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佣的謙卑

04-03

在菲律賓，我走訪了好幾家人力中介，遇到的一件小事印象深刻，先是一位胖大媽級的女boss聊天時訕笑著說全世界的人都喜歡菲律賓女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結果第二天就有一位男性招聘經理在我沒有提起的情況下告訴我說因為菲律賓人謙卑humble，所以人人都喜歡。他們倆在我這裡竟然一前一後實現了一問一答。

全世界的富人們都喜歡菲佣，澳大利亞加拿大美國歐洲香港台灣中東日本非洲，不管在哪裡，家中的菲佣越多，越是有身份和地位的標誌，在香港家中有一個菲佣是一個小康家庭基本的體面，在非洲新興的富豪用菲佣數量來炫富，這個傳統早在19世紀的歐洲就已經形成了，僱傭菲佣是區分中高市民階層和小市民階層的身份標記。

因為菲律賓人會英語么？可是她們大都有濃重的口音，寫出來的句子常常都有語法錯誤。

因為她們好看么？可是做菲佣的婦女都大都皮膚黝黑身材走樣。

是因為她們專業么？可是有多少人會覺得家務活有技術含量並且樂意付費呢。

因為他們便宜么？緬甸印度非洲的人工價格才是真正的便宜好吧。

這個世界上的窮國有很多，但是只有菲律賓女傭獲得了世界範圍內最廣泛的認可和聲譽。她們是天生的服務者，護士/護工/教師/家政，只要跟服務有關，她們就受歡迎，因為她們謙卑。

中國人很難理解謙卑是怎麼回事因為遇不到真正謙卑的人，整個東亞社會都尊卑有序等級森嚴，個體、族群之間的生存競爭異常激烈。打小開始人們就從上級的認可/下級的服從/同級的艷羨中獲得自我的價值感和安全感，感情內斂又企圖心強烈，可以含羞忍辱，但也絕不忘要出人頭地，中國人骨子裡並沒有人與人生而平等這樣的概念，雖然我們也說要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但那是要以血緣親族為圓心在信任圈子之內才行，非我族類那就其心必異了。

宗教徒用完全不同的心理機制來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人性是共通的，佛教說人都有貪嗔痴所以每個人都無明，眾生皆苦，基督教說人生來就有原罪，每個人都是迷途的羔羊，只不過你是黑羊我是白羊而已。每個人都那麼慘那怎麼辦，於是宗教從另一個角度來解決人們安全感、價值感的來源問題————人，作為弱者，對想像中的神無條件的信任、順從、忍耐、奉獻，以獲得神的恩許和救贖，在這個過程中是有安全感滿足感產生的。可能有一個不太恰當的類比來說明這個心理現象，養狗狗的人都會發現狗狗對主人有無條件的信任、依賴和愛，被依賴被需要的感覺其實非常之好，人作為弱者從更弱小的狗狗對自己的信任與依賴(情感付出)中發現一個被需要的自我的價值感(被愛)，從而願意付出時間精力(情感回饋)去承擔照顧狗狗的責任，而對相對弱小的狗狗來說，對人類無條件的情感付出恰恰是通往狗生幸福的正道。

菲佣擁有這種作為弱者的順從、忍耐、付出的宗教自覺，這也構成了她們的人格內核，是她們安全感和幸福感的來源。

即便菲佣笨手笨腳長相醜陋，僱主慢慢還是會發現自己是被依賴被信任的那一方，工人會用心努力的去照顧自己和家人，有時即使自己的親人，也未必能像菲佣一樣用心去愛護自己的孩子，而這份"用心"激發了僱主給予更多的情感回饋並從中獲得滿足感，一份真實深刻的情感關係所具有的意義和價值，其實早已超越了菲佣的服務所提供的實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