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面具與情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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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老電影《畫皮》女鬼顯形時，可把我給嚇住了：黑黢黢披著頭髮，滿嘴是牙，滄桑粗糲，凄厲猙獰的笑，倏地一回頭，使人噩夢連連，我就夢到考試就考一道數學題：某個數字加鬼等於多少？答不出就要被鬼吞噬；要不就手捧一張美人照片看，邊緣與人像突然脫離，美人跳出來，瞬間就變成惡鬼；多少年後，周迅趙薇版的《畫皮》，已經變成另外一個故事，與聊齋中的「畫皮」沒什麼關係；最有感覺的，依然還是蒲松齡的原著。

王生把路上遇到的美女領回家同居，並沒糾結怎麼對不起夫人，他和盤托出非常坦然，夫人陳氏也只是表示一點疑慮和擔憂，不聽也就算了，王生怎麼快樂悉聽尊便。古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必須三從四德，男人只要有錢養得起，想娶幾個就娶幾個，只是不能拋棄正房夫人糟糠之妻，身份次序也不許亂，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這撿來的女人連妾都不是，還那麼懂事地隱居不張揚，陳氏真不用著急。

不明不白的快樂總是結束得很快，王生遇到道士，對方說他臉上有鬼氣，王生有了警惕性，回去就發現了真相：「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巉巉如鋸，鋪人皮於榻上，執彩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於身，遂化為女子。」其實這鬼蠻有藝術天分，「執彩筆而繪」的認真勁兒，多麼像個孜孜不倦的畫師；審美也很高超，能把自己畫成絕色佳人，簡直是聊齋里的毛戈平嘛；那個完工「擲筆」的動作，透出那麼幾分自得，挺帥的。

鬼不都是人變的嗎，其他鬼都能以生前的相貌出現，這個鬼為什麼是這個樣子？莫非她路遇王生時說的都是生前的遭遇？被侮辱損害折磨虐待，想跑沒跑成，死之前已經被毀了容？這張人皮是不是她自己的？因為毀損需要描畫定妝，畫出來的皮隔夜便黯淡無光，需要每日維護。美麗的面具在情愛中究竟有多麼重要，且看當今花甲之年的女明星，為了成為年輕男子鍾愛的「丫頭」，固執地與衰老做殊死搏鬥，寧可把自己整成蠟像。

王生可不想分析這些，他對美女的迷戀已經變成對鬼的恐懼，飛跑出去找提醒他的道士救命。道士卻開始同情這個鬼，想必知道她的來龍去脈，能不傷就不傷，給了王生一個拂塵，讓他掛在房門口，把鬼嚇走就完了。這個道士心地不差，就是有點自戀，你的大名就那麼如雷貫耳么，連小飛蛾都能為了光明撲火，怎知女鬼不能為了情愛歇斯底里同歸於盡呢？你打了草驚了蛇，拂塵只是一張名片，人家不買賬怎麼辦呢。

看到拂塵，女鬼知道自己暴露了，這明明就是一封蓋了江湖大印的絕交信，她在門口徘徊良久，是斟酌利弊，她回去了，但是很快返回，憤怒終於戰勝了理智，她罵壞了她的好事的道士，扯碎拂塵；怨自己的情意付之東流，仇恨無情無義的王生，掏了他的心揚長而去。冤有頭債有主，陳氏不管她，她對陳氏也是秋毫無犯，自始至終沒有嫉妒心。影視作品裡讓她跟陳氏明爭暗鬥，真是螺螄殼裡做道場的小家子氣啊。

按照政治正確簡單粗暴的分析，鬼百般迷惑王生，就是為了吃他的心，那在野外遇見就乾脆吃了他得了，為什麼要大費周折地畫皮同居呢？是貓戲老鼠的無聊大戲嗎？還有為什麼不吃陳氏的心呢，男心比女心有營養還是怎麼地，吃心還要分性別嗎？至於為什麼有的連環畫把鬼的本像變成彪形大漢，我怎麼也想不通，那簡直太變態了嘛。

道士來了，拂塵失效，人已經死去，他決定懲治這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鬼，把她就地正法。在二郎家的後院找到了她，讓她還拂塵，追上去打她，撕下她的人皮，使她原形畢露，她躺著像豬一樣嚎叫，道士用木劍砍下她的頭，她的身軀化成濃煙，道士取出葫蘆，把濃煙吸得一點不剩，然後蓋緊葫蘆口。道士把那張眉目手腳無不齊全的人皮也捲起來，裝進袋子里，打算就這麼告辭走人。陳氏不幹了，大哭著求道士把王生救活。

這個鬼真是執著啊，殺了人惹了禍還不趕快逃之夭夭，又變成老婦人，跑到後院王生的兄弟家，當起傭人來。莫非她還要眼看著人家怎麼給王生辦喪事，或者還猶豫著要不要把那顆心再吐出來安裝回去？她放棄了美麗的畫皮，變成老婦人，是情愛上的心如死灰？道士撕下她的人皮，她像豬一樣嚎叫，是不甘心自己即將灰飛煙滅，還是僅僅哀嘆畫皮沒了不好混了，必須靠畫皮掩飾的卑微鬼生，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道士說自己沒辦法救王生，禁不住陳氏的長跪不起，就指點一個人，讓陳氏去找他，到集市上去找，這人乞丐般躺在垃圾堆里，瘋瘋癲癲，要受得住他的襤褸骯髒，還要受得了他的癲狂侮辱，不能發火。陳氏和二郎遵囑而去，找到了，真不是一般的臟啊。陳氏跪著迎上去，乞丐調戲她，嘲笑她，又拿起棍子打她，陳氏都承受了，乞丐又讓她吃自己的痰，這麼噁心的事兒，陳氏也勉強幹了。回家以後，她哭丈夫也哭自己受侮辱，吃的髒東西都吐出來變成心臟突突地跳，王生就活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王生的心臟不是被女鬼吃了嗎？女鬼被道士給收了，那顆心臟應該在道士手裡才對啊，怎麼跑到乞丐手裡去了呢？而且這個乞丐是道士推薦給陳氏的，他們倆是什麼關係，莫非是道士的分身術？幫人家一個忙，需要這麼故弄玄虛嗎，王生的過錯，為什麼要折磨陳氏呢？做為畫龍點睛的異史氏的議論，也是不倫不類。我的結論就是，這個愛管閑事的道士，犯了跟法海一樣的毛病，在熱心腸的同時，也有點心理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