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Chapter 9 原罪

一九八八年,H城。

「媽媽,媽媽,他……是我弟弟嗎?」

女人撫摸著小女孩的柔軟頭髮,眼神滿是寵溺,輕搖著搖籃,說,「是啊……卡米爾,他是你的弟弟。」

「弟弟真好看。」卡米爾踮起腳尖,小小雙手扒在搖籃上,探著小腦袋,眨著大眼睛,剛過肩的短髮跳動著,說,「媽媽……你不會有了漂亮的小弟弟後……就不愛我了吧?」

「怎麼會呢,卡米爾。」女人說,她扭頭望向窗外的草原,夕陽西下,萬物平和,她眼眉低垂,晃動搖籃的手慢慢停下,似血夕陽慢慢移動,灑落到她身上,影子在灰牆上挪動,塵埃在陽光里飄動,卡米爾望著女人的側臉,慢慢低下頭,說,「騙人。」

女人一怔,說:「媽媽永遠不會騙你。」

淚珠在女人眼睛裡滑落,折射出血色陽光,卡米爾哽咽著,說,「騙人。一直騙人。把我丟下,好久好久才來看我,每次都這樣,每次走都騙我說爸爸也會來,可爸爸每次都沒來!我要爸爸!」

女人說不出話,搖籃里的嬰兒也破聲大哭,整個房間里充斥著三種不一樣的哭泣聲,站在小屋外的男人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強硬推開門,說:「誰讓你把他也帶來的?」

女人暗驚,連忙站起來,不顧毛毯滑落到地上,她跨出去,朝男人跑去,說:「別再這說話!出去!」

「你該知道,如果卡米爾被……」

「出去!」女人粗魯地將男人推出去,站在門前,扭頭,對卡米爾說,「媽媽馬上回來,照顧好弟弟。」

卡米爾看女人將門關上,陽光慢慢合起,清晰的塵埃也消失不見,她扭頭看窗外,她盯著太陽,只要有陽光,她都會開心,她竄上床,兩隻手扒在窗沿上,想拉開窗,想聽見外面在說什麼,可窗戶紋絲不動。

「你怎麼跟來了!」女人怒道。

「你怎麼把他帶來了。」男人反問,「有多少人盯著僅出生三個月的他,一不小心,就會讓你斷了我們家族的未來,那個卡米爾……我勸你別常來看她,若被爸爸知道了,她和你會一起被扔下懸崖!」

「呵……你們兄弟倆說話方式還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女人冷笑,臉頰上還殘有淚痕,「這是你們當初給我的承諾,我每三個月可以來看一次卡米爾。」

「承諾從此作廢。」不遠處停的車上又走下一個男人,女人看見他,愣住,半晌沒有說話,卡米爾在屋內,透過窗,盯著遠處那個下車時無比穩重的金髮男子,她目不轉睛,莫名的親切感和恐懼感在她心裡散開。

金髮男子瞥了眼只露了個腦袋的卡米爾,女人顫抖著,問:「你……不去見她?」

「這是我和卡米爾的最後一次見面。」金髮男子說,「該走了。」

先前的那個男人走進屋,當著卡米爾的面抱起嬰兒,卡米爾跳下床,想跟著一起出門,卻被男人粗暴推開,在門縫裡,卡米爾看見的最後一幕是媽媽被金髮男子硬拖上車,卡米爾慌了,連忙跳上床,哭喊著砸著窗戶,眼睜睜看著汽車開走,只留下一陣尾氣。

「她是你女兒啊!」女人在車裡撕扯著,金髮男子任由女人撒潑哭鬧,面無表情道,「你清楚,六年前卡米爾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我冒著失去繼承人身份的危險,送她走,讓她活下來。家族是不允許後代是女性的,我不管你怎麼看,我們必須遵守家族規定。卡米爾會有人保護的,以後,你的兒子,就是家族的下一代繼承人。」

汽車遠去,卡米爾聽不見那些對話,但,她依舊痛不欲生,她在六歲時,就慢慢開始懂得生離死別所帶來的痛楚意味著什麼。

門又開了,兩個男人邁了進來。

卡米爾尖叫,她害怕得蜷縮成一團,兩個男人靠近床,丟下一個洋娃娃,說:「你媽媽派我們來接你的,跟我們走吧。」

卡米爾怔怔伸出手,觸碰到那個皺巴巴的玩偶,她想起來了,這是去年五歲生日時媽媽送給她的,後來不知為何遺失了。卡米爾抬起頭,看著那兩個男人,清了清嗓子,擦乾眼淚,用稚嫩的聲音故作成熟道:「你們的名字。」

「肖恩·威爾遜。」

「康斯坦丁諾。」

女孩站在床上,說:「帶我走吧。你們……會讓我見到媽媽嗎?」

肖恩與康斯坦丁諾面面相覷,他們想像過無數次和這個小女孩的第一次見面,卻沒想到她會如此鎮定,康斯坦丁諾伸出雙臂,笑道:「當然會啊,小妹妹,我們啊……會教你很多很多本領,以後,你就會把你媽媽從那群壞人手裡救出了。」

卡米爾沒有投入康斯坦丁諾的懷抱,自己慢慢爬下床,朝門外走去,說:「帶我走吧。」

太陽早已降落,月亮已高高掛起,月光灑在這個年僅六歲的小女孩身上,拖長的影子彷彿幻化出她多年以後的美麗樣貌,肖恩和康斯坦丁諾都沉默了,帶著卡米爾,上車。

八年後,一九九六年十月。

教堂的彩繪窗,十字架,黑色桌布,無數人低聲啜泣。金髮男子跪地祈禱著,遠處一個七八歲的金髮小男孩慌張地觀望這一切。

「事情還是敗露了啊。」有人走向金髮男子,「哥哥,謝謝你這麼信任我。托你的福,生下卡米爾,八年前,肖恩和康斯坦丁諾擊潰我們的護衛隊,帶走卡米爾也是我意想不到的,好在……我還是從斯雷克手裡搞到些什麼,昨天看著你心愛的女人跳崖是不是很……」

金髮男人抬起頭,眼睛血紅,他剛想發作,便被幾個人按住。他沒看見他的兒子跑了出去,從黑暗教堂逃離,跑到光明噴泉那。

「哎呀,哥哥,別這樣,我成了家族繼承人之後,我會給你你應有的財富和……」

鮮血四濺,他的心臟被子彈穿過,破碎不堪,他舉著手,張大嘴巴,帶著還未消散的得志表情倒地,教堂里一片嘈雜,而站在噴泉下的小男孩絲毫不理會教堂發生的一切,他遇見了他人生的第一道光,向一個與他差不多歲數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一千五百米外,卡米爾收起巴雷特M82A1狙擊步槍,站在肖恩與康斯坦丁諾身旁,冷靜收拾裝備,與他們一起離開案發現場。

「你不害怕?」

「不。」

卡米爾說,她閉上眼,長睫毛微微跳動著,十四歲的她已是美人胚子,她腦子裡不斷回蕩著昨天的畫面——

母親穿著白紗長裙,無比優雅,像聖母般慈祥美麗,車隊停在懸崖邊,母親面帶笑意,絕然跳了下去,像舞蹈家般動作乾淨利落,她還沒來得及掙脫開肖恩,母親身軀就消失了。

卡米爾終於明白,那就叫死亡,彈指間,眨眼間,生命灰飛煙滅。

肖恩啟動了車,康斯坦丁諾坐在副駕駛上,悠然吹起了口哨,問:「下一個,找誰?」

「斯雷克。」

「殺了他嗎?那個敗露我們行蹤蛇一般的男人。」

「不,拉攏他。」肖恩說,「只有他,能從大海里撈針,即便殺了他,他的情報網依然在,他的手下若想報復我們,零公會估計還沒成立就滅亡了。」

「什麼零公會,不是說了嗎,取名自由之軍比較好。」

肖恩不理會身邊這個天塌下來都無比樂觀的男人,透過後視鏡看卡米爾,問:「準備好正式加入零公會了嗎,卡米爾·羅德里格斯。」

作者:簡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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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L城。

如果說死亡是原罪,那麼生存是否可以稱之為萬幸之幸?

雜糅著污血與鐵鏽的水滴掛在欄杆上,搖搖欲墜,走廊之下,是高度近三十米的空曠場地,潮濕,霧氣茫茫,暗綠色苔蘚布滿牆壁,磚塊表面布滿蟲洞,碎痕累累。

卡米爾站在場地中央,挺直腰板,白色軍裝在陰暗偌大的空間里如白紙上的墨點一樣刺眼,她的腳下,全是污血,卻不見殘骸。

「看來戰爭是中途停止了。」

「康斯坦丁諾知道我要來了,他們撤得挺快。」卡米爾說,「洛麗塔,還記得『預言』嗎?」

「魔鬼的『真正統治者』,在末日前曾有預言,傲慢崩於暗襲,嫉妒逝於斷頭,憤怒殉於烈火,懶惰歿於劇毒,貪婪滅於溺水,暴食猝於碎裂,淫慾亡於殉情。」洛麗塔甜甜笑著,「我這樣平庸的小女人,又怎能理解這番大道理。卡米爾大人,請讓我現在去找他吧。」

「擔心迪克蘭身邊的那個女人。」

「淺尾奈緒?」洛麗塔笑,「我們零公會真是人手不足啊,斯雷克告訴你了吧,淺尾奈緒的姐姐淺尾名嘉在去找路源和冷璟,看樣子,路源也要被拉攏了吧?」

「從未有拉攏一說,一切都是原罪。」卡米爾閉眼,腦海里浮現二十八年前,那個金色鬍子凌亂的英俊男人將洋娃娃丟在床上,半蹲在床前,伸出雙臂,大笑著說:「小妹妹,我們啊……會教你很多很多本領,以後,你就會把你媽媽從那群壞人手裡救出了。」

康斯坦丁諾,卡米爾默念著這個男人,這個和肖恩一起創建了零公會前身,又因理念不同退出零公會創立自由之軍的神秘男人,他自稱激進派,將肖恩稱之為「無用的溫和派」。

「只剩三天了。」卡米爾睜眼,說。

數公里外,零公會L城臨時總部一樓大廳。

康斯坦丁諾站在大堂內,風衣隨著穿堂風搖擺,他絲毫不詫異為何一樓毫無防備。

「死士們會突然撤退,您是知道的?」希德站在康斯坦丁諾身旁,說,「總有那麼一些不甘心,明明我們的人沒有處於下風。」

「死士們不撤退,我們也要撤退。」康斯坦丁諾說,「我們隱忍至今才暴露真正實力,不是為了威懾零公會,更不是消滅什麼死士、喪屍,那些東西遲早會滅絕的。別忘了,我們目光絕不像肖恩那樣短淺,聽從於全世界最危險的那幫人,你不認為是零公會愚蠢的表現嗎?」

希德點頭,忽然,他們一行四人同時轉身,盯著門口的「人」,除了康斯坦丁諾,其餘三人都繃緊了身體,他們能聞得見,門口那傢伙渾身的血臭味。

「真沒料到……你會變成這樣,金允中。」康斯坦丁諾聳肩,點燃一根煙,「力量對於你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嗎?」

金允中歪著脖子,微微扭動,胸膛起起伏伏,過於健碩的肌肉讓他身體顯得有些不協調,他喉嚨里發出嘶嘶聲,打量著康斯坦丁諾,又看向康斯坦丁諾背後正瑟瑟發抖的男人。

「希德,是時候去面對了,你當初撿回來的那個孩子,真的長大了……可惜,他變成我們根本想像不到的樣子了。」康斯坦丁諾來回搖頭,抖抖煙灰,嘆氣道,「你與路源、迪克蘭同歲,你們三個是絕好的苗子,也是自由之軍最需要的頂尖人才,只是當初肖恩總比我快一步。令我難過的是,你變成了這個樣子,和普呂多姆當年變成了別西卜一樣讓我心痛。」

希德握槍的手劇烈抖動,牙齒碰撞咯吱作響,身旁的郝麗貝爾和卡諾把他擋在身後,金允中卻透過人牆,死死盯著希德。

希德牙齒磨動著,眉毛高高挑起,眼珠四處亂轉,卻時不時轉回到金允中身上,鼻樑上布滿汗珠,令他恐懼的畫面一幕幕衝擊著他的腦神經——

坐在血泊中不哭不鬧的嬰兒,一把刀在嬰兒身旁,嬰兒一直在笑,一直試圖拿起刀。

唯有魔鬼才能在血泊中譏笑。

希德永遠忘不了二十八年前的畫面,他最終領養了金允中,教這個過分早慧的孩子如何在殘酷的世界裡用灰色手段生存,卻在十二年前,險些被金允中殺死。希德彷彿覺得背上、腿上、肚上還有臉上的傷疤被掀開,鑽心般地疼。

金允中忽然怒吼,朝著他們這邊衝來,希德嚇得慘叫,慌張準備開槍,卻被康斯坦丁諾橫手打斷,槍落下,郝麗貝德接起。同時天花板爆裂,伴隨著巨響,碎磚石砸落,石灰霧騰飛,金屬條斷裂,煙霧與碎石之間,站著兩個人。

「走。」康斯坦丁諾轉身,「不打擾他們。」

希德驚魂未卜,他在撤離之際扭頭看了金允中一眼,腿肚子一軟,若不是卡諾扶了他一把,可能當場摔倒到地上,卡諾皺著眉頭,說:「別丟人!」

希德並不知道,金允中那猙獰的表情和滿身的肅殺之氣,並不是針對他。金允中握緊雙拳,死盯著煙霧中的那個黑色身影,如同死神般的怪物。

「老大,為什麼我們要上樓?怎麼出去?」卡諾問。

康斯坦丁諾只是笑,不說話,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鞋尖揉了揉,康斯坦丁諾邁開步子,往二樓左側走去,笑道:「好久不見了,老朋友。」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康斯坦丁諾。」肖恩斜靠在牆壁上,穿著粗氣,左手摁住右臂止不住的血,「嘲笑我把一切都弄砸了。」

「核心團隊、精英隊長,全部與你失聯,你苦心經營的零公會,在此時成了一盤散沙,看起來,我的確是要嘲笑你一番。」康斯坦丁諾走向肖恩,彎腰,臉湊近肖恩,「肖恩,我不是個傻瓜。」

「的確,你不是傻瓜。」

「大局,現在在你手上掌控。」康斯坦丁諾冷眼瞧著肖恩,一把拽住他衣領,「我是說,眼前這場喪屍浩劫能否平安結束的大局在你手上掌控。但……還是和十年前我跟你說的一樣,目光不要這麼短淺,雖然……那時你已是階下囚。」

「呵……」

「我們有更嚴重更強大的敵人!毀滅世界靠這群腐肉是不可能的!」康斯坦丁諾一把拽起肖恩,喝道,「這次……我幫你解決你一手造就的爛攤子,三天後,所有事情平息之後……肖恩,肖恩啊,我要你幫我,只有我們聯手,才能解決這樣的危機!」

「三天後……」肖恩盯著康斯坦丁諾的眼睛,歲月讓康斯坦丁諾飽經風霜,卻仍是個魅力非凡的男人,「你都知道多少了?」

「比你了解的要多得多,我……」

樓下的巨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肖恩臉色一變,說:「我帶你走……那個傢伙來了,如果再不走,一切都來不及了。」

金允中沖向黑色身影,抓住他滾燙如炙熱鋼鐵的手臂,狠狠一扯,黑色身影紋絲不動,一爪抓向金允中的面龐,金允中擋下,提腳踢向他腹部,黑色身影硬扛下,猛抱住金允中,撞向地面,兩人雙雙摔倒在地上,石磚當場破碎,高高躍起,粉霧瀰漫。

金允中野蠻掙開,狠揣黑色身影胸膛,兩人分開,同時站起,再次準備衝鋒,兩人身體相觸那剎那,一人竄入戰場中間,握住兩人手腕,強行制止了這場戰鬥,他渾濁的眼睛露出異樣光芒,譏笑道——

「金允中、別西卜、彼得……你們仨,跟我走,我是瑪蒙,好久不見。」

作者:簡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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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城,地下。

卡米爾獨自站在偌大空間里,沉默著,洛麗塔已經走了,這裡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忽然,她的手機響了。

她接通,只是聽著,一語未發。

她嘆了口氣,望向布滿血跡的軌道,走過去,凝望著破舊的列車,她想起了太多,母親被父親拖走,母親從懸崖上跳下,還有那個男人不告而別。

「瞞不住了嗎?」卡米爾自語,她轉身,朝地上走去。

地面上的每一條街道都布滿裂痕,每一棟建築都傷橫累累,到處都能看到乾涸的血跡與燃起的輕煙,並看不見屍體殘骸,看來在卡米爾的指揮下,零公會後援部發揮了極大作用,沒有造成感染進一步傳播。

她停下,停在之前金允中與別西卜大戰的場地,這裡已成廢墟,不遠處角落裡,一個駝著背的男人走出來,聲音嘶啞,說:「你真的來赴約了。」

「有什麼不敢呢?我們可都是零公會的創始人。就算你對我的洛麗塔在懸崖前做出那樣的事,我也會原諒你的。」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斯雷克斜眼瞧向卡米爾,說,「我們的對話,零公會在L城的所有人都可以看見。」

「所有人?」

「所有人。」斯雷克正視,「這不該再是秘密了,卡米爾·羅德里格斯。」

零公會每位成員的特製手機都響了起來,他們詫異,從懷中掏出手機,屏幕上看見了斯雷克與卡米爾,L城每個角落的零公會成員,都為眼前的詭異畫面而匪夷所思。

「斯雷克?」路源與冷璟異口同聲,他們剛剛恢復過神智,朝著某個方向邁去。

「怎麼會是這個傢伙?」迪克蘭皺眉,淺尾奈緒探過小腦袋,頭髮輕柔灑在迪克蘭的手中,問,「這個長相醜陋的男人是誰?」

遠處,肖恩握著手機,在康斯坦丁諾的攙扶下,兩人共同盯著畫面,沉默不語。多年前,他們帶著卡米爾找到了斯雷克,將這個危險男人說服,加入零公會。

卡米爾與斯雷克對視,半晌,她攤手,說,「你是零公會最難見到的男人,也是對零公會貢獻最大的人,如果你當初你沒被肖恩與康斯坦丁諾說服,站在零公會的對立面,恐怕也不會有今天吧……今天你如此苦大仇深地站在我面前,卻束手無策。」

「混蛋!」肖恩與康斯坦丁諾同時罵道。

當康斯坦丁諾的名字從卡米爾口中跳出時,每位零公會戰士都張大了嘴巴,迪克蘭似乎要將手機捏碎,而淺尾奈續嘖嘖一聲,說,「我說……你別告訴你剛知道,你姐姐和那個蛇一樣的男人,好像今天要鬧出個大新聞啊。」

「閉嘴!」迪克蘭喝道。

「卡米爾·羅德里格斯。」斯雷克打量著卡米爾,一遍遍重複著這個名字,「迪克蘭的親生姐姐,一九八二年出生,惡名遠昭的黑道家族羅德里格斯家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後代不允許是女性,在你母親的百般哀求之下,你成功被轉移出家族,除了你父親和你父親弟弟外,無人得知你還活著。」

「一九八八年,迪克蘭出生,你父親強行將你母親帶走,並打算把你強制送到亞洲,但那時你父親弟弟為奪取繼承人的位置已打算將你的存在公佈於世,未料在苦苦尋求特殊血統的肖恩與康斯坦丁諾居然將你奪走。」

卡米爾只是笑,盯著斯雷克渾濁的眼睛,斯雷克繼續說著,語速加快——

「一九九六年,你父親的弟弟找到了我,我便動用我的能力將你還存活並且和肖恩、康斯坦丁諾在一起的消息告知了羅德里格斯家族。同年,你母親被丟下懸崖,你父親被軟禁,第二天,在你母親所謂的葬禮上,肖恩和康斯坦丁諾帶上你,你執行了人生的第一次任務,完美遠程狙擊擊斃你父親弟弟。」斯雷克繞著卡米爾轉著圈,「不多久,你們三人找到我,最終說服我加入零公會。」

「將我的身世還有自由之軍領袖康斯坦丁諾原是零公會一員的消息公之於眾,意義何在呢?」卡米爾微笑,「這種零公會全面崩盤的情況下,你說出這些陳年往事,該不會是要零公會和自由之軍還有羅德里格斯家族聯盟吧?」

「卡米爾!」斯雷克眼中像迸出火花來,惡聲道,「事到如今,你還沒有覺悟嗎?」

「覺悟?」卡米爾冷笑,「是你們還沒有吧。」

斯雷克頹然退後幾步,舉起右手,擺動著,喃喃道,「真是沒辦法了……我或許這麼做是個罪人,但……不將你摧毀,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恢復原狀。把你騙到這裡,我就沒打算讓你活著回去。」

數名狙擊手從各個角落裡躥出,包圍住卡米爾,將槍口對準她。

地下的冷璟咬牙,皺眉,沉聲道,「路源,你對斯雷克了解嗎?他到底想做什麼?」

「不了解……這個男人我至今見到次數不到十次,每次都匆匆一面。」

「他竟敢對卡米爾長官……」

「別急。」路源打斷冷璟,「卡米爾是迪克蘭親生姐姐和康斯坦丁諾是零公會創始人之一這兩件事看起來卡米爾是默認了,斯雷克不會現在動手,先聽聽他們怎麼說。」

離路源三公里外的迪克蘭握手機的手青筋爆出,淺尾奈續眨著大眼睛,笑道,「呦呦呦,還以為你對誰都不在乎呢,這麼心疼你姐姐啊。」

「讓你閉嘴!」迪克蘭一拳打向淺尾奈續,淺尾奈續接住拳,眼睛彎彎的,笑嘻嘻說,「我們先別打架,聽完這場驚天爆料我們再打也不遲。」

當十餘名狙擊手包圍住卡米爾時,斯雷克與卡米爾都沉默了,兩人腳下有無數碎石塊,旁邊的低層歐式樓房都破碎不堪,風微微吹過,沙揚起,兩人的衣擺都隨風飄動著。卡米爾垂下眼瞼,雙手插進軍衣口袋裡,低頭,說:「來吧,斯雷克,零公會最危險最強悍的男人,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吧。」

肖恩將手機遞給康斯坦丁諾,走向角落,深嘆一口氣。

「卡米爾,當初肖恩與你們創立零公會時,初衷是什麼?」

「零公會,從零開始,拯救蒼穹下的生靈。」卡米爾退後數步,狙擊手們都緊張逼近她,卡米爾退到一棟樓房前,倚靠在牆上,她低頭輕聲道,「讓人起死回生,讓世上最有價值的一批人永生,從而拯救人類。」

斯雷克手探入懷中,拿出一包煙,哆嗦著取出一根,點燃,塞入嘴中,深吸一口,吐出,風大了起來,他的頭髮凌亂無比,他說,「一九九二年,肖恩結識康納利也就是如今的瑪蒙,同年結識康斯坦丁諾,肖恩關於零公會的初步設想便從那時開始,但瑪蒙與康斯坦丁諾在這幾年間從未見過面。

「在和瑪蒙與康斯坦丁諾的研究中,肖恩發現少數人類擁有異於常人的基因,一旦開發,便擁有超出常人的力量與敏捷,並且壽命也能大幅度延長,他欣喜地將這稱之為特殊血統,並且他與瑪蒙和康斯坦丁諾都擁有這樣的變異基因。」

「聽起來你像是在說漫畫里變種人的故事。」卡米爾打趣道。

「關於零公會的初步構想便在肖恩腦中慢慢形成,肖恩與康斯坦丁諾在全球各地尋找擁有『特殊血統』的年輕人,在瑪蒙的強大財力支持下,他們運轉得不錯,也漸漸有了起色。直到一九九八年,康斯坦丁諾與肖恩產生了分歧,康斯坦丁諾並不認為用天生血統將人類區分開來是種拯救,他認為這是另一種種族歧視,他更希望把這項技術開發出來,像我們的感冒藥一樣成為生活中平常可見的東西,好讓人類都隨之進化。肖恩認為康斯坦丁諾太過浪漫主義,兩人最終不歡而散,康斯坦丁諾成立了自由之軍,卻成為了全球打壓的惡勢力。

「同年,你與肖恩、瑪蒙正式成立零公會,當時還只是個受到官方認可的科學研究所,並且你們找到了第一個孩子加盟,構建『精英隊長』計劃。」

「普呂多姆。」卡米爾說。

「對,也就是如今令人膽寒的別西卜。」斯雷克說,「到二零零四年,零公會體系完全建立,隨著本、亞伯拉罕、迪賽爾、史蒂文各方面精英人士的加入,以及將迪克蘭、路源、金允中、西索科成功招募,零公會終於成為凌駕於體系之上的存在了。但也在同年,在你爺爺的陷害下,肖恩入獄,並且,沒過多久,你爺爺正式加入世界安全議會。」

「你說了那麼多,好像唯一跟我有點關係的,就是那個一直想殺掉我的爺爺罷了。」

「卡米爾!」

「好了好了,別大喊大叫了,反正我也跑不掉了,是嗎?」卡米爾抬起頭,將雙手從口袋裡掏出,看著斯雷克,眼神里沒有一絲雜質,「讓我說完接下來的歷史吧,被人揭穿的滋味總是不好受的,並且,還總是被你揭穿。」

斯雷克扔掉煙,從懷中掏出手槍,對準卡米爾的腦袋,說,「等你認罪之際,就是我將你擊斃的時候。」

「呵,真是另類的男人。」卡米爾雙手別到脖間,解開盤起的頭髮,輕輕甩動腦袋,長發隨風飄起,「我一直在懷念一個畫面。」

「不要轉移話題。」

「不,這和我們聊的話題有很大聯繫。」卡米爾一步步靠近斯雷克,斯雷克咽了一口口水,將槍上膛,卡米爾說,「在我很小的時候,親眼看著媽媽被爸爸拖走,我被關在小黑屋裡,怎麼哭喊也沒用,忽然,有個男人踹開了那個木屋,走進來,將媽媽送我的洋娃娃丟在我床上,要知道,我很喜歡那個洋娃娃的,可是遺失了好久。那個男人半蹲在床前,金色鬍渣,逆著光沖我笑,說,小妹妹,我們啊……會教你很多很多本領,以後,你就會把你媽媽從那群壞人手裡救出了。」

康斯坦丁諾握著手機,望著屏幕里那個比畫還要美的女人,輕皺眉頭,低聲自語:「這麼多年了……她還沒忘記……」

「她當然不會忘記,你不也沒忘嗎。」肖恩轉身,對康斯坦丁諾的背影說,「你教她如何格鬥,如何開槍,如何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給了她生命另外一種可能,讓她能忘記過去的傷痛,重新活一遍。可是,你與我爆發衝突一走了之時,卻沒有帶上她。」

「呵,怎麼會帶上她。」康斯坦丁諾苦笑,「那樣好的姑娘,剛經歷了親眼目睹母親跳崖,我怎麼能讓她跟著亡命天涯。雖然……很捨不得,雖然那時覺得你就是個混球是個蠢貨,但是,至少,獲得世界政府認可的零公會,才能讓她安全活下去。我一手建立的自由之軍,無論我怎麼熱愛,它在世人眼裡,和恐怖組織無異啊。」

「康斯坦丁諾,卡米爾對你的感情很複雜,你對她來說,像恩人,像父親,像導師,最後,對她而言,更像戀人吧。」

「哈。」康斯坦丁諾嘴角抽搐著,他不停地搖著腦袋,笑得苦澀,忽然,他瞪大眼睛,不再笑,聽見卡米爾的聲音在手機里傳來,他雙手劇烈抖動,握住手機,額前頭髮晃動著,肖恩也臉色突變,衝到康斯坦丁諾旁,聽卡米爾的聲音——

「一年前,是我和瑪蒙策划了那起南美洲實驗事故,也是我和瑪蒙發起的『死士』計劃。」

一石激起千層浪,L城各地的零公會戰士都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有的呆若木雞,有的痛哭流涕,有的破口大罵。冷璟臉色蒼白,她雙手抓緊路源的胳膊,不停喃喃自語著怎麼會怎麼會,路源也臉色發青,呼吸急促。

「也是我在H城總部的『禁區』與『地獄』掩藏死士,引誘迪克蘭,害死琳達,救出瑪蒙。」

迪克蘭罵了句髒話,握著手機狂奔,淺尾奈續也不再冷嘲熱諷,神情嚴峻,她也壓根沒料到事態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更是我將普呂多姆變成了別西卜,將金允中變成了路西法。從頭到尾,這場世界性災難的幕後主使人,就是我。」卡米爾看向她辨別出的針孔攝影機方向,說,「康斯坦丁諾,我猜你或許也看到了這一幕吧。我想通了啊……你太浪漫了,肖恩太愚蠢了,事情不能朝著你們所期待的方向去發展,唯有毀滅像我們這樣與生俱來危險血液的人,世界才會變成你想要的世界。」

康斯坦丁諾臉色慘白,他險些砸掉手機衝出去,肖恩拉住了他,對康斯坦丁諾搖了搖頭。

斯雷克輕輕扳動扳機,說,「抱歉,我不會讓你活著,我……」

一隻黑色的手刺穿了斯雷克的胸膛,鮮血淋淋,斯雷克嘴巴張得極圓,眼睛瞪得極大,他攤開雙臂,身體懸空劇烈抖動,喉嚨發出氣泡聲,卻說不出任何話。

狙擊手們紛紛倒地,竄出來的「人」的力量與速度讓他們措手不及,卡米爾從懷中掏出手帕,朝向斯雷克一步步走去,直至與他一步之遙,說:「你真是比我想像得還要可怕,我原本想等到所有人都死完後,再將這個秘密帶入墓里,沒想到,全部被你查清了。不過,你最終還是失算了。」

別西卜將手從斯雷克胸膛扯出,夾雜著鮮血和內臟,別西卜甩手,站到一旁,瑪蒙、金允中與彼得從狙擊手的屍體旁走開,聚攏過來。斯雷克抽搐著,五官猙獰,手亂抓著,喉嚨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卡米爾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說:「你以為你困住他們了嗎?你太自負了,斯雷克。」

斯雷克停止抽搐,嘴巴始終張著,呆望著天空,死不瞑目。卡米爾將手帕丟在他臉上,站起來,望著天空,大聲道,「我們洗不清原罪,只能抹殺掉所有帶著罪惡誕生的人。聽令,殺掉你身邊的人。」

無數零公會戰士都還沒來得及分辨身邊人是敵是友,便在剎那間失去了年輕的生命,一場人類的內戰在早已破碎不堪的土地上又一度掀起。人性深處掩藏的一些不為人知的陰暗面暴露在這片脆弱的土地上,前一秒他們還是戰友,後一秒卻成了敵人。

或許人性本身便是原罪,只是我們一度試圖洗白和掩蓋,在真正的絕望和災難面前,白會變成黑,掩蓋會成為發臭的遮羞布。

「夠了,卡米爾。」一把槍指向卡米爾的腦袋,「我不殺你,給我下令,讓內戰結束!」

「迪克蘭。」卡米爾笑,沒有回頭,「終於又見到你了啊,真是想你。但,你好像沒有和你的老朋友們打聲招呼。」

迪克蘭側過頭,在霧氣瀰漫的遠處,看見了兩個人的身影。

「西……西索科,琳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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