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近中年,最怕聽到父母病了
同事小z有1個多月沒來上班了,那天她接完電話就急匆匆地走了。她父親一人生活在家鄉,突然發病住院。她扔下手頭的一個大單子,上了火車才跟領導說要請假。
小z工作的時候是不要命的「女男人」,她好像永遠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回家似的。但工作再怎麼重要,說放下也就放下了,完全沒有糾結。
我們時不時地能從朋友圈裡看到她父親治療的進展:在搶救,穩定了,情況有些惡化,進ICU觀察,進普通病房了,又進了高壓氧艙治療……每一次的狀態,都和之前的不一樣,可能是好轉,也可能變得更糟。
如果說難免病痛是人類生而就有的公平,那麼小z至少還有比別人稍稍幸運的地方:她有一個哥哥。
在父親病重初期,她和哥哥日夜輪流值班照顧,在父親病情穩定後的閑暇里,可以回到小時候經常玩耍的湖邊散步。
而那些獨生子女,那些家裡唯一的孩子,在面對相似處境的時候,可以和誰一起分擔?
當我們談到財富繼承和巨額遺產時,獨生子女的優勢得天獨厚,可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但在疾厄面前,他們也是註定要被壓垮的一代。畢竟人生當中不可能只有金錢、財富、地位和人脈,也有負債、花銷、入不敷出,以及隨之而來的度日如年。
小z的家鄉在西南小鎮,家裡種著一大片菜地。她今年36歲,仍舊獨自一人在大城市裡打拚。從剛畢業時的文案,一路做到如今的運營總監,收入從每月4000漲到了年薪30萬。
這也算是體面的中產階級收入了吧,即便在一線城市租著房子,擠著地鐵,但如果生活不出意外的話,一切也不至於很糟糕。然而父親病了,生活也不允許她一如既往下去。
「萬惡的資本家不給假。」
她在朋友圈裡發了這條狀態。我想她大約是對老闆設置了分組可見吧?但後來我聽同事說,她被領導勸退了。
不上班的話,怎麼去負擔父親不菲的治療費用?但公司的業務總是很快就能找到人來接手。雖然資本家有他的冷酷無情,但生命不一直都只對它的親人才意義非凡嗎?
老闆眼裡的你,再怎麼能幹也不過是個做事情的人,但親人眼裡的你,才是怎麼都離不開的血脈。所謂成功人士的光環在父親病重之後,立刻還原成為最真實的虛幻感。
從一個年輕人的奮鬥史里,我們究竟能看到一些什麼東西?在疾病、意外和折磨之下,我們拚命工作,或者生活的意義又是什麼?
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各種疾病厄運大概也就接踵而來了。即便它們並不直接降臨到自己身上,但眼見著父母遭受痛苦,沒有哪個子女可以活得置身事外。
我有個朋友,去年年底的時候,他母親查出肺部有一個陰影。醫生當場告訴他母親:情況可能不是很好,過兩個星期再來住院複查。
這半個月大概是他人生當中最漫長的日子了,除此之外,他也將日子過出了分裂、矛盾和糾結。他每一天都在煎熬、擔心著,一邊不斷地設想最壞的結果,又時刻糾正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他要保證自己的精神不至於垮掉,還要勸慰母親,也許命運不會待她太差。
他母親的性格本就比較敏感、謹慎,醫生冰冷的句子尚且不是最終的宣判,卻已經令她寢食難安了。
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他母親也睡不著,但兩個人從來不交談什麼。明明有一樣東西橫擱在面前,但大家都避而不談,這種視而不見的默契大概才能讓日子變得少許容易吧?
他說他花了五萬塊,買了一堆所謂的神葯。看那些葯被吹得天花亂墜,任何認知正常的人都會嗤之以鼻,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了。雖然他明明知道這些葯可能什麼用都沒有,但他仍舊覺得,只要自己花了錢,就好像請了一尊神明來保佑自己的母親平安無事。
生活中沒有憂慮的人不會理解被逼到固執得失去自我的人的焦慮。你當然可以斥責那些賣保健品的人齷齪不堪,但他們太能拿捏人們怕死的心理,讓你心甘情願地掏出錢來。
他母親按計劃住院,檢查,確診。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碰到了各色各樣的病友。
有個老阿姨,肺部腫瘤有80mm大,但中氣依舊十足,說自己身體好得很,以後也不會有太大問題。病房裡還有一位年輕的媽媽,懷孕時發現肺部異常,一生完就來接受治療,長期和孩子分離令她每天悶悶不樂。
看看別人的情況,再對照一下自己的病情,漸漸地他發現,住院反而讓母親的情緒略有好轉,也變得更有信心了。
確診報告下來得很快,他母親肺部有一個10mm的結節,切片結果為良性。所有人都大鬆一口氣。
我另一個同事的外婆,前段時間因為阿爾茨海默症加重,把家裡搞得天翻地覆。
有一天他下班回家,發現家裡來了警察。警察說,家裡老人報警,要告女兒、女婿把她的房產證、工資卡和現金都偷了,老人報警了好幾次,他們必須按程序要來了解一下情況。
他外婆其實已經有些糊塗了,她每天都罵女兒偷了自己的錢,還說女兒把家裡的火腿、蹄髈都藏起來,故意不給她吃。老太太慢慢地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他媽媽每晚至少要起夜兩次幫著清理大小便。
他母親為了照顧外婆,跟公司請了長假,他父親的工作也受到了影響。
在這種長期的壓抑和慢性疾病的拖累下,愛與孝心很難不被慢慢地消磨掉。
為什麼不請個保姆呢?不是沒有請過。老太太非常抵觸外人,她經常對著人家吐口水,罵人家的父母、孩子,直接罵走了三個。
為什麼沒有其他子女來照顧老人呢?他母親是外婆唯一的女兒。
有時為了照顧外婆,他也不得不跟公司請假。請假多了也影響到他個人的職業晉陞。
雖然現在得病的不是他的父母,但他已經感受到了家有病人的沉重,也感受到了獨生子女的孤立無援。
他不敢想像,萬一此時他的母親或者父親也病倒了,他們要怎麼應對?
我外公有四個子女。他臨終前的那段日子是在醫院度過的。當時他80多歲,得了膀胱癌,進行了手術切除,餘生都要靠尿袋度過。那時他的三個女兒都已經退休了,輪流承擔起照顧父親的責任。我的舅舅當時還在上班,周末的時候會去醫院看他。
後來老人大概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強烈要求回兒子家住。子女們勸不了父親,只得依照他的心愿行事。
我記得那是2007年的冬天,這個城市一連幾天都在下著罕見的大雪,白皚皚的一片看著讓人有些晃眼。
再過幾天就是除夕了,外公固執地說一定要回家。他從病房離開的時候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來,他坐在醫院大廳的時候突然暈倒,呼吸驟停,嘴唇和指尖泛出齜牙咧嘴的紫紺。
那天他沒能出院,又被送進了ICU病房急救。幾天後他蘇醒了,精神狀態意外地好。他醒後的第一句話,仍舊是說想要回家。
我的姨們和我媽覺得,應該滿足父親最後的願望,但幾個女婿商量後卻認為,應該讓老人呆在醫院,因為回家後會發生什麼,沒人能知道。
沒想到,我和我父母一起陪伴外公度過了他的最後一夜。那晚他正常地吃完飯,沒說什麼話,就早早入睡了。臨近夜裡12點的時候,他突然大量冒汗,怎麼擦也擦不幹。我媽輕輕地喚他,但他毫無反應。他額頭上不斷地冒出密密的汗珠,他在氧氣罩下睡得越來越沉。
死亡確實是個逐漸來臨的過程。我們大概都有一些預感。此時我感覺到了命運的寬厚,它願意給我們時間來慢慢接受一個生命即將逝去的事實。
到了早上6,7點,我舅舅過來接班了。我媽告訴他,父親的情況不是很好,已經陷入昏迷幾個鐘頭了。
沒人知道這樣的狀態會持續多久,我媽讓我回家給她拿些高血壓葯過來,她隨身帶著的葯吃完了。我剛走出醫院大門沒幾步,手機鈴就響了。我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聲音可以如此空洞,就像被抽幹了血肉的死皮囊一般:
「你外公走了。」
我無法安慰我的母親,但又想試著跟她說些什麼。
站在除夕的清晨里,我想,或許外公想讓我們好好地開始全新的一年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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