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趙氏孤兒案》導演閻建剛|我們的作品不現代，是源於我們的綜合素養不現代

我們的電視劇產業，真的實現「現代化」了嗎？

2017年之後，中國電視劇產業的未來究竟會怎樣呢？

為了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影視圈》採訪了曾執導過《趙氏孤兒案》、《於無聲處》等電視劇的著名導演、中國電視劇導演工作委員會副會長兼秘書長閻建鋼，和他聊一聊中國電視劇的現在和未來。

2017年，中國電視劇產業迎來了一輪大的革新。

資本方面，越來越多資本開始進入到電視劇產業中，電視劇單集售價過千萬、網劇製作成本過億都已經不是什麼大新聞了；創作方面，從《人民的名義》到《白夜追兇》，電視端和網路端都不斷湧現各種爆款；政策方面，五部委聯合下文，讓人對行業的未來多了一絲疑惑……

閻建鋼導演

Circle：《影視圈》

閻：閻建鋼導演

「我就是五十年代的『九零後』」

我們採訪閻建鋼導演時，他剛完成了新劇《覺醒者》的後期工作，正在籌備自己的新劇。他告訴我們，他這段時間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應酬，把更多時間留給了自己，「我現在面臨一些新的課題，所以我也在做一些思考。」

閻導剛剛完成的這部名為《覺醒者》的電視劇，是廣電總局圈定的獻禮推薦劇目。劇的核心，是信仰、理想和青春，是一部很貼近青年觀眾的作品；然而作為主旋律作品，在人們的認知里，又似乎和當代年輕人之間有著天然的距離。

Circle ：《覺醒者》的主要演員都是八零後，女主江鎧同是八九年的，在這方面有沒有刻意想和年輕觀眾靠近的想法呢？和一批比較年輕的演員合作一部主旋律作品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覺？

閻 ：和什麼人合作一定是劇本的文本決定的，不說說刻意用年輕人，這個戲寫是一組年輕人的青春選擇，所以必然會啟用一些青年演員，也必定會貼近年輕觀眾。

其實我是不排斥使用年輕演員的，但有個前提：必須是專業院校畢業的。這裡頭沒有歧視色彩，是因為我們拍電視劇沒有太多時間去調整演員的狀態，專業院校出來的可能更好去調整。一個電視劇導演，必須在規定時間、規定預算內把工作做完，這是我對自己的基本要求。

《覺醒者》官方海報

Circle ：但其實很多年輕觀眾對主旋律作品抱有刻板印象，有種天然的抵觸情緒。

閻 ： 我不認為一部劇，寫的是一個老年人的生活年輕人就不愛看，也未必是年輕人的內容年輕人就愛看，如果是這樣，一定是你的表達層面出了問題。無數的案例已經說明了這一點，你看這些年很多IP作品也失敗了，這不是一個必然的關係。關鍵是你的戲的呈現、你的製作水準，以及你和年輕人的溝通手段，是否具有一定的變化。

Circle ：所以現在很多主旋律作品遇冷，是因為在表達上和觀眾、特別是年輕觀眾脫節了？

閻 ：任何一個領域或者行業的發展不是孤立的。正好這些天我也在談別的題材，包括神怪題材，我們現在很強調這個觀那個觀，但忽視了世界觀。事實上，我們認知一個世界、構建一個世界觀，一定要站在當代科學發展的成果和基礎之上。

很簡單一個例子，如果你稍微知道點科學的理論，你就會發現很多過去我們覺得是迷信、是無法解釋的事情，已經有了科學的依據了。如果我從這樣一個角度去看一個神怪故事的話，我會發現它是一個科幻而不是迷信。從這個角度來說，任何作品要發展，最主要的是世界觀要與時俱進。我們創作者一定要和這個時代、全行業的發展同步，不斷調整你的認知觀念和認知方法，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你的作品一定是往前走的。

Circle ：可惜很多人現在意識不到這點。

閻 ：對。我們這個行業真正缺的是有現代社會素養、現代科學素養的一幫人。你看看好萊塢的很多電影，它們的創作者無疑都有著很紮實的現代世界觀。你看他們的電影的時候你會覺得這是迷信么？為什麼到了我們這邊，做同樣的題材就給人一種落後、腐朽的感覺？這說明我們的創作者急需這樣一輪革新，我們到了這樣一個節點。

包括當代題材，現在我們很多當代題材編得雲天霧裡，但其實創作者的現實基礎越紮實，和現代生活越貼近，就越能表現出真實，就越容易被年輕人接受。我相信有了這些，和年輕人接觸起來就會極其容易，因為年輕人想要的不是幾句口號、幾碗雞湯，雞湯他不愛，但是他不會抵觸去接觸新的知識。

我們的作品不現代，我們的創作人員不現代，都源於我們的綜合素養不現代。這不光是一個專業技能問題，專業技能是有界限的，技術設備是可以做到頂級的，但是理念是沒有盡頭的，你必須日日更新自己。

閻導作品《繼承人》

Circle ：那您覺得和之前的作品相比，《覺醒者》有體現您想法、理念上的變化么？

閻 ：這個變化它是一個整體的，不體現在某一個鏡頭或者場景上。

《覺醒者》這部劇我覺得它更多是一種關照。九十年前的這些年輕人，就是那個時間的小鮮肉，是那個時代的「九零後」，這個年齡段的青春、現象、生命力和現在是一樣的，只是你面對的人生命題可能不一樣。所以我其實是在用今天的視點去觀望那個時代的「九零後」，重新給他們一種表達。我認為最起碼會給今天的九零後一些啟示。同樣的青春芳華，你要如何綻放，最起碼有一種關照。

當然現在看起來，還有許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未必能全部體現我的追求。不過我認為，爆款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未必要拍爆款，但哪怕讓市場上少一部爛劇，也是好的，也是我的釋放。

Circle ：那您之後有沒有特別想嘗試的題材呢？

閻 ： 現在對我來說，什麼樣的題材我都可以釋放我的作品。我喜歡好劇本，任何題材劇本不好我都不喜歡。一個成熟的創作者不可能排斥任何一個題材，不是青春都市就一定能火，不是仙俠鬼怪就一定能火，也不是革命題材就一定不能成功，這取決於一個創作者的能力。

如果你和觀眾溝通不了，原因不在於你的年齡，而在於你已經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好作品都能溝通。我只要保持我的思維和這個時代同步，任何戲我都能接，這個不在於年齡，我認為我就是五十年代的「九零後」。

「這個行業的下個階段一定會令人感到欣慰」

2017上半年，央衛視頻道播齣電視劇700餘部，累計播出時長達62975小時，佔據總播出時長41.4%，相比去年同期有所上升2.8%，對於省級衛視頻道，電視劇地位也得到了進一步強化。可以說，在網路不斷發展的今天，電視劇仍舊是很多老百姓的主要娛樂方式之一。

與之相對的，是中國電視劇質量的提升，大量爆款劇湧現，現實題材再度迎來大熱，都讓人對中國電視劇行業的發展有了更多期待。

但也有人表達了自己的擔憂：資本的進一步進入，會不會擾亂整個市場，讓本就亂象叢生的電視劇行業變得更亂了呢？

2017年爆款電視劇《人民的名義》

Circle ：您怎麼看2017年上半年中國電視劇產業的繁榮？

閻 ：變化的原因很多，不是單維的。就拿行業變化來說，這種升級是不由自主的。就像一條蛇，到了那個關頭你就要蛻皮，你不蛻化就要滅亡，這是一種生存本能，一個行業一定要有它的生存本能。當然也包括創作者的變化，我相信今天很多年輕的創作者，他們不會甘心於創作那些他們自己都覺得幼稚的東西。

Circle ：那您怎麼看資本對於整個影視行業的影響？

閻 ：這恐怕這是中國電視劇的發展史上第一次整個國家層面對電視劇產業有如此之高的關注度。隨著資本的進入，我們的市場容量已經很大了，無論是硬體還是產值，都是顯而易見的。體量大了之後，就需要更多的內容進來，但是我們的製作水平還達不到那個級別，所以就有很多別的東西摻雜了進來，很多金融項目、資本項目就被包裝成了影視劇項目塞了進來。這就會給人一個錯覺，這個行業亂。但其實這個行業總體的作品的含金量不行，被稀釋了。

Circle ：所以資本的介入帶來的負面影響更大？

閻 ：好和壞不是一個絕對值。資本的介入、全行業的關注，也導致今天大家對於影視劇內容的高度重視。

現在無論是什麼類型的公司不會看到IP就花高價去買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如今要找有本事的創作者來拍。現在網劇、仙俠鬼怪都來找我拍，這在兩年前是不可能的。過去很多項目只要拍出來就是可以賺錢的，因為打贏這個項目的，不是創作力，而是資本力。但是現在大家都明白了，光靠資本力是不行的了，必須找真正的專業人才。

什麼樣的專業人才是被需要的？還是那話，一定是與時俱進的人才，這樣的人一定會成為新的有價值的生力軍，不管年齡高低。

網劇質量越來越高

Circle ：那您怎麼看現在的中國觀眾呢？特別是觀眾和創作者之間的關係。

閻 ：觀眾也在成長。這個時段我們的觀眾需要一些作品，但並不是說他永遠需要，這代人也會成熟，他也會走向我們這個階段，他一定有一個時間段他會蛻變。所以不能孤立看，三年前的爆款，今年不一定會有人來看了。

而中國影視劇創作的環境很複雜，很多作品已經不只是簡單的藝術品範疇的東西了，是一個商品，左右它的因素很多。但我們的觀眾和創作者都在成長，創作者沒權力罵觀眾是垃圾，觀眾也不應過分苛責創作者。

Circle ：所以您對行業的未來還是比較樂觀的。

閻 ：我一直是樂觀的。整體製作規模的擴大，全民、全行業對於電視劇產業的關注，對新老製作者的警醒，都對這個行業的發展有幫助。我認為這個行業的下個階段一定會令人感到欣慰。

「只限壞的不出好的，壞的就不會消失」

2017年，關於電視劇行業還有一件受關注度頗高的事情，那就是政策的收緊。不久前，五部委聯合下達了十四條關於電視劇產業的新規，堪稱史無前例。隨後，有關明星片酬的指導意見也很快下達了下來，直指天價片酬。

有人覺得，亂象終於能得到整治了，但也有人認為，政策給行業的壓力太大了。

Circle ：您怎麼看這個五部委聯合下發的十四條新規？

閻 ：肯定對行業來說是一件值得我們欣喜的事情，值得期盼的事情，但究竟會有什麼結果，還得看實施情況。每個人分析起來都可以頭頭是道，關鍵是你的手段，下文是個手段，但是無論是道德要求還是行業標準，最終都是作用於好人的，不會作用於惡人。除非你把這成為了一項法律。

Circle ：所以很多人說新規有沒有實行好，最關鍵的是看假收視有沒有打下來。

閻 ：先打違法亂紀，第二步再打歪風邪氣。歪風邪氣不一定違法，它可能是一種消極的人生態度，或者說一種陳腐的、骯髒的價值觀，這種歪風邪氣也要打。但它不一定會像法律一樣，寫個判幾年刑就行了的。

這個怎麼解決？排毒唄，扶持好的作品來扼制這些不好的。在平台上扶持、資金、輿論、創作指引上扶持。你把它空間擠沒了不就完了嘛。你只限壞的不出好的，壞的就不會消失。結果就是一天天變得更壞，你看了今天更壞的，就覺得昨天壞的沒有那麼壞了。

Circle ：那天價片酬能被限制么？

閻 ：片酬的事情限制起來有些困難。把假打下來，其他的慢慢都會好的。

Circle ：那您怎麼看新規中提出要扶持現實題材作品這件事？

閻 ：將現實題材作為一個主要的創作方向，這點我也認同。還有一個，現實題材和現實主義需要分清，我認為現實主義的作品、傳播方法，都值得鼓勵，但這未必是現實題材的作品。現實主義的作品已經是源遠流長了，有幾千年的歷史了。我認為現在更應該倡導的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你寫了大量當代的事情，但是塞進了大量錯誤的價值觀，那這個現實題材也沒多大意思了。

Circle ：那您覺得政策的收緊會給您帶來困惑么？您有遇到什麼創作上的瓶頸嗎？

閻 ：所有的瓶頸都是創作者自己，真正的對手都是自己。如果你遇到這是你人生中不可克服的困境，那我認為你的創作生涯就結束了。一個真正有創造力的創作者，他可能遇到困難，但絕對不會邁不過去。

我終歸是很樂觀的，我相信不光是電視劇，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也一定是越來越好的，這是大的趨勢，只是快慢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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