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聯航的傲慢，到中科協的護短

§美聯航暴行。4月9日晚，芝加哥O』Hare奧黑爾國際機場，美國聯合航空公司飛往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的一架航班上，所有乘客均已登機就座。航空公司發現航班超額訂票，為讓4名機組人員能登機準備隔日的航班，尋求4名自願下機的乘客，承諾賠償400美元及一夜酒店住宿，但無人願意下機。美聯航於是隨機抽取了4名乘客下機，被其中一名69歲的越南裔醫生David Dao拒絕。機組與乘客爭執不下後叫來機場安保，用暴力手段強行拖拽David Dao下機。

隨著拖拽視頻在網上曝光並發酵，在美國國內外引發了輿論風暴，所有人都指責美聯航的惡劣行為，認為這種做法不可接受，美國公民開始自覺抵制美聯航。白宮發言人斯派塞隨後表示，美聯航的做法令人不安。

§最新進展。事發後，David Dao聘請律師起訴美聯航。相關專業人士認為，當事人最高或可申請 500 萬美元賠償。4 月 27 日代理律師Thomas Demetrio宣布，他們已經和美聯航達成賠償協議。並在聲明中讚揚美聯航承擔了全部責任，認為美聯航對整個事件的處理可圈可點。雖然事件雙方都沒公布賠償金額，但有傳聞稱David Dao獲賠 1.4 億美元巨款。除了賠償金，美聯航還表示會承擔一切責任，至此事件基本結束。

§餘波盪漾。4月27日，美聯航發布聲明，宣布了10 條改進措施，除了加強對地面員工的培訓以外，具體措施包括減少超額預訂、不再強制要求已登機乘客下機，對自願放棄超預訂航班乘客的補償上限提高到１萬美元，從今年6月起，美聯航將對每件永久丟失的行李即時賠償1500美元。

令人關注的是，從事發到處理完畢僅僅用了短短18天，饒是如此，美聯航改進行為規則仍比同行慢了一拍。早在拖拽事件發生後的第5天，達美航空就宣布，將對自願下機乘客的補償從法律規定的1350美元上限提升至9950美元。西南航空公司首席執行官Gary Kelly則更進一步，將從5月9日起徹底放棄超售政策，理由是新的預定系統改善了對客座率的預測技術。目前美國國會、美國交通部和芝加哥警察局都在調查飛機客座超售政策的合理性。

一起普普通通的人權侵犯事件，從當事雙方直面矛盾達成和解，到整個社會平息憤怒，最後引起行業、政府重視，並可能醞釀進一步的行業政策修改，企業和政府的自我糾錯機制運行效率之高，令人印象深刻。

§學術造假。時光追溯到兩年前的2015年3月，英國現代生物出版集團BioMed Central宣布，撤銷已經發表的43篇學術論文，理由是發現有第三方機構有組織地為這些論文提供虛假同行評審，其中有41篇來自中國大陸。同年，世界最大學術出版機構之一的施普林格Springer出版集團也宣布，撤回旗下10個學術期刊已經發表的64篇論文，這些文章都出自中國作者。業界之內一片嘩然。

有必要補充一句，在西方發達國家，人們出於對自然科學的敬畏，尊重知識產權幾乎是一種滲入骨髓的意識，而法律對這方面的保護也是力度空前，如果發生這種醜聞，涉嫌造假的當事人極大可能面臨牢獄之災。而在原創匱乏、剽竊泛濫的山寨國家，這卻似乎並不是什麼了不大起的大事兒，開個學術討論會象徵性批評兩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後大家仍舊在一個池子里混，並不會傷及顏面。

事情的發展也的確諳合這個固定套路。2015年9月16日，人民大會堂，首都高校科學道德和學風建設宣講教育報告會上，中國科協主席韓啟德表示，撤稿事件給中國學術界在國際上的聲譽帶來了嚴重負面影響，表明我國學術界、科學界面臨著學風浮躁、學術失范……形勢嚴峻，任務艱巨……並代表中國科協鄭重宣布在國際學術期刊發表論文的『五不』行為準則，強調今後若再發生類似問題，所在單位要堅決處理。發現一起，查辦一起，對學術不端行為形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鏗鏘有力，義正辭嚴、大義滅親、正氣凜然、泰斗頷首、道貌岸然……台下熱烈的掌聲，就如同孔乙己出現後的咸亨小酒館，一時間充滿了快樂的空氣。

§難纏的痼疾。就在美聯航事件深度發酵之際，4月20日施普林格出版社發表撤稿聲明，旗下期刊《腫瘤生物學（Tumor Biology）》宣布撤回107篇發表於2012年至2015年的論文，原因是同行評議造假，而且107篇論文全部和中國研究機構有關，創下了正規學術期刊單次撤稿數量之最。被撤稿的論文作者來自125家中國研究機構、4個國外研究機構。就國內波及的研究機構而言，不僅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院等三甲醫院在列，浙江大學、武漢大學、同濟大學等知名高校也赫然名列其中。

創紀錄的造假規模，而且牽扯單位一個比一個名頭更響，社會影響之惡劣也更加青出於藍。千夫所指之下，科技行業掌門人『中國科協』無法迴避，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硬著頭皮出面，對於一些不爭氣的門人緊緊夾在兩股之間、搞不清楚到底是黃泥巴還是啥啥的東西，一邊廂替他們不斷摩挲擦拭，一邊廂試圖混淆是非。意思再明白不過，既然大家都有不是，索性吃一鍋雜燴湯罷。

於是，我們看到了這樣不可思議的荒誕一幕——

§惡人先告狀。中國科協『理直氣壯』的指責斯普林格出版方，2015年撤稿事件發生後，沒有採取積極有效措施防止類似事件發生，出版集團和期刊編輯存在內控機制不完善，審核把關不嚴格等問題。應把問題論文處理在發表之前，而不是發表之後一撤了之……

自己協會的人作姦犯科，卻反咬一口把責任歸咎於出版方把關不嚴，真是沒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而如此神一樣的邏輯，不由得不讓人『肅然起敬繼而頂禮膜拜』！坦率說，看到這個處理態度和『高超的行為藝術』之後，筆者似乎感覺到國際學術機構『眼界大開』後齊刷刷的異樣目光，直如芒刺在背。曾幾何時，我們浩浩正氣、風度翩翩的先祖，以氣貫長虹的華夏文明令四夷仰慕，他們九泉之下高貴的靈魂，不知會不會為生出如此寡廉鮮恥的後人而感到羞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錯了就錯了，老老實實承認、認認真真反思，並不比人家矮一頭的呀，就像美聯航剛剛做過的那樣。可是，一座國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象牙塔瞬間崩塌……令人羞與同類！

§高層震怒。事件的本質就是一起不大不小的學術造假案，即使是再犯，涉事方充其量也不過是125家相關單位和542名相關醫生，可經中國科協這麼一護短，卻變成了世界為之瞠目的、牽扯國家民族的巨大丑聞，讓國人造假的品牌更加深入人心，丟臉的範圍也從中國科技界迅速波及到全體國人，這個嚴重後果恐怕是科協始料未及的。其實熟悉職稱評審的人都知道，論文造假在國內早已產業化，這不是秘密，在百度搜索框中隨意輸入『論文』二字，馬上會跳出一大堆代寫、代發論文之類的廣告。這難道是欲蓋彌彰的自欺欺人能夠掩蓋得住的嗎？

強烈的社會反響終於驚動了《人民日報》，4月24日該報刊文指出，『我們不能因為其他問題就拒絕檢視自己存在的問題，涉事作者應該對此認真反思、承擔應負的責任。事實上，近年來中國論文連續多次被國際期刊大規模撤稿。認真思考背後的原因，有學術品格的問題，更有體制機制的背景……』最後一句話可謂直陳痛點、畫龍點睛！

§對比後的深思。一個顯而易見的基本面是，美聯航的惡行出於事發緊急，而且是幾個機組人員的個體行為；而中科協則是造假醜行暴露後，經過集體討論研究決定後的公關失敗，是一種高度一致的群體行為，這更凸顯了一種對治學的漫不經心，和對輿論監督的蔑視。或許，骨子裡道貌岸然的學者，敬畏的並不是科學，而是權力吧。

當一個社會能夠理性對待輿論監督，從骨子裡反思自己的錯誤，並痛下決心改正的時候，才配得到社會的諒解和尊重，而支撐犯錯方走出這一步的，歸根結底還是良好的社會制度框架下的自我糾錯機制。水過地皮濕式的敷衍民意和狡辯，只會讓人看清畫皮後愈加憎惡。作為堂堂大國權威機構，您盡可以由著性子裸奔，但作為同胞，我們需要保留一點兒最後的尊嚴

原創文章出自公眾號『阿甘看天下』ACM_KAKA22。（圖片來源：百度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