界，也許正如早已逝去卻一直活在他心中的馬思特思所說：「你覺得這裡有某種東西，有某種東西值得去尋找。其實，在這個世界上，你很快就會明白。你同樣因為失敗而與世隔絕，你不會跟這個世界拼搏。」

躺在床上，手握一本書，他突然意識到：他就像那本書，「任何時候，它的價值都幾乎微不足道。」然而，他的一小部分，早已滲入其中，而且將永遠在其中。

05

有人評價斯通納是一個眾人眼中的loser（失敗者），逆來順受，毫無成就；可那又如何，他認真地努力過、深深地愛過、用心地生活過。「即使不能擁有完美的生活，但所幸他曾追求過完整的自我。」

其實，我們每一個平常人不都是如此嗎？敢於同命運的安排抗爭，真心面對生活不屈服，便已是極為不易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