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世界去·北大培文杯初賽·一篇石沉大海的落選作

我是一個機器人。

我蘇醒在一座美麗的星球上。科學家告訴我,這裡的天空比教堂里彩色玻璃窗上的藍色還要澄明,林立的高樓能像錦鯉身上的鱗片一樣反射著五彩的光,還有像翱翔的獵鷹一般矯健的飛船,和比光還快的子彈、比煙火還閃耀的炮彈。

我有一項神聖的使命。科學家將我製造出來,是因為另外一個邪惡的星球向我們進攻,我需要為星球而戰。但科學家說,我還是個孩子,還沒到讓我上戰場的時候。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這溫暖的基地里訓練,學習怎樣當一個人類,然後才可以為國效命。

我最喜歡的人就是科學家了。科學家很老很老,他說他的頭髮已經和雪一樣花白了。我沒見過雪,沒見過戰爭;但我也不想去外面看看,我只想一直陪在科學家的身邊,訓練之餘聽他說過去的故事,就足夠了。世界怎麼樣,與我無關。

科學家走了,他永遠地離開了我。

那是一個秋天的夜晚,轟隆的炮火炸開了基地冰湖藍色的圍牆和一直遮蓋在我頭頂的天花板。那天,我第一次見到天空,見到高樓,見到飛船,見到子彈和炮彈。但他們不像科學家說的那麼美好:天空上爬著深入骨髓的黑,高樓頂上冒著灰煙,飛船投下的子彈和炮火將一切都變成了廢墟。我從廢墟里掙扎出來,坐在一片血泊中,科學家被壓在一塊石板下,他抓住了我的衣角。

「孩子,走吧。記住,去找城裡的軍隊,你是他們的一員。等世界和平了,請你為我建一座墳,在墳頭種上迷迭香,這樣就足夠了。」

我麻木地點點頭,看著科學家咽下最後一口氣。我取下了他衣服上的一枚扣子做念想,然後拍拍身上的灰土,朝亮著燈光的城裡走去,步履維艱。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星球真正的樣子,從來沒有接觸過人類,我只從科學家的口中聽過這個世界,科學家說的這個世界,很美好。

第一天,我整夜都在向城中前進。那看似不遠的燈火其實很遙遠,我怎麼也走不到它面前。黎明到來,我走進了一座小村莊,村莊里住著老人和孩子。我餓得發昏。

小孩子攔路問我:「喂,你從哪裡來的?我沒見過你!」

我害怕地低著頭,呢喃地說:「我……我不知道。」

「流浪漢,你該不會是個孤兒吧?」小孩子歪著腦袋,很好奇地問,「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但我還有爺爺和奶奶。你呀,要去哪裡嗎?」

我畏畏縮縮地搖著頭:「我不是孤兒。我要去城裡。」

小孩子分給了我半個饅頭,他說:「好吧,那祝你好運啦!等你到了城裡,再買個麵包送給我吧?」

我驚訝地看著他,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和沒長齊的牙齒。我高興地吃掉了手裡的饅頭,也沖他笑了。

又走過了一個白天,黃昏來臨,我到了一座小鎮上。夕陽殘照,落入深巷,大片的暮色遍灑滿地金光,步步爬上了蒼苔印嵌的石牆。我走得兩腳發麻,雙腿彷彿不是自己的,而是變成了童話故事裡的美人魚的那雙腿,每一步都在刀口上行走。

突然,呼嘯的風聲響過我的耳畔,一對騎著自行車少年少女從我身邊飛馳而過,女生的笑聲好像彈珠落在瓷磚上。他們把車停在了我的前面,我眨巴著眼睛,看少女摘下寬大的太陽帽,露出一雙小眼睛。

「……你好。」我猶豫地說。

少女很奇怪地盯著我:「你一直在走路嗎?」

我告訴她是的。

「哈哈……」少年朗聲大笑了起來,「那你可能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了!」

「你把這輛車送給她吧。」少女對少年說,「反正我們也不需要。」

少年爽快地把鑰匙丟給我,朝車子努努嘴,他說:「交給你了。等你到了目的地,就把它送到廢品回收站吧,它已經很舊了。」

我點點頭,跨上他送的車,駛向了下一站。

漫長的黑夜,又一次降臨了。我借著少年的單車來到了一座大農場,月光下的麥浪是銀色的,整齊劃一地搖曳著。我好想找一處地方休息,於是我將車靠在了一座穀倉旁,然後倒在了谷堆上,墜入夢鄉。

叫醒我的是飛蟲身上的熒光和一盞忽明忽暗的煤油燈,一個老奶奶提著它,一手還夾著一床厚厚的棉被。我閉著眼睛,假裝還在睡的樣子。老奶奶把棉被小心翼翼地蓋在我身上,動作輕得像羽毛,生怕把我鬧醒了。

「好好睡吧,等天亮了,再繼續出發吧。要是你到了終點,要是你遇到了一個叫羅斯的孩子,記得告訴他,說我在這裡等他戰勝回來,他是我親愛的兒子,我永遠愛他。」老奶奶呢喃地說著,然後搖晃著身子,帶著手裡的燈隱沒在了夜色中。一片漆黑里漸漸沒了老人的身影,只留下一抹撲朔的燈光,和田野里的飛蟲融成了一片,與夜空里的星星交相輝映。

世界是什麼樣呢?

我穿越草原,渡過河流,經過工廠;我見過會煮奶茶的姐姐,見過帶斗笠的垂釣者,見過健壯的工人;他們送了我干乳酪,送了我鮮魚乾,送了我鋒利的武器;他們牽掛著遠方的戀人,思念著故去的知己,憧憬著高超的技藝。世界比我所想的,要豐富得多。

終於,我來到了城市的邊緣。那是一個星光滿布的夜晚,摩天大樓上色彩繽紛的霓虹燈在我的眼前不斷變幻著,川流不息的車流和天上翱翔的飛船令人眼花繚亂。天空飄下了今年的第一片雪花,我像孩子一般伸手去接那上天賜予的寶物,看那冰凌在我的掌心化成水。雪的顏色讓我想起了科學家,想起了他的頭髮。我捧起科學家的扣子,輕輕地念著:「我到了。」

世界原來如此美麗。

我想起了科學家臨終的交代,他說,我是屬於軍隊的。然而,我又想起了那從天而降的炮火,血腥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而對抗他們,就是軍隊的任務。我開始害怕了。如果我回歸了軍隊,是不是也會像科學家那樣死去?我膽小地將自己藏在半身高的草叢裡,不敢露面,也不再敢向前一步。儘管金碧輝煌的城市就在我眼前,可我已經失去了進入的勇氣。

新的黎明到來了,太陽初升的光芒灑在我的頭髮上,將它染成了嫩黃色。我懶洋洋地從草地上爬起,打了個又懶又長的哈欠。

「你是誰?怎麼睡在這裡?」有人和我說話,我才訝異地發現原來身邊坐著個男人。

「我……」看他的衣服像是軍隊的駐兵,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我的身份。

「我叫埃森,你別怕,我是個軍人。」埃森的笑和清晨的露水一樣清新、和暖陽一樣溫柔,「我有個朋友,他叫羅斯。」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可他彷彿沒看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羅斯是被強制徵兵征來的,剛到部隊的時候,他膽小得連槍都不敢碰。可是有一次,敵軍轟炸了他的家鄉,當他得知他美麗的家鄉變成了一片廢墟、年邁的母親變成了逃難者的時候,他突然就變得膽大了。後來每一場戰役,他都沖在第一個,他冒死從敵人的槍林彈雨中救下過無數戰友,立下了赫赫戰功。」

「為什麼呢?」我問。

「羅斯說,因為這個世界很美好,而他要守護這個美好的世界。」埃森說,「所以他成了一名真正的軍人。」

我很想替他的母親傳達一句思念,但我怎麼也問不出口。羅斯還在世嗎?他現在在哪裡呢?他在世界的一角做什麼呢?可我最終什麼也沒問。

「怎麼樣,願意告訴我你是誰了嗎?」埃森問。

我的腦海像走馬燈一般播放出了過去和科學家在一起的幸福生活,我回憶起了鄉村裡那個分了我半個饅頭的小孩,記起了那一對送了我自行車的年輕人,想起了為我蓋上棉被的老奶奶。我見到的這個世界如此的美好,比起眼前的這座城市,比起失去,我更害怕的應該是這些美好被摧毀。世界怎麼樣,與我息息相關。

我知道,如果我把身份告訴埃森,他就會帶我回部隊,帶我去一個新的世界。那裡可能不再有鮮花,不再有歡聲笑語;那裡可能只有死亡,只有累累傷痕。但我想、也必須為美好與和平而戰。

「我是個機器人。」我仰著頭,義無反顧地說,「我有一個使命,那就是保衛國家。」

埃森拍拍我的頭,說:「那我們走吧。」

我推上了停在樹下的自行車,我問埃森:「你知道哪裡有賣好吃的麵包嗎?或者哪裡有廢品回收站?還有,你知道有哪裡可以種迷迭香嗎?」

剛剛升起的太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們迎著太陽走,一直走,彷彿要走到一個新的世界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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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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