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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更好」,不過是一個執念

想起家庭,想起家人,首先映入腦海的是幾個畫面:

三四歲的我,站在自己的小床上,給爸爸扎小辮兒。爸爸的頭髮很軟,我捏起爸爸腦門前的一股頭髮,再拿一根皮筋,笨手笨腳把它綁起來。爸爸樂得哈哈大笑,媽媽在旁邊也咯咯笑個不停。我也樂的咔咔咔地笑。

爸爸騎著自行車帶我去看露天電影,那種黑色的有前梁的老式自行車。我坐在前面橫樑上歡天喜地。大概電影看到過半,我就困得不行了,開始趴在爸爸腿上睡。電影結束,我被叫醒,哭喪著臉,一點都不想醒來。然後爸爸抱著我放到自行車前樑上,再把我馱回去。一路上還不時抓住我,擔心一不留神這小傢伙會掉下去。

弟弟出生後,父母的爭吵就多起來了。弟弟很愛哭,哭個不停,媽媽為此帶他去看了好多次醫生,以為這孩子有什麼病。

到我初中時父母的爭吵達至頂峰。我都覺得已經無法再住在那裡了,樓上樓下的鄰居估計都聽得到,真是丟臉。我常跑出去,一個人在郊區晃蕩,有樹沒人的地方就開心了。或是大晚上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哪裡,也不想回去。心情鬱悶到極致,很憤怒,很壓抑,但不知道能求助於誰,也沒有能力去化解。

上大學終於離開了家,太開心。家對我來說是個一點都不快樂的地方。父母即便不吵架了,也不怎麼好好交流,他們積怨已深,似乎很難化解。在家裡,每個人都看似平靜但又十分低沉,缺乏生氣。大學畢業後好些年,還常常會夢到父母吵架的情形,我在夢裡對他們怒吼,吼到哭醒。

對家的嫌惡持續了很多年。也因為家庭帶給我的這些記憶、困境,我因而開始對人的情緒、關係、心理更加好奇,甚至每一次家庭戰爭,都給我一種動力,想要找到化解人痛苦的解藥。我也漸漸發現,悲傷的故事不是只有我才有,幾乎每個緊閉的房門,每一扇窗戶背後,都隱藏著不為人知充滿傷痛的家庭故事。

心理學、神秘科學、靈性修習......很多流派都能夠提供某些思路和線索,幫助我了解繁雜的生活狀況和複雜的人性與心理。但,每一個學科,似乎都是抽象後的表述,不足以還原真實的生活場景。陷在每一個表述中都會失去對生命本身質地的體味。尤其關於生命的東西,不是一套理論一套機制所能表述的,到後面,它慢慢成了一種感受、體會,和對生命況味的品嘗。

就像喝茶一樣,剛開始,我們會接觸到很多不同種類的茶,對每款差的滋味、色澤、產地、回甘都有很清楚很細緻的了解和學習,可是越往後,喝茶既不是拼知識也不是拼價位,而是品杯中這口茶而已。茶的滋味,視乎我們的心境。

生命會碰觸我們,在我們的身上留下很多痕迹。兒時的快樂,童年的懵懂,少年的創痛和奔突,成年後的迷惑與成長,每一站都帶來許多滋味。然而某一刻回想起來,無論是快樂或是傷感,都淡了很多,好像就是一些淡淡的記憶,在那裡,我們可以很平靜地看著它,面對它,直視它,很溫和地對跌跌撞撞勇猛不減的自己說一聲,嗨,我明白你,還不賴。

過往的一切匯聚成此刻站在這裡的我,繼續向前探尋,隨著海浪顛簸。柴靜說,自由就是站不穩的狀態。我同意。

沒有以前的我,就沒有此刻的我。只是走著走著,不由自主養成了一些習慣,比如愛比較。我有一個朋友經常跟我抱怨,她媽媽對她不好,如果更重視她,她會更優秀,會活得更好。曾經我也很同意她,如果......,我們一定能過的比現在好。從道理上來說,似乎是這樣,父母本可以不吵架,本可以對我關愛更多,我當初本可以不愛那個渣男,當時本可以不選擇那個工作…… 存在很多很多個或許,存在無數個可能性,然而,事實只有一個,無法改變。當我們迴避真實、拒絕看見的時候,關於「更好」的執念就會一再跳出來。

有人說,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句話聽起來有些雞湯,但在我看來,這真是一句大實話。這並非說我們多麼了不得,不,我們真沒什麼了不得,都是平常到不行的人,但我們每個人的過往、我們生命的構成,我們複雜的心情,的的確確都是獨一無二。人的痛苦往往是我們不去愛自己的命運,而是羨慕他人的歷程。長大的那一刻,就是我們知道:背上的行囊里裝著的是自己這個個體的所有經驗,是我們之所以是我們的構成和資糧,它是可以被我們用來了解自己、了解人、了解生命的素材,也是幫助我們真正成熟與獨立的養料和土壤。

接受自己過往所經歷過的一切,無論是錯誤,還是正確。從某個角度看,沒有任何東西是絕對錯誤或者正確的。小時候經歷父母吵架時,13歲的我沒有能力消化,沒有能力諒解,更沒有能力幫助他們,我感受到恐懼、失望、悲傷,乃至於後來的憤怒、壓抑,只是那個年紀的孩子會有的反應。而今,當自己也進入婚姻,看到自己的弱點、伴侶的弱點,看到我們在偌大的生活場域下會滋生出的脆弱和無助,對當時情景里的父母會生出一些悲憫的心。沒有誰會有意傷害誰,父母更不會願意傷害孩子,只是因為彼時他們深陷在自己的局限中,彼此折磨。

傷痛,並不是一個永恆不變的東西,更多是一份記憶,和記憶捆綁在一起的感受。而感受總是在變的。如果我們把傷痛視為一個永久無法化解的創傷,這個認知本身就在加重所謂傷痛。在這個認知里,我是受害者,是弱者,是需要被人負責和救助的對象。但,孩子就一定是弱者嗎?孩子有沒有可能幫助父母,女人就一定是弱者嗎,一定需要被男人來保護和負責?不是這樣的。我們沒有那麼可憐,任何自憐都在剝奪自我內在的力量。勇氣並不意味著大吼大叫往前沖,揮舞著刀斧砍向心魔,而是敢於睜開眼,直視過往,看見它們,承認它們,把它們納入到心中,涵容歡樂與傷痛,自成山河。

很多人談清理。那聽起來像是拿一塊橡皮擦把不好的東西擦掉,或者像刪一張內存卡,把沒用的文件刪掉。英國的科幻劇《黑鏡》中有一集,講的就是未來人們可以自由刪除自己的記憶,黃渤的作品《記憶大師》也在講同樣的故事。但我想,事件就像是一堆數據,裡面摻雜著我們當時的情緒。如果說要清理,恐怕要清理的是我們看待過往事件的視角和心境,不必刪除記憶,而是轉變看待的視角。

越能平視,越有力量。有一天,我們會發現根本不需要一個所謂「更好」來修補匱乏的心態。沒有更好,不需要更好,現在就很好。我的生活就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世上只有一個馬雲一個王菲,世上也只有一個我。我用我的一生探索某個命題,我用我的生活提問和作答,我遇到的每個人,都屬於我的生命經驗,我做的每件事,也都是我向世界尋找答案的方式。或許犯過錯誤,或許做過好事,一切都是我的構成。

所以,回頭看家庭,是的,我從那裡來。但,我似乎又不完全從那裡來。就像紀伯倫《給孩子》的詩中所說,

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

他們是生命對於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

你們的孩子他們藉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

他們在你身旁,卻並不屬於你。

我想,我們和家庭的關係正是如此。物理上的身體從父母那裡來,從家族而來,從家鄉而來,但靈魂意義上的我們,卻似是從虛空中而來。因而,家庭帶來的一切困頓都只是一些經歷,好的不好的,都得有一些。這樣一顆樹才能長得茁壯。

多年後,和父母之間的關係近了很多。回不去小時候那種親密無間了,現在的親密,更多了一份尊重和接納。有時對我來說他們就像陌生人,我看著他們爭執、吵鬧,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受不了,反而覺得很有趣,真心沒啥大不了。

成長最有趣的一點是,你對許多事情的情緒化反應變淡了,好奇心卻與日俱增。或許同樣的事情會再次遇到,卻不會被外界牽動脆弱而敏感的神經。這樣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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