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可以算《忠良》的同人
1.
隆慶二年,處暑,沖龍煞北,宜出行遷徙,忌祭祀安葬。
松江府,月光如練。
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來到松江府。相對於氣候乾燥、一年裡倒有半年風沙漫天的大漠,松江府的江南風情倒是讓我為之傾倒。
我並不知道為什麼年年都會來,而且,已經持續了十年,似乎已經成了一個習慣。
習慣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它會讓人沉淪。在習慣的驅使下,人會漸漸地失去初心,甚至,還會失去自我。
依照另一個習慣,我在一家酒館要了二斤女兒紅。
我要拜訪的故人,鍾愛女兒紅。
其實我更愛烈酒,因為烈酒可以讓我徹底告別這一天,無牽無掛。我無數次跟人闡述過這個觀點,大家都表示贊同。只有一次,我被人問住了。
醒來後會如何?那人似笑非笑。
好吧,醒來後會如何呢?那不是我今天需要考慮的問題。
亂土、瓦礫、雜草叢生,我的那位故人,便安居在這裡。
然而今夜,似乎還有一名不速之客。
我想,這一切,該有個了結了。來人語調冰冷,聲音卻無比熟悉。
所以,是你么?我期望有個否定的回答。
不是我,還能是誰。她的語調依舊冰冷。
我說,你終究還是不能做到原諒我一次。
她說,我必須這麼做。
一陣沉默
……
當綉春刀穿過我胸膛的時候,我在她眼睛中,看到了我最後的樣子。而她的眼睛裡,分明噙著淚花。
我笑了,說道,也許,十年前,你就該如此做了。
她猛地拔出刀,頭也不回地飛速離去。
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情……如今你會不會……我喃喃自語。
這最後一個問題,聽到它的,只有我,和這夜。
2.
我叫王翼凌,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
我是個沒有感情的人,當然,是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
在錦衣衛里當差,是不能有自己的感情的。作為大明朝的特務機構裡面的尖刀,我們的任務就是替皇上,替朝廷,除去那些他們想除掉的人。
這句話,陳大人總是會不厭其煩地叮囑我們。
陳大人是北鎮撫司的鎮撫使,雖然我們官面上叫他一聲大人,私底下更愛叫他大哥。
他本名雪飛,據他說,他出生的那一天,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可能因為這個緣故,他對雪情有獨鍾,最愛乾的事情,便是在雪夜裡豪飲。
雪飛不愛擺架子,經常和我們幾個千戶一塊兒喝酒。
有一天,當雪飛再次在酒桌上提到這句話時,我突然酒勁上來了。
「替皇上,替朝廷,替嚴閣老,除去他們想除掉的人。」,我猛地說出了這句話。
雪飛靜靜地看著我,良久,他深呼一口氣,悠悠地說,翼凌,你醉了。
3.
黑暗中,偶有幾戶人家閃過零星的火光。松江府潮濕的氣候導致了霧氣瀰漫,就在這隱隱約約里,東方漸漸開始變白。遠處,寫著「王府」二字的牌匾,也愈來愈清晰可見。
南鎮撫司的兄弟們如期而至,領頭的是個腮幫子比較大的年輕人,自稱叫流淵。他的臉上總是隱隱有一股不耐煩的神情。
南北鎮撫司,各自聽宣,本來我們沒有義務配合你們的行動。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分明帶著倨傲。
我拿出嚴大人的手諭,遞給了他。
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便將它扔回給我,說道,既然如此,時候也差不多了,咱們這就進去。
大門緊閉,門裡面,此時此刻還正在享受著黎明前的平靜。應該是一個比較美滿的大家子吧,我想。
只是,這種平靜,他們只能享受最後一點點的時間了。
4.
我從劇烈的顫抖中醒來,還未清醒,一雙縴手遞過來了一碗湯。
又做噩夢了吧,快把它喝了。說話的女子臉上帶著盈盈笑意,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灑在她的睫毛上,在她臉上投下了扇形的陰影。
我摟住她,我夢見你殺了我。
她笑了,我有什麼理由殺了你?
那個理由,足夠讓你殺死我一百次了。心裡雖然這樣想,嘴上卻說,我也不知道,但我發現,夢裡的你,十分的恨我。
她笑著搖了搖頭,柔聲說道,好啦,一個夢而已。快睡吧,明天還得趕路呢。
我抱緊了她,說,我睡不著了。
她說,既然睡不著,那我們想想這次的任務吧。
她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這次任務的細節,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突然我打斷了她說,如果,那天我沒有在那裡遇到你,你會怎麼辦?
她說,我那時候已經無親無故,無依無靠,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辦。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我此生不會見到你了。
我又想起了和她的相遇。在順利滅了松江府王家滿門之後,我被流淵他們拉到酒館裡喝酒。是夜,我醉醺醺地往回走,恰好路過王府,發現門口坐著一個哭泣的女子。
上前盤問一番,得知她便是這戶人家的大小姐。然而她並不知道,我就是造就了她今天慘狀的劊子手之一。
作為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我本應該將她也拿下,帶回京師。之後等待她的命運,估計就是充入教坊司吧?以前我們查抄的那些大戶,家裡女眷的下場,大抵如此。
但是當時,我衝動了。
衝動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它可以讓人做出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行為。有的人衝動一時,有的人,卻會因為一次衝動,而持續一輩子。
我說,你打算怎麼辦?
她說,我不知道,我無家可歸了。
我說,跟我走吧,我替你,不,我跟你一起報仇。
她說,報完仇呢?
我說,我好酒,也愛造酒。報完仇,找個地方,支一幡子,咱倆當壚賣酒。
她想了想,說,好。
忽然我發現我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於是問道,你叫什麼?
琮賾。她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
好,以後我就叫你小賾。我說道。
……
喂,想什麼呢?她雙眸如水。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無論如何,原諒我一次好么?我說道。
傻瓜,你又在想什麼,快睡啦,她依舊笑盈盈。
答應我。我的語氣很堅定。
好啦好啦,我答應你,她的表情也變得很堅定。
雖然我知道,你會食言的。我心裡想著,然後側身躺下。
5.
你真的決定好了么?雪飛坐在我對面,一臉嚴肅地望著我。自從我把小賾帶在身邊之後,他似乎一直對這件事憂心忡忡。
命運無常,想好與沒想好,又有什麼區別?倒不如隨著本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這樣回答道。
他不再說話,只是又找小二要了一壇酒。
又是幾盞下肚,他的臉也愈發紅了。
我說,大哥,你不能再喝了。
他說,翼凌,記得我時常跟你說過的話么?
我說,記得。我們做錦衣衛的,不能擁有感情,要做一把尖刀,替皇上、替朝廷除去他們想要除去的人。
他說,其實你那天說得對,還得替嚴嵩這個狗賊。
我趕忙捂住他的嘴巴,四下張望了一下。
東邊那桌的兩個漢子正激烈地劃著拳,完全沒有理會周圍發生了什麼。而西邊的一位老者,正聚精會神地讀著一本什麼書。店裡的光線並不好,他的桌上點了一盞燈,燭火映照著他布滿溝壑的面龐。
噓,大哥,小聲點。我說道。
他又幹了一碗,抹了抹嘴唇,壓低聲音說道,嚴嵩這個狗賊,扣著告急文書不上報,老五、老七、老八……都死在了蒙古人手裡,在宣大前線!
我一時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裡突突地跳個不停。
良久,他又悠悠地說,嚴賊勢大,聖上已被蒙在鼓裡。作為臣子的,又豈能坐視不管。
我說,大哥,你醉了。
6.
我被一陣馬蹄聲驚醒,發現我正躺在客棧的床上。屋頂拐角處有一張破敗的蜘蛛網,一隻蜘蛛躺在中間,一動不動,生死不明。
回憶了好一陣子,我才想起來,我已經又一次到了松江府。看起來,昨晚又喝得有點兒多。
前幾日,小賾看到我在收拾行李,便問我要去哪兒,我告訴他,我要處理點兒自己的私事,不便帶她一起。
她一臉的不高興,直到我許諾回來的時候,路過一趟松江府,給她帶她最愛吃的點心,她才總算又有了笑容,接著便開始興高采烈地幫我一起收拾。
偌大的一個府邸,如今已經變得十分凄涼。她的家人,只怕早已屍骨無存了吧。
為了掩人耳目,我找了個荒郊野外,給她家人立了塊碑。
聽她無意中說起,她爹特別愛喝女兒紅,我便又帶了罈子女兒紅,席地而坐。
不知道什麼時候,路過了一個和尚,一頭的戒疤,寬大的僧服。他坐到我旁邊。
不介意一起喝點兒吧?他說道。
出家人,也是可以喝酒的么?我將罈子向他推了推。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從衣兜里掏出了個碗,斟了半碗,一飲而盡。
裡面是你朋友?他指了指墓碑。
恐怕,算不上吧。我苦笑道。
那施主與他一定有很深的淵源。和尚笑道。
我給了他一刀,不知這個淵源可夠深呢?我笑了笑,又喝了半碗。
阿彌陀佛。和尚雙手合十,說道,施主,人死不能復生,若是可以,放下吧。
我說,要放下,也不難。只是自己答應了人,要為他報仇,在這之後,才談得到放下吧。
和尚大笑,說道,有意思,有意思。施主殺了人,卻又要替所殺之人報仇。只怕施主所答應之人,與二位都有很深的淵源。
我一時語塞,只顧喝酒。
既言報仇,只怕施主的刀下,又得多一條性命了吧。和尚說道。
我說,不止一條。
和尚說,今夜你我相逢,也是緣分一場。不如說說你的打算,讓貧僧為你參詳參詳。
我索性心一橫,說了我的想法。
和尚放下了手中的碗,撫掌大笑,說道,出賣自己的大哥,爭取嚴嵩的信任,委以重用,竊取到核心機密,再扳倒嚴嵩,妙計,妙計啊。
我喝完了最後一口酒,準備離開。
施主,貧僧還有一句話。和尚叫住了我。
我沒有理他,自顧自地走。
執執念而死,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和尚的聲音越來越遠。
7.
醉醒數把春秋看,還有程嬰救趙來。寫得好,寫得好啊。說話的人,只有一隻眼睛,體態臃腫,他癱坐在椅子上,眼裡掩飾不住的得意。
不過他做了程嬰,誰又在做公孫杵臼呢?有人做程嬰,有人做杵臼,總還得有個趙氏孤兒吧…,他兀自在喃喃自語。
老爺子給你的賞錢,你都收到了?他好像猛然發現面前站著我,問了一句。
收到了。我說。
怎麼樣,是不是比你一輩子的俸祿都要多了?那陳雪飛不識時務,居然想扳倒老爺子,開玩笑,老爺子可是聖上身邊的紅人……我告訴你,只要你忠心耿耿為老爺子辦事,好處那是自然少不了你的……他開始從椅子上站起來,旁邊兩個侍女剛忙上去攙扶。
到了那天,你該怎麼做,你可知曉?他慵懶地問道。
回大人,卑職知道。我說。
陳雪飛死後,這鎮撫使的位子,可是個肥缺兒呢。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多謝大人栽培。我說。
哈哈哈哈哈,識時務,識時務。去吧。他說。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嚴府。
你真的決定了嗎?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是小賾。
我不敢回頭,開口說道,為了幫你報仇,我必須這樣。
她從背後抱住我,緩緩地說道,還記得第一次遇到你那天,我說的什麼嗎?從此以後,你去哪兒,我跟到哪兒。如今,你做什麼,我也都會支持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回過身抱住了她。
8.
嘉靖三十八年,小雪,沖蛇煞西,宜入宅安床赴任,忌交易祭祀祈福。
我親眼見到了之前意氣風發的雪飛,中途殺紅了眼的雪飛,以及最後頹靡喪氣的雪飛。一天之中,神情卻有三變。
與之相對比的,則是嚴世蕃,始終一幅志得意滿的樣子。
很多年之後,我依然很清晰地記得,殺紅了眼的雪飛,無力地倒在地上,看到我隨著嚴世蕃走出來時候的眼神。
那是一種雜糅了驚訝、難以置信,以及憤怒的眼神。那眼神是如此犀利,以至於我從頭到尾並不敢看他。
奉旨,北鎮撫司鎮撫使,陳雪飛,陰結私黨,構陷閣臣,著錦衣衛將之緝拿歸案,會同三法司審理。
短短几個字,對我來說,說完它卻像過了好多年。自始至終,我的眼睛始終盯著地面,我不敢抬頭,我知道我每吐一個字,雪飛的表情便會更絕望一分。
最終一隊人馬將雪飛帶走。他發足聲音大喊,嚴世蕃,你不得好死。
這是我聽到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當晚,小賾陪著我喝酒,再一次地,我酩酊大醉,嚎啕大哭。
是不是,與你的相遇算是一個錯誤?她忽然問道。
我猛地清醒,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個錯誤?我從來不這麼認為。我有點兒語無倫次。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大哥他……本來不會死。她說道。
突然,我站起身來,說出了此生讓我最為後悔的一句話。
不,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爹就不會死。如果你爹沒有死,我大哥也不會死。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造的!
你的意思是?她慌張地問道,手裡的杯子掉落在地,茶水四濺。
沒錯,殺了你爹的,是我。說這幾個字,耗費了我極大的力氣。
不,不,不可能,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她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小賾,你聽我解釋。看到她這樣,我也慌了。
但是她並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她跑過去,打開門,快速地沖了出去,只留下了「砰」的一下關門聲音,重重地敲打在我心坎上。
那以後我再沒見過她。
9.
我叫王翼凌,曾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千戶,如今是解憂酒坊的老闆。
嘉靖三十八年的時候,我本可以升任為鎮撫使,然而我拒絕了。
在我最後端詳了一眼千戶的腰牌之後,便背起了行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北鎮撫司。
我踉踉蹌蹌,一路西行,不知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終於有一天,我來到了大漠。
在這片沙海之中,我尋遍了所有能找到樹,用它們的木料,建了一座小酒館。
來喝酒的人,大多有自己的故事,因而我樂得與他們共飲,聆聽它們的故事。
對每一位酒客,我都會說,本店老闆娘外出有事,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帶著她跟你們一起喝酒。
那個當壚賣酒的承諾,如今只有我一個人在完成它。
每年處暑時節,我會關門一個月,跑一趟松江府,在那座墓碑旁邊坐一坐。
我對酒客們說,我要去拜訪一位故人。
其實我心裡清楚,我不過是想看看能不能見到她一面。
隆慶元年,冬至,沖牛煞南,宜遠行交易祭祀,忌安床赴任祈福。
一個酒客告訴我,嚴嵩死了。
當晚我提前打烊,坐在窗前,望著天邊的一輪圓月。
我沒有喝酒。如果說以前喝酒,是為了讓我忘卻那些不願再回想起的回憶,那麼今晚,我則是想要好好回顧一下以前的事情。
到時候,我是老闆,你就是老闆娘。我對她這樣說。
你喜歡聽故事,如果酒客帶來了精彩的故事,我們可以免掉他的酒錢。她對我這樣說。
月光灑在雪地里,視野所及,一片皎白。
恍惚中,她從雪地里走來,依舊笑意盈盈。
她眉毛一展,對我說,老闆,這裡還缺人嗎?
我也笑了,還缺一個老闆娘。
她忽然消失不見,我也清醒了過來。
南柯一夢。
10.
我睜開眼,四處打量一番,發現這是在我的酒館裡。
你醒了?一個虯髯的漢子走了過來。
你是誰?我記得我不是應該死在松江府了么……為什麼會回到這裡?還是說,陰間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酒館?我頭痛欲裂。
虯髯漢子的嗓門很大。
他說,嘿,我們龍門鏢局頭一回接這樣的鏢,運一個人,還是個重傷的人,還得在運鏢途中找郎中給他醫好。如若人死了,鏢錢是一分沒有,你知道,就你這傷,我找了多少個郎中,才保住你的性命嗎……
他兀自喋喋不休地說,這鏢錢,雖然是那位姑娘給了。但是我看你這店裡這麼多好酒,讓我喝一碗,不過分吧?
我笑了,說道,酒,管夠。
11.
隆慶五年,中秋,沖虎煞南,宜開張祭祀會友,忌動土出行。
中秋佳節,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不跟家人團聚的,店裡人滿為患。
幾年來,解憂酒坊在方圓幾百里內聲名大起,大家都知道,他家的酒,香、醇、有勁兒,而且,如果你是個有故事的人,老闆就會請你。
當然,他們也知道,酒坊的老闆娘,已經出去了好多年,還沒有回來。
明月升空,店裡的人們高談闊論,好不熱鬧。我微微一笑,獨自爬上了房頂,準備好好賞一賞中秋之月。
遠處,一襲人影,走了過來,越來越近。
這麼晚了還有客人,我心想,下去準備開門。
門開的一剎那,我愣住了。
良久,她笑了,問道,怎麼啦?不請我進去?
我拉住她的手,轉身走進店裡。
我用盡平生力氣大喊,老闆娘回來了,今晚各位敞開喝,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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