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願意和我談一段哲學戀愛么?
戀愛中的人,總會忍不住問各種各樣的問題:
「等我們老了,你還愛我嗎?」
「萬一我破產/毀容了,你還會陪著我嗎?」
「你愛的是我的外表、才華,還是我本人?」
「你究竟怎麼知道你喜歡我?」
「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好嗎?」
提出這些問題,對於戀愛中的人是自然而然的。畢竟,如果變老了對方就不愛了,如果對方愛的只是條件,或者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忘記前任,都是極其悲催的。
儘管如此,真要回答這些問題,也讓人非常頭疼。
——「我還沒變老,怎麼能知道變老了還會不會愛你?」
——「我覺得我愛的是你本人啊,但也許我真正愛的是才華?」
嗯,如果足夠喜歡,這些問題不難回答——要是我在腦中設想年邁的場景時依然動情,那麼我似乎可以回答「等老了,我還愛你」。可是,提出這些問題的戀人所期望的,是終極的確定性。
哦如果你要說,「可能吧,大概我應該還似乎愛你。」結果大概就是……
「老闆,有沒有能跪著舒服點的鍵盤?來一發!」
其實對於這種問題,要是你的戀人在回答時游移不定,倒也不必沮喪。實際上,戀愛中的這些問題,很大程度上是形而上學問題——而跟大多數哲學問題一樣,它們原本就沒有確切的答案。
對「形而上學」,人們的第一印象大多來自政治課本。「靜止的孤立的不會辯證看待事物的」。實際上,形而上學不是一種立場。它和物理學一樣,是一門學科。而一門學科,是談不上靜止孤立的(政治課本的說法,來自德國唯心論內部,而已)。
形而上學研究什麼呢?研究我們日常及科學世界觀中基本的概念。
比如,物理學預設了時間、空間和因果性等概念。儘管物理學家會隨著學科的發展對這些概念不斷修正(時-空,概率替代因果等等),但他們往往不關心「因果性」本身。「什麼是因果性」,是哲學家思考的問題。
戀人們常常問的,包含了哪些形而上學問題呢?
「等我們老了,你還愛我嗎?」
l 跨時同一性:很多很多年後,我們還是我們嗎?
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是同一個人嗎?
「萬一我破產/毀容了,你還會陪著我嗎?」
l 可能的情形,它們真的「存在」嗎?
可能和現實的關係是什麼?
「你愛的是我的外表、才華,還是我本人?」
l 什麼是「你本人」呢?你本人,究竟包不包括你的外表和才華?
等等……
這些形而上學問題,看起來或許奇怪。接下來,我們以「才華–本人「為例,說明形而上學(以及戀人的責問)究竟為什麼讓人頭疼。
「才華–本人「提問的基本前提是:一個人可以經歷一些變化但仍是他本人。這個前提非直觀,也符合我們的常識。
比方說,要是我感冒了,你可以嫌棄我——怕傳染嘛。但你必須承認我還是我。感冒這點小事並不改變「我是誰「。
但如果一個人經歷了巨大的變化,他還是他嗎?
琦玉老師變禿了,也變強了,成為地表最強的「一拳超人「。
此時,琦玉還是琦玉本人嗎?
很多人的第一反應:不是,他已經變了那麼多,成為另一個人啦。你看,兩人長的都不一樣,力量也天差地別呢。
但是你細想,其實他們還是同一個人啊。
理由:如果一拳超人不是「之前那個「琦玉了,那麼是誰經歷了這些變化呢?如果獲得了過人的能力,就不再是本人,那運動員們又何必從小經受艱苦的訓練呢?反正等拿了世界冠軍,榮譽也不是本人的啊…
所以,琦玉「變了一個人「,也只是我們的方便說法——他經歷了很大的變化,「好像」另外一個人而已。
一般而言,個體的任何性質變化,都不真正改變他本人是誰。高矮胖瘦沒關係;力量大小不要緊;就連身份的獲得和丟失,也不改變你究竟是誰——如果李易峰沒得「2016金雞百花獎最佳男主」,他就沒有「2016金雞百花獎最佳男主」的身份。但是,李易峰還是李易峰。
為了解釋個體(particular)在變化中保持自身同一的現象,哲學家們提出了「基底理論」(substratum theory)。
什麼是基底(substratum)呢?基底是個體的組成部分之一。它不是高矮胖瘦這些性質(property),而是這些性質的承載者。
「是誰這麼棒得了2016百花獎最佳男主?」「是李易峰啊。」是李易峰獲得了「2016金雞百花最佳男主」的屬性身份。然而,即使沒有獲獎,沒有這個屬性。仍然不改變李易峰本人是誰。一個是李易峰的屬性、一個是李易峰的基底。
基底理論,不僅能解釋人的同一性,也能解釋物的同一性。手機摔了,屏隨了,速度慢了,的確不好用。但是,不好用的,還是「那部手機」,而不是另一部。
好啦,有了基底理論,我們似乎可以信心滿滿的回答:「我愛的不是條件,是你本人啊!」
為了說明你愛的是對方本人,我們不妨把「條件–本人」的差異推向極端。破產毀容都是小事。萬一昏迷不醒呢?一樣哦。失去了「清醒」的屬性,對方可還是對方本人,不可以離棄的。
性格變了呢?當然還是對方本人,琦玉老師變強後都還是他本人,為什麼性格變了就要成為另一個人呢?
當然,你可以懷疑,說性格比外貌才華更根本、更不易逝去。於是,愛對方的性格,就等於愛對方本人啦。
可是不要忘了,人的性格是會隨著成長發生變化的。境遇不同,人的喜樂亦無常。而經歷了性格變化的,恰是「當初那個人啊」。所以,說到底,喜歡對方性格的,也僅僅是喜歡著對方的某種比較恆定的屬性,而不是喜歡「對方本人」。零分。
這樣推導下來,我們會得出什麼結論?
結論就是:「基底」本身沒有任何屬性,也不可以有任何屬性。一個人或一件事物的基底,在內容上,只能是徹徹底底的空無。
你的戀人或許會感到欣慰。「這下我就放心了,哪怕變成殭屍了,對方還是愛我的,因為他愛的是我本人嘛」。
可是你想想,如果基底自身沒有任何屬性,它也就完全不在我們的經驗之中——在我們經驗之中的,都至少有一些屬性(紅啊藍啊帥啊這些);否則,我們對其不會有任何概念。等你的戀人明白過來這點,就會進而責難:「你說你喜歡的是我本人,可我的substratum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啊?連我自己都沒見過!快說,你是不是在糊弄我55555」
此時,你或許手足無措,但也不必太自責。基底理論在哲學史上是很受歡迎的。亞里士多德、洛克、羅素等人都曾支持過基底理論。會在「愛的當然是你本人」上栽跟頭的,也不只你獨自一人。
既然基底這麼神秘,很難滿足我們對什麼是「你本人」的期待,那我們要不要拋棄它?
可以啊。但這樣一來,什麼又是你本人呢?
個體形而上學中和基底理論相對的,被稱為「束論」(bundle theory)。根據束論,「你是誰」當中,不存在所謂基底。「你」僅僅是你的所有屬性的集合體。就像一束花被綁在一起,構成「一束花」那樣。一張桌子,也僅僅是「方形、堅硬、黑色,貴」等屬性的集合體。哲學大家貝克萊、休莫等人都是束論的支持者。
丟掉了「基底」這種敷衍了事的借口,你是否可以用束論更好的回答說愛的是對方本人呢?
很遺憾,還是不能。基底理論提出的緣由之一,恰是為了解釋性質的變化和同一性的關係。如果個體只是它全部屬性的集合,就像一束花就只由那些花構成一樣,則不管哪個屬性發生了變化,個體也將隨之發生變化。
束論所描繪的世界中,戀人間的對話應該是這樣的:
「你愛的是我的條件,還是我本人呀?」
「親愛的,你怎麼消失了?!」
——消失了,因為在說話的瞬間,對方的屬性已經發生了變化,之前的那個屬性集合,已經不。存。在。了。
哲學家們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無論基底論者還是束論者,都不斷更新著他們的理論,以解決更多的理論困境。
好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對「個體」及其同一性總有著或多或少的理解。無論採用怎樣的理論,都不必影響生活實踐。哲學揭示的,是平穩生活背後的重重悖論。而戀愛中的人之所以會問到哲學問題,大概是因為他們和哲學家一樣,容不得概念和想法中的任何曖昧。
基底論和束論的爭執,至今沒有定論。
所以你明白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是什麼了吧?如果下次戀人繼續問你,今後不再問你愛不愛我本人這樣的問題了。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拿這篇文章給他看!
「快看啊這個問題連哲學家也沒法解釋呢哼,你怎麼要強迫我回答?」
哇,陳獨秀陳獨秀,成功避免一次家暴。
當然了,也確實沒什麼可值得開心的。因為。
妹子哪管這麼多傻哲學道理,她們要聽的就是一句話。
「愛你啊,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作者信息:
張小星,巴黎索邦大學哲學博士,巴黎高師校友,北大哲學學士。
留學法國近十年,曾獲法國教育部博士獎學金、國家優秀自費留學生獎學金。研究橫跨眾多哲學領域。本科畢業論文獲當年中國現象學領域最高獎——熊偉青年學術獎一等獎第一名。現專研分析哲學知識論、近代笛卡爾哲學,任中國知識論學會理事。已在Analysis,Synthese等國際頂級哲學期刊發表文章。Analysis雜誌審稿人,Synthese專刊Cartesian Epistemology客座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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