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遊戲,世界——網癮少年的二十年遊戲人生

1月18日,豆瓣發布了2016年度遊戲榜單,這是遊戲從「條目」中獨立為正式模塊後的第一份榜單,也是遊戲第一次能和電影、讀書、音樂一樣能夠以獨立榜單的形式呈現在世人面前。

看到這份榜單,我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點進去看看16年有哪些好遊戲,而是:「嗬,遊戲人終於能和學者導演樂隊平起平坐了嗎」。對於千千萬萬混跡於豆瓣的網癮少年來說,也許這是一份「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里程碑式的榜單,意味著以往蜷縮在條目一角的遊戲正式成為了與書籍、電影、音樂這些主流文化分庭抗禮、值得交流品鑒的「第九藝術」,從某種程度而言,其出爐的意義不亞於《獨立宣言》之於新生的美利堅。

和眾多臨近三十這檔人生關口的老男孩一樣,1991年出生在南方一座四線小城的我也是一名標準的「網癮少年」,從兒時的小霸王到現在的PS4,二十餘年的遊戲人生已經讓遊戲成為了我精神世界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道是人老了就愛回憶往事,走在奔三之路上的我看到這份豆瓣榜單的剎那,那些年的無數的酸甜苦辣不禁湧上心頭,隨手記錄下了這份我與遊戲共同成長的軌跡,在分享自己與遊戲的故事的同時,也希望能與更多有同樣經歷的網癮少年們有所共鳴。

在我讀中學的時候,每天往返於家與公交站的路上,都會在街邊的拐角處路過一家香煙店。和所有城市的旮旯角落都有標配的「名煙名酒」一樣,這家毫不起眼的香煙店沒有任何值得人投去一瞥的特別之處,每天只有一名三四十歲的大叔在不到十平米的逼仄店面里聊以度日,透過他掛著愁悶與倦意的灰暗面容,人們往往看不到一絲生活的多彩與希望。

然而說來可笑,就是這樣一家破敗的店鋪與一名萎靡的老男人,卻是十幾歲的我最憧憬的「理想生活」。原因當然不是我從小就立志為華夏的煙酒事業奮鬥終生,而是無論春夏秋冬,每當我在上下學途經街角時,都能看到他不動如山地坐在一台電腦面前,玩著《傳奇》。在那個父母、學校與社會對遊戲進行多重管制的年齡段,哪怕是每個星期回家能多玩十分鐘的遊戲,對於我這個遊戲慾望熾熱的「網癮少年」來說都是無上的幸福。

日復一日,肩負沉重「枷鎖」的我在三點一線的學生時代中,每天都會在扮演路人角色時迫不及待地扭頭向那個背影投去無比艷羨與饑渴的目光,彷彿那就是永無止境的生活中唯一的慰藉與光芒。那時的我完全沒有成為「科學家」的念頭,唯一的夢想就是著有朝一日能夠過上如此這般無拘無束暢玩遊戲的逍遙生活——毫無疑問,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遊戲,就意味著整個世界。

十餘年後,我暌違已久地再一次來到了那家曾經魂牽夢繞的街角香煙店,希望能記錄下「最初的夢想」的真實寫照,卻沒料到兒時的聖地已經人去樓空,作為人生導師的大叔也已難覓蹤跡。長大成人的我獃獃地在「夢想」的瓦礫前駐足半晌,望著歲歲年年已不再相似的花與人,不禁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遊戲讓我比別人多擁有了一個世界,卻也讓我明白了,也許我們過去、現在與未來所執著與堅信的那些憧憬與美好,並不代表著整個絢爛而多彩的世界。

上世紀90年代那會兒,各種新鮮時髦的事物逐漸湧入國門,冰箱彩電洗衣機這票老「三大件」逐漸成為明日黃花,取而代之的新(zhuang)潮(bi)姿勢則是出門掏出個BP機或者大哥大。而在這些風靡一時的電子產品中,少不了家喻戶曉的小霸王遊戲機的身影——哦不是小霸王學習機。這大概是那個年代大多數男孩子的第一台電子啟蒙玩具,不知道有多少小屁孩打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名義央求爹媽買了一台帶著老大個鍵盤的所謂「學習機」,然後鍵盤常年吃灰,手柄卻磨掉了一層皮。

那時候娛樂方式匱乏,從小在內陸小城的巷子里長大的我自然沒有農村孩子那種親近自然的機會,上學之後,一群六七歲的小男孩每天放學的娛樂活動不外乎在街頭巷尾玩戰爭遊戲或者是蹲在電視前等每天一集的動畫片。直到某家買了一台小霸王,現在看來如馬賽克一般的8位遊戲對於玩膩了打仗的熊孩子來說不亞於發現新大陸一般,於是和《灌籃高手》、《鐵膽火車俠》這些TV動畫一樣,三三兩兩地到小夥伴家裡一起玩小霸王成為那個年代的我們每天放學之後的必修課。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小霸王原來是任天堂FC紅白機的山寨機,但是在那個信息閉塞的蠻荒紀元,一群放學後圍在電視前搶著手柄玩《魂斗羅》和《冒險島》的小毛孩哪裡知道什麼世嘉索尼任天堂,在我們心中,小霸王就是極樂凈土的代名詞,口耳相傳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BABA」更是一字抵萬金。逢年過節最想要的禮物不是新衣服,而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軟磨硬泡地纏著父母到商場里買一盤十幾元的「XX合一」黃色卡帶,那時候十塊錢不是小數目,一盒卡帶足以當做生日禮物讓男孩子歡呼雀躍好久。

彼時的我雖然還沒讀小學,但小小年紀就已經表現出了網癮少年的非凡潛質。某次和鄰居家的大哥一起玩《忍者神龜》到晚上10點不睡,兩邊的老娘不知道來催了多少次,激戰正酣的我們自然以無數次的「馬上就好」加以搪塞。最後我媽一怒之下直接摁掉了機子的電源,馬上就要通關的倆毛孩剎那間一片「唉!!!???」的哀嚎,隨即雙雙被拎回家,成為我記憶中第一場關於遊戲的糾紛。

長此以往的貪玩加不聽話,以至於我的第一台「學習機」就在老爹的盛怒之下香消玉殞,成為第一個在我父親雙拳下遇難的遊戲產品。但父親發怒完沒多久心就軟了,又給我買了一台新的小霸王,這會兒是不帶雞肋鍵盤的真正的遊戲機。那時一臉興奮的我不會想到,我的「網癮」所激起的家庭矛盾,以及父母憤怒與愛憐的循環,將在今後十餘年的成長道路中輪番上演。

90年代,笨重的個人電腦還是稀罕貨,動輒上萬的價格對於中國的一般家庭來說難以承受,加之網際網路還沒有普及、電腦功能單一,使得當時沒有多少普通人冒險去吃這個「螃蟹」。在那種時代背景下,剛上小學一年級沒多久的我在某天中午放學回家時,看到家裡突然多了一台嶄新的聯想電腦時,那種面對新世界大門時夾雜著興奮與疑惑、好奇與不安的複雜心情我至今仍難以忘懷。

二十年後,再回想起那個潘多拉之盒被打開的中午,那無疑就是我人生中將被永遠裝裱定格的瞬間。

1998年那會兒,網吧在我們這種四線小城屬於UFO一般的存在,父母敢花錢買一台家用電腦,也算是時代的先驅了吧。我家的第一台聯想電腦,內存只有64MB,硬碟不足2G,顯示器是大個頭的CRT,滑鼠是滾輪式,主流操作系統還是Windows95和98,距離劃時代的XP誕生還有三四年,開機要好幾分鐘,點開個程序有時都不利索,即使以2000年出頭的電腦配置來看,也是活脫脫的一老爺機。

饒是如此,對於玩慣了小霸王的我來說,電腦上那些畫質精美、玩法豐富的單機遊戲瞬間將FC的8位遊戲秒成了渣渣。我人生中的第一款PC遊戲是98年的《玩具兵大戰》,操作著幾個綠色玩具兵在廚房裡打蟑螂、去鐵道上炸火車、突突突打死黃色小人,讓8歲的男孩玩的不亦樂乎,邊玩邊想我勒個去,原來這世界上還有比小霸王好玩的東西。

這個年齡段的熊孩子大概都會碰到一個「人生導師」,對於男生來說,這個人極大概率是大表哥,我也一樣。由於我的老家在外地,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回去住上一段時間,因此每個假期,和同樣嗜好遊戲的表哥一起戰到天明就成為了我學生時代最翹首以盼的事情。由於表哥比我大、接觸遊戲比我早、成績也一直很優秀,在家裡玩遊戲的環境比我方便的多,因此一直是我的引路人,從8位和16位時代、到PC單機、再到網遊,我一直隨著表哥的步伐亦步亦趨,每次寒暑假回老家從導師那裡得到的教誨都成為了我遊戲人生的「啟明星」。

那時的聯想電腦有一套自己開發的叫「幸福之家」的程序,預裝有一款國產遊戲《鐵甲風暴》,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即使是在《紅警》和《星際》橫行的年代裡也是一款非常優秀的RTS作品,在遊戲光碟獲取渠道稀少、幾乎只能靠同學間互相交換的小學時代,一兩張光碟幾乎就承載了整個小學時代放學後的歡樂時光。

如果說小霸王是讓人眼花繚亂的亭台樓閣,那麼電腦就是讓人紙醉金迷的世外桃源。玩上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電腦遊戲後,我自然是欲罷不能。沉迷的端倪稍顯後,父母對我玩遊戲的時間開始加以管控,每個星期只允許在周末玩兩個小時,其餘一律cut。但是區區兩個小時對於我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每天都在抓耳撓腮盼著周末的幸福時光,兩個小時掐表完被勒令關機後簡直跟丟了魂似的,對於遊戲的慾望壓倒了一切,怎麼辦?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於是乎,為了在非法時間段摸一會兒滑鼠,我和我父母間開始了長達十餘年貓捉老鼠的「網癮戰爭」,在不斷的偷食「禁果」中,父母的偵查能力和我的反偵查能力都在不斷進步,成為伴隨我整個學生時代的「成長的煩惱」。

小學那會兒放學比較早,父親在機關里上班,母親是老師,回家時父母經常還沒到家,於是爭分奪秒地吮吸一下遊戲的芳香成為每天放學後的必備功課。偷偷當賊的感覺自然不太好受,一邊是眼前眼花繚亂的遊戲世界,一邊要提心弔膽地估算著爹媽回家的時間,特別是我媽下課回家時間不固定,有時候戰戰兢兢地關了機之後很久才回來,有時候玩的正酣卻突然聽到開門聲,只能慌亂地強行按掉主機的電源,然後躡手躡腳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假裝在做作業。沒發現那是萬幸,但是動作一慢、聲音一大就得露餡,而且那時的Windows98在強行關機後,啟動的時候會有明顯的藍屏自檢畫面,躲的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晚上老爹一開機啥都知道了,臉瞬間就黑了,免不了挨一頓臭罵。於是在強行關機之後,只能趁著父母在廚房燒飯的空隙偷偷到書房開機跳過自檢再關機:裝了逼就跑,真他媽刺激。

長此以往,父母自然知道我在偷偷搞事,於是偵查手段進一步升級。那時的CRT顯示器個頭大、散熱差,運行一會兒就會發熱,老爹回來之後機都不用開,手往後面一摸:小樣兒,還熱著呢!頓時我就傻眼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吃了苦頭之後我也學乖了,早幾分鐘關機之後就拿著家裡的蒲扇使勁往顯示器後頭嘩啦啦地扇,扇涼之後再回房間一本正經地做作業,還不禁為自己的機智洋洋自得。多年之後某次在同齡人聊天時,聽到別人談起自己小時候也曾經干過「拿著扇子扇顯示器」這種事時,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大概是男生無師自通的本能吧。

一來二去,光靠批評教育是沒用了,於是開始斷水斷糧,先是關電源,後來是拔鍵盤線、電源線、各種線,我見招拆招,一一化解。最後老爹來了狠招,把滑鼠下面那顆滾輪給卸了,這下我徹底傻眼:那時沒光電滑鼠,沒有滾輪就成了死老鼠,電腦開的了機,但是游標動不了,只能瞅著屏幕上誘人的遊戲圖標乾瞪眼,無可奈何地啪啪啪敲下鍵盤泄憤。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爹媽出差一天,臨走前把主機背後和插線板的線拔了個精光——不在一整天啊,這就好像把你和一張網紅臉關在沒人的小黑屋一天,但是只許看不許摸一樣,甭提多難熬了。但功夫不負有心人,慾火焚身的我獨自坐在地上琢磨了半天,居然把一堆散亂無序的線一根根地倒插了回去,當發抖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摁下電源鍵,看到屏幕重新煥發出聖光的那一刻,幸福地頭暈目眩的我不禁深深地感到了「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的偉大之處——毫不誇張地說,從小到大,這是我為數不多的打心眼裡為自己的努力感到驕傲的時刻。

為了充分利用那幾十甚至十幾分鐘的灰色遊戲時間,我可謂絞盡腦汁、不擇手段,父母偶爾買個菜、串個門,「啪」的一聲關門聲就是「做你麻痹的作業起來嗨」的信號。現在想來,父母約莫是一直知道並有意寬容我這種「偷腥」行為的,他們也知道對於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來說,過於高壓的管控只會適得其反,還不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疏堵結合地加以引導。事實證明,這種「圍城必闕」的策略遠比一紙「再玩就打斷狗腿」的禁令明智的多,學生時代的我雖沉迷遊戲多年卻沒有墮落,多半也是拜寬鬆開明的家庭教育所賜。

長大成人後,再回想起那十餘年的「貓捉老鼠」,反而覺得那些年在父母管制下膽戰心驚又如饑似渴的的遊戲時光,卻是最能單純地享受遊戲樂趣的日子,如今擁有了充裕的自由時間,卻再也無法找回孩提時那種對遊戲的赤子之心。回想《鋼之鍊金術師》里鍊金術所強調的「人沒有犧牲就什麼都得不到,為了得到什麼東西,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的核心原則,這大概就是一種人生的等價交換之術吧。

小學時代雖然貪玩,但是遊戲並未給我和父母的關係帶來太大的困擾,畢竟小學生學業壓力輕,考試也簡單,期中期末拿著八九十分的卷子回家交差,父母也不好說什麼。然而上了初中,特別是進了全市最好的初中之後,成績的短板開始給我的遊戲生涯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初中剛好是男生最恃勇好鬥的年紀,很不幸地是,我被分到了一個有班霸的班級,沒多久班上的一半男生就聚集成了一個三天兩頭搞事的不良團體,把整個班弄的雞犬不寧。性格內向的我不是惹是生非的料,加之成績不好、體質瘦弱、交流能力又差,自然不幸淪為被欺凌的對象之一。

與此同時,隨著家用電腦開始普及,街頭巷尾的軟體店和十塊一張的「芝麻開門」盜版遊戲盤風靡一時,在軟體店的一個大盒子里一張張地挑著遊戲碟成為常見的街頭一景。我生活的小城街頭只有寥寥兩三家「軟體店」,每周最盼望的事就是周末放學後到只有幾平米的軟體店裡,望著櫃檯上琳琅滿目的正版遊戲哈喇子流一地——那時一盒正版遊戲最少也要三四十塊,只能在生日或者成績進步的時候要挾老爹買一份,或者偷偷攢錢買一份之後扔掉老大的外包裝,然後把光碟私藏起來。在網路下載尚未普及的時代,光碟幾乎是玩遊戲的唯一媒介,每次回老家看到土豪大表哥塞滿幾大包光碟盒的盜版碟,就恨不得全部借回家鏖戰一個暑假。

同時,國產遊戲在2000年前後迎來了一個佳作井噴的黃金期,《天之痕》、《仙劍奇俠傳3》、《秦殤》這些經典接踵而至,特別是對於我這個三國迷來說,那時的三國遊戲可謂是百花齊放:國產的《三國群英傳》、《傲世三國》、《三國群俠傳》、《三國立志傳》、《幻想三國志》、《三國霸業》、《趙雲傳》、《富甲天下》,光榮的《三國志》、《真三國無雙》、《三國志英傑傳》、《三國志曹操傳》……無一不是完成度極高的精品。現在我已經記不清國產遊戲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凋敝直至死亡的,只記得曾經有一段可以以國人製造為傲的光輝歲月。

遊戲種類越來越豐富、購買越來越方便,五光十色的遊戲世界誘惑力自然也就越來越大,加上學習考試與校園生活的壓力所迫,遊戲和武俠小說一樣漸漸成為我宣洩內心壓力、尋找精神寄託的一處世外桃源。

中國的教育有一個特點,成績和待遇掛鉤,幾乎可以當做任何事情的「免死金牌」,只要考試考的好,平時幹什麼老師家長都不會反對,反而會說你多才多藝,反之成績一差,有什麼「不良嗜好」就會變成人人喊打的罪惡之源。在那個年代裡,老師家長眼中「玩物喪志」的萬惡之源無非就是遊戲和小說。初中的我成績極差,班級四十多號人常年在三十多位徘徊,最好考過二十幾,最差的時候已經是吊車尾,成績的陰影如影隨形我整個初中三年,一度讓都是大學生的父母臉上無光。每次都帶回這樣的成績單,父母的臉色自然不好看,說不清是因為玩了遊戲才成績不好,還是成績不好才更想在遊戲中尋找安慰,總之成績稀爛、又身無長物的我逐漸陷入了惡性循環,對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更加如饑似渴地在另一個世界中不能自拔。

但幸運的是,即便成績很差,父母對我的態度還算寬容。雖然憤怒的老爹曾在我眼前將《鐵甲風暴》的光碟掰成兩半,

但是一直沒有封殺我的遊戲時間,生日的時候會帶我到軟體店裡買新的遊戲碟,還會為了給家裡的老爺機裝上新買的遊戲親自把硬碟清的乾乾淨淨,對於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吊車尾來說,這種通情達理未免有些太奢侈了。但因為遊戲與成績,我和父母、以及父母之間的關係無可避免地會出現矛盾與裂痕。

某次,全家出遊回家後的晚上,我乘火打劫要求玩會兒電腦,心慈手軟的父親不顧母親的極力反對還是答應了,不滿的母親不禁開始牢騷,父親忍無可忍罵了一句「讓他玩一下又怎麼樣」,母親隨即也來了脾氣。坐在電腦前玩著《三國群英傳》的我聽著身後的父母為此而爭吵,心裡不禁為自己的不爭氣而感到自責,但卻又一陣惘然:這樣空無一物的我,除了遊戲還擁有什麼?

矛盾最激烈的一次是一場補習班引發的慘案。原本我參加的補習班在星期天上午,臨放假的時候老師突然說因為有事提前到星期六下午,我心裡頓時一驚:星期六下午可是法定的遊戲時間,為玩手上的《天之痕》我都朝思暮想了一個星期,咋地說變就變?在遊戲和補習之間,我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遊戲,於是支支吾吾地以「家裡有事」為由向老師請了個假,機智地享受了下午的歡樂時光。然而好景不長,晚上幾家人一起下館子,我撒個謊說第二天上午的補習班取消了,察覺異常的父母一頓追問,狼狽的我招架不住便露了餡,望著老爹霎時間陰沉下來的臉色,我心裡不禁暗暗叫苦:完了。

飯後回家的路上,認為我不想去補習班的父親一言不發地大步走在前面,母親則痛心疾首地列舉著父親的付出,數落著我的不是。回到家後父親積蓄已久的不滿終於爆發,強忍著揍我的衝動怒吼著將一根筷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前額。時至今日,我已經無法回想起那夜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入睡的,只是現在將心比心地設想一個恨鐵不成鋼、卻又甘願付出那麼多的父親面對不成器的兒子時心裡的那份鬱結,不禁有些黯然。

第二天上午,冷靜下來的父親像往常一樣用電瓶車搭著我去學校,語重心長地教育著我。坐在后座的我既慚愧又好笑:昨天下午課就上完了,今天我還來幹嘛?但又不便說穿,只得拿著本漫畫在學校的操場上坐了一上午——幾年前無意間聊起此事時,我才向父母坦白了當年的真相,如今長大的我與老去的父母已經可以一笑泯恩仇,而那段「成長的煩惱」也成為我的遊戲人生中最凝重的一記烙印。

臨近中考,我的成績卻每況愈下,老爹在我房間里貼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市裡最好的高中,一張是鄉下破破爛爛的高中,問我要去哪?當時的我已經有些自暴自棄,心裡想著無所謂了,甚至中考前幾天劍拔弩張的緊張備考時,手裡揣著的還是一本《誅仙》——沒錯,蕭鼎的《誅仙》,管他娘的考試,只要考完能痛痛快快玩一個暑假的遊戲就行,反正老子的人生也就這樣了。

弔詭的是,最後我的成績竟然稀里糊塗地比本地最好的高中還高了10分,至今我也弄不明白老天眷顧還是系統開了小差,只是班上一名成績一直非常優秀、跟我關係也很好的男生X君卻翻了車,考了個慘不忍睹的分數。或許是冥冥之中我命不該絕,陰差陽錯地和X君的捲紙偷梁換柱了吧。但這次意外的鹹魚翻身卻讓我切身悟出了一個道理: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大。

總而言之,這個分數著實讓父母驚喜了一番,在初三的暑假終於淘汰了那台陳舊不堪的老爺機,給我買了一台嶄新的筆記本電腦。2006年的那個夏天,鳥槍換大炮的我興奮難耐,立馬安裝了一款思慕已久的遊戲,從此它就像一枚齒輪,上面連接著現實,下面鑲嵌著夢境,齒輪緩緩轉動,現實與夢境若即若離,無數人的另一種命運從此開始悄然旋轉。

2005年4月26日,《魔獸世界》在中國大陸正式公測。一個世界在等待,一扇大門被打開。

我家雖然買電腦買的早,但是上網卻上的比別人家晚,大概是父親對我的「網癮」早有預感,之前一直用的是最古老的撥號上網,滴滴答答撥幾分鐘,開個網頁都吃力,所以接觸網遊也很晚。那會兒《奇蹟》和《仙境傳說》盛行,沒有趕上第一波網遊浪潮的我接觸的第一款網遊是《夢幻西遊》,至今記憶猶新的是由於玩的時間少,又是個菜鳥,我玩了個龍宮之後嫌加門派技能耗費經驗太大,於是打怪都懶的放技能直接扛把槍上去捅人,久而久之就玩成了奇葩的全力量肉搏龍宮。可惜我沒有堅持下去,不然開創一個劃時代的全新流派指日可待,沒準見著龍宮弟子就問:你很有想法,跟我加力量吧。

在正式接觸魔獸之前,我已經從同學朋友間聽聞了關於這個遊戲不少的「傳說」。魔獸上線之前,《魔獸爭霸》已經爆紅了全國的網吧,就算沒玩過,也聽過人族、牛頭人、小精靈和死亡騎士,良好的口碑基礎使得《魔獸世界》在公測前就已經被坊間傳的神乎其神。那時還在讀初三的我受大表哥的影響剛表現出對它的興趣時,班裡一名「先驅者」就來使勁向我安利,神秘兮兮地描述一個獵人把野外BOSS一路風箏到主城的都市傳說,我一臉「雖然不明白但是感覺很厲害」的表情頻頻表示認同,心裡想著這麼牛逼的遊戲,中考結束後一定要央求老爹買台新電腦一飽眼福,以至於沒畢業前就早早地買好了一套客戶端和CD-KEY,每天都幻想著那邊的世界是怎樣一幅光景。

2006年6月,初三暑假,如願以償地獲得新電腦後,我迫不及待地進入了這個魂牽夢繞的世界。當我創建的侏儒法師誕生在丹莫羅的山谷,出門望見一片令人如痴如醉的漫天雪景時,唯一留存的記憶卻是站在身後的父親的一聲帶著後悔與擔憂嘆息:這下你玩起來還有數啊?

後面的事玩過魔獸的都懂,一去不復返地扎進《魔獸世界》這個深坑後,艾澤拉斯從此成為了我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高中和初中一樣,只有周末才有「法定」遊戲時間,當然偷腥」的本能絲毫沒有退化。而每個寒暑假都成為了我瘋狂的戰場,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雷打不動地坐在電腦前,一兩個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家常便飯,為此沒少挨父母的白眼和教育。

由於平日里沒得玩,心裡又癢的不行,所以只能想辦法望梅止渴。那會兒手機還是稀罕物,正是MP4、MP5這種多媒體播放器大行其道的時候,這種低配智能機不僅能聽歌、聽收音機,還能看小說、圖片、視頻,低廉的價格與超高的性價比瞬間成為了中學生的必備神器。除了在MP4里塞一堆《射鵰英雄傳》和《大唐雙龍傳》見縫插針地偷看之外,用轉換器壓縮一堆PVP視頻也成為了每周的必修課。Vurtne、Shurrik、Drakedog……TBC時期無數大師殺人越貨的視頻被我放在MP4里,每天晚上躲在被窩裡看了不下幾十遍,一些經典鏡頭和BGM記的滾瓜爛熟,以至於現在電腦硬碟里還塞著幾百G的經典PVP視頻,以供緬懷我那被窩裡的青春。

中學時關於遊戲還有一塊重要的記憶,就是琳琅滿目的遊戲雜誌。那時的遊戲書籍和單機遊戲一樣百花齊放,《大眾軟體》、《電子遊戲軟體》、《網路遊戲秘笈》、《電腦樂園遊戲攻略》、《電腦遊戲新幹線》、《遊戲基地》、《家用電腦與遊戲》、《大眾網路報》……當時的互聯網普及程度遠不如現在,很多重要的遊戲信息都是從雜誌上獲取。因此每個月最期盼的就是雜誌發行的那幾天,放學後揣著零錢在公交車的中途下車,去衚衕里的雜誌店搜刮最新一期的遊戲雜誌,或者提前和報刊亭的阿姨打好招呼留好一本,然後哼著小調回家偷偷翻看,當然這種「禁書」也沒少被爹媽和班主任查水表。如今這些雜誌十有八九都已經停刊,中學六年買過的無數本雜誌和攻略捨不得扔,搬家後依舊疊放在家中的角落,時不時地再抖落封面的積灰翻看一下這些古老的記憶,青春的痕迹放佛就在心頭一點點的剝落。

整整十個春夏秋冬後的2016年6月8日零點,業已工作三年的我站在上海大光明影院的門口,看著無數的人潮相聚在電影《魔獸》的首映式時,心中的那份百感交集,蒼白的文字已無法形容其萬一。

《魔獸世界》之所以在物理和精神上都成為了劃時代的象徵,既是其素質使然,又與時代背景密不可分。如果說遊戲在我學前時期的關鍵詞是好奇,小學是偷腥,初中是彷徨,那麼高中無疑就是「網癮」一詞了。

20世紀初的幾年,遊戲產業方興未艾,社會對於遊戲的態度多半以好奇為主,然而隨著網遊產業的蓬勃發展,遊戲所引發的社會問題逐漸暴露在媒體的聚光燈下。早年的傳奇和夢幻西遊等網遊無一不是需要巨大金錢投入的遊戲,為屹立於紫禁之巔而散盡家財的成人大有人在,而囊中羞澀的學生為了幾張點卡得省吃儉用不說,因此學壞的也不在少數。一向老實內向的我為了買點卡和遊戲,在曾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在父母藏錢的地方偷過不少毛爺爺,不知道父母是不是也在「圍城必闕」,至少現在想來也是多有慚愧。

到了《魔獸世界》,情況就不一樣了。眾所周知,魔獸劃時代的靈魂綁定系統瞬間讓人民幣變得一文不值,加上在不少網遊中恣意橫行的外掛也銷聲匿跡,以往有錢就是爹的模式被徹底顛覆。與此相對的,豐富的內容加上乾淨的環境,玩家在其中投入的時間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沉迷於此不能自拔的網癮少年終於聚合演變為一個迫切的社會問題,引發了一場規模浩大、影響深遠的「網癮戰爭」。

隨著「電子海洛因」、「精神鴉片」等貶稱的出現,將遊戲「妖魔化」的輿論甚囂塵上,以《魔獸世界》為代表引發的「網癮」毒害青少年的問題終於成為了被家長、老師和媒體口誅筆伐的過街老鼠。其中在玩家群體中最臭名昭著的是兩個名字,楊永信和陶宏開,前者以「電擊療法」著稱,前段時間還被媒體挖了次墳,後者則以「毒品論」為代表無差別地放地圖炮而聞名,如今似乎還混的有模有樣。同時政府層面陸續開發出台了反沉迷、綠壩等系統,在「三座大山」下,網癮少年所背負的家庭與社會壓力不言而喻。

幸運的是,那段風波時期的我還在讀高中,不像大學生和涉世未深的社會人那樣狼狽,家庭的環境也比較寬容,加上高二文科分班後成績有了起色,所以日子過的還算舒坦。對於我這樣的「累犯」,我的父母一直對我玩遊戲持理性開放的態度,雖然免不了衝突和爭執,但從來沒有將我對遊戲的慾望趕盡殺絕,更沒有不由分說的狠狠打罵。父親遇人經常說「男孩子一定要玩下遊戲」,碰到年齡差不多的男生會笑吟吟地問「你玩不玩魔獸」;某次家中進賊,我的筆記本電腦也不幸失竊,父親二話不說,家裡的事還沒完全安頓好,就在那個周末立馬又到家電城給我買了一台新的筆記本;高三臨近高考的那段緊張的備考階段,每周末回家依舊准許我玩幾個小時的遊戲;多虧了這種寬容的成長環境,我才沒有在「歧途」上漸行漸遠。

整個學生時代,我去網吧的次數不超過五次,而且都是被同學帶著去,更沒有把持不住翻牆去網吧的經歷(雖然現在挺後悔的)。對此我一直很感謝我父母的理解與引導,我也深深地明白了,一個和諧寬容的家庭環境對於孩子的成長是多麼重要。無數痛心疾首地將孩子的墮落一股腦兒歸結於「精神鴉片」的父母也許並不了解這一點,對於青春期的孩子而言,「誤入歧途」並不可怕,畢竟誰沒年輕過,可怕的是本應發揮引導作用的家人卻一臉「再玩就打斷你狗腿」地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將年少的輕狂撕扯的更為支離破碎。

2009年夏天,恰逢我高考結束,發生了兩件對魔獸世界甚至整個遊戲業都有著重要影響的事件。一個是魔獸世界大陸運營權的易主,網易代替了九城成為這棵搖錢樹的新主人,另一件則是由性感玉米等玩家自製的電影《網癮戰爭》上映,發出了「千禧一代」具有獨立精神的吶喊。由於九城和網易間長達幾個月的數據轉移,放暑假的我和眾多國服玩家一樣漂洋過海來到台服,從此再未回到祖國的懷抱。

同時,身為「福將」的我高考也和平常一樣不過不失,以堪堪高出重點一分的成績進入了本省一所大學的二本專業。站在大學的門口,我唯一的念頭就是:嘿嘿,終於他媽可以痛痛快快的玩遊戲了。

有人說,青春是一首太倉促的詩,是不是詩,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定義,然而在美好年華的短暫倉促上,每個人在上天面前都是公平的。

沒有了父母的束縛和時間的局促,我的遊戲人生終於迎來了一段「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黃金期。大一的時候學校不允許帶電腦,只能偶爾借用室友或者到學校的閱覽室過下癮,熬了一年之後,大二的我終於按捺不住狂喜的心情帶著筆記本回到寢室,從此一張書桌一台電腦,成為了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大學四年日復一日的日常。

現在回想起來,大二那一年算是我人生中最執迷不悟、玩物喪志的時光了。大學的學業壓力不大,學校的生活管制寬鬆,而那時的《魔獸世界》又恰逢3.3與4.0交際的巔峰時期,接觸魔獸後因時間原因從未接觸過Raid的我在台服結識了公會的一群好友,立馬投入到了團隊副本的懷抱。從版本末期的ICC,到4.0初期慘絕人寰的5H,再到三大團本黑翼陷窟、暮光堡壘、四風王座,如果說軍國主義意味著一個國家以軍事為立國之本的話,那麼我無疑就是「魔獸主義」的狂熱信徒了。

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確認今晚的Raid計劃,上午上課時思考著昨晚BOSS戰術的失誤之處,中飯時想著下午和哪個基友一起打個5人本,吃完飯飛奔回寢室埋頭刷刷刷一下午,晚飯叫個外賣邊看別人的視頻邊琢磨著治療的手法和走位的注意點,7點過後開始陸續喊人上線開團,8點過進本,一路在YY里指揮吐槽到10點過,一群人聊天嗝屁一會兒下線,最後到NGA里看帖發帖,最後11點半斷網睡覺——那段沒心沒肺的日子裡,生活基本就是這麼個腦袋裡除了魔獸裝不進別的東西的節奏,說好聽點是渾渾噩噩,難聽點大概就是行屍走肉吧。

作為廢寢忘食的回報,我從魔獸中獲得的成就感也達到了巔峰。在不斷地鍛煉自己並磨合團隊後,公會的10人團在CTM初期的進度一直走在伺服器的前列,屢敗屢戰幾十遍後終於擊殺BOSS後,成就刷頻的那一瞬間,整個人會被一種巨大的滿足與驕傲所吞噬而心旌神搖不已。同時,埋頭多年的PVP也有了回報,遇見兩位萍水相逢的基友之後,我們的賊法牧在三板橫行的4.1初期一口氣衝上了2200,這是我人生中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2200。至今我仍記憶猶新,2190多分的決勝局時遇見一隊三板,我整個人都在興奮地發抖,順利摁死DK後,如釋重負的我們圍在對方的奶騎身旁,三個人一起/鞠躬,致謝完畢後,「三人成行:2200」的成就「叮」的一聲浮現於屏幕下方,一股「夙願已了」的心情油然而生。

這種獨立於現實世界虛幻的滿足感,正是遊戲讓人慾罷不能的「毒癮」所在吧。如今,當年一起奮鬥過的戰友時不時地仍會有聯繫,看到他們的頭像,曾經的光輝歲月便止不住地在心田流淌。然而C鍵的輝煌終究掩蓋不了O鍵的黯淡,所謂物極必反,登上了屬於自己的「人生巔峰」後,我與熱戀五年多的魔獸卻開始漸行漸遠。

大三伊始,盛極而衰的CTM在線人數不斷下滑,公會裡磨合了大半年的十人團也漸漸人走茶涼,從未對魔獸產生厭倦的我第一次暫別了生活六七年之久的艾澤拉斯。在心灰意冷加空虛寂寞中,恰逢看到那時還不溫不火的LOL臨近公測,於是從沒玩過DOTA的我拉著班裡的男生來到符文之地,帶著一群只會玩四國軍棋的烏合之眾開始了Gank之旅。大學的後兩年,班裡的幾個男生寢室下課後最常見的聲音就是「開黑開黑」,平時幾乎不玩網遊的人也紛紛上車,以往一直在遊戲世界中只有網友的我突然有了現實中志同道合的基友們,在一片笑罵中也玩的更加起勁。如今,幾個被我帶壞的網癮室友偶爾還會三三兩兩的開個黑、嘮個嗑,回憶當年誰是坑、誰超神,遊戲成為了大學時光人與人感情紐帶的延續,是我不曾料到的事。

大四的一年,身邊的同學開始分頭找工作,四人寢室里只剩下了我這個網癮少年的常駐,每天依舊樂天地玩著遊戲,一幅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渾樣。在這人生中最無憂無慮又沒心沒肺的一年裡,我印象最深的,卻是重複了無數次的,在一個平凡的下午,去生活區門口排隊買一碗加串裡脊肉的炒粉干,然後去樓下小店買一包金針菇和一罐加多寶,回到只有我一個人的寢室,打開一部英雄聯盟的解說視頻,然後把金針菇拌進炒粉干,喝著加多寶、吃著炒粉干、看著遊戲視頻,吧唧吧唧十五分鐘,然後心滿意足地抽一張紙抹抹嘴,再嘟囔一句:真他媽的人間美味。

至今我依舊認為,所謂人生的真諦,也不過如此。

如今工作已久,回過頭來不再避諱地談及大學裡那段網癮歲月,我已經能夠毫無顧忌地承認,那頭的世界無疑就是我逃避現實的一方凈土。大二和大四的時候,我其實也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你個廢柴,再這麼天昏地暗地玩下去,畢業以後該怎麼辦呀?然而每次心中升騰起這種想法時,立馬就會被另一股「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頭死死地自我麻痹住,繼續放任自己在虛幻的夢境中自甘墮落,不去想怎麼珍惜現在、也懶得去考慮未來,即便美夢終將幻滅,也不枉曾經放縱一場。

幸運的是夢醒時分,我竟然順利找到了曾經理想的工作,說不清是不是造化弄人,或許是拜從小到大喜愛讀「雜書」的習慣所賜,從中考的大冷門、高考的低空滑行、再到畢業的一錘定音,身無長物的我還能一次次地在背水一戰中向死而生,未免有點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回顧我的大學生涯,或者追溯到整個學生時代,用正常人的眼光來評判,彷彿就是另一本《人間失格》。當別人家的孩子在教室中埋頭苦讀、在學生會中指點江山、去社團里各領風騷、在運動場上揮灑汗水、撩了一撥又一撥的妹子、拿了一張又一張的獎狀、在校園裡意氣風發地享受青春,在畢業時一身西裝革履地四處面試時,形隻影單我卻一直在電腦面前敲著鍵盤、挪著滑鼠,不爭氣地考著倒數,沒理想地得過且過,與遊戲談著一場註定沒有結果的戀愛,揮霍著人生中最為美好的一段時光,這樣典型的廢柴,無疑就大家眼中徹頭徹尾的loser吧。

然而時至今日,離開校園、工作成人這麼久,每每回憶起我二十餘年酸甜苦辣的遊戲人生,我卻從未萌發過任何一絲後悔的念頭。沒錯,與那些成績拔尖、為人乖巧、體育出眾、社交嫻熟、在表揚與掌聲中成長起來的人生贏家相比,作為網癮少年的我看似虛度了無數光陰,但是那又如何?為什麼我一定要去複製粘貼別人的人生,去試圖取得別人眼中理想的成功?升職加薪、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是成功,無拘無束地熱愛自己的熱愛又何嘗不是另外一種幸福?

也許很多人在踏入社會之後才幡然醒悟,為自己因為沉迷遊戲而沒有好好學習所追悔莫及,我也曾經試想過,如果沒有遊戲,如果我把在遊戲上花的時間投入到更有意義的事情中,那麼現在的人生會不會過的更好一些?然而人生不是遊戲,沒有選項分支、沒有隱藏結局、也沒有S/L大法,我所經歷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了我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女神異聞錄》中代表「另一個我」的「人格面具」一樣,無論對曾經的我是嫌棄還是感恩,我都無法遮掩甚至抹殺那段只屬於我的記憶與人生。既然如此,比起自怨自艾,何不坦然地對他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沒錯,我就是玩著遊戲長大的網癮少年——如今,我已經可以抬頭挺胸,驕傲地向世界大聲吶喊。

從最早的小霸王、古董級PC、筆記本電腦到組裝機、PSP、PSV、PS4、VR,從8位遊戲、16位遊戲、單機、網遊到主機、掌機、電競、頁游、手游,從《冒險島》、《火槍英雄》、《天之痕》、《三國志》到《夢幻西遊》、《魔獸世界》、《英雄聯盟》、《守望先鋒》,時代一直在變遷,從未改變的是我對遊戲的一顆熱愛之心。

而隨著世代的更迭,過去人人喊打的「網癮」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遊戲慢慢得到了主流輿論的認可,成為了榮登大雅之堂的「第九藝術」。這一方面要歸功於當年的網癮少年已經逐漸成長為社會的中流砥柱,在新媒體時代的話語權越來越強,另一方面則要感謝遊戲的大眾化,以往只局限在小圈子裡的網遊越來越接地氣,成為老少皆宜的頁游與手游而「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當痛心疾首的家長們也揣著手機被同化為新時代的「網癮少年」時,曾經對於遊戲的種種偏見與隔閡業已蕩然無存。

《魔獸》電影上映後沒幾天,央視新聞頻道的《新聞周刊》播出了名為「魔獸來襲」的特寫,用完全正面客觀的語調,以央視的官方媒體立場,回顧了魔獸在中國興起、火爆、社會影響、衰落的歷程,並在結尾寫道:「他們用一部電影紀念過去十年的青春」。

在電影上映後的無數報道與鏡頭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央視的這五分鐘。當年將《魔獸世界》妖魔化,對遊戲口誅筆伐的大人們,最終還是承認了這些孩子們的世界。十年前,我們羞於提及自己玩魔獸,十年後,我們卻以身為魔獸玩家為傲,世間變幻,莫過於此。

「網癮」這個說法,我一直認為是帶有歧視和偏見的偽命題,特別是磁爆步兵楊永信的「電擊療法」這種極端的矯正方法,反而是一種以暴制暴的二次摧殘。無法否認,遊戲極易讓青少年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對身心與成長造成負面的影響,但這並不是完全遊戲的鍋,每個人不僅在青春期還是成人階段都會遇到種種誘惑,煙酒、賭博、購物、收藏、看球、追星,這些「毒品」般帶有成癮性質的東西哪個人沒有遇到過呢?只是相比成年人,青少年的辨識與自制能力要差的多,這時候家庭環境的引導就顯得格外重要。事實證明,遊戲並沒有那麼可怕,很多曾經像我一樣的「網癮少年」沒有走上癮君子的不歸路,人們對於「網癮」的矯枉過正,說到底和當年的舞廳一樣,只是源於那個時代對新生事物的不熟悉所引發的恐懼罷了。

遊戲之所以容易讓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歸根結底無非是虛擬世界能賦予人一種獨立於現實世界的滿足感與成就感,特別是在當年以「臭名昭著」的《征途》為代表的赤裸裸的人民幣遊戲中,無數人為了一件裝備不惜一擲千金,這種利令智昏讓遊戲的負面影響直接從精神波及到了生活,成為被唾罵成「電子海洛因」的誘因。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曾經的《魔獸世界》構建過一個真正的「網路烏托邦」,在這個遊戲中,無論多少財大氣粗,也無法直接通過金錢買到裝備,這種相對的公平的環境讓不名一文的屌絲靠著雙手也能像現實中的精英名流們一樣成為人生贏家,使得無數人在這個虛擬社區中獲得了個人價值的另一種實現。

可惜,這座曇花一現的「烏托邦」終究沒有擋住物慾的攻城錘,G團出現並盛行後,魔獸也逐漸淪為了RMB的附庸,在越來越以氪金論英雄的手游與頁游橫行稱霸的現在,各種平台的作品無論在遊戲性還是社交性上,都已無法企及當年魔獸締造的「一個世界在等待」的那種高度與輝煌。在遊戲越來越朝著迎合現代人碎片化時間發展的現在,再多的LOL與聯機都難以代替曾經的MMOPRG所帶來的充實,在我心目中,遊戲的靈魂已經隨著魔獸的隕落而一去不復返了。

即便如此,在遊戲已經被「正名」的現在,打扮成大人模樣的我已經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生活,再也不用畏畏縮縮地提防父母的查房、不用攢錢偷錢去買點卡、不用爭分奪秒地享受兩個小時的法定節假日,可以隨意地買自己心儀的遊戲、可以盡情享受周末的遊戲時光、可以落落大方地回憶自己與遊戲的故事。不管是主機、掌機、網遊、電競還是手游、頁游,每天的空餘時間操弄著好幾個遊戲的菜單已經成為了生活的常態,一天不碰遊戲就不舒服斯基——無論流行的遊戲換了多少茬,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遊戲於我而言,早已不是用來消磨時間的單純娛樂手段,而是成為了一種凝刻在骨子裡的生活方式。

無論是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我所經歷過的那段夾雜著熱情、掙扎、憧憬、彷徨的遊戲人生都已經成為了「我」這個存在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每每回憶起和大表哥坐在電視前玩《火槍英雄》、拿著蒲扇使勁吹涼顯示器、逃課加撒謊被老爹罵的狗血淋頭、公交車坐了一半下車去衚衕的雜誌店、在YY里怒吼「T拉好奶加好開英勇全力DPS」的那些日子,我都覺得它是一段只屬於我的無價之寶,正是這二十餘年的遊戲生涯,才造就了現在這個獨一無二的我,遊戲帶給我的那些精神財富,雖不輝煌、也無疼痛,卻並不比任何一段「中國式青春」有什麼低人一等的地方。

在「妖魔化」的言論退散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一本正經地分析玩遊戲有什麼好處,《遊戲改變世界》一書更是直接指出「遊戲可以彌補現實世界的不足和缺陷,遊戲化可以讓現實變得更美好」。然而對於我這種從小在屏幕那頭的世界摸爬滾打成長至今的人來說,這些溢美之詞更像是一種雞肋的美化,因為我一直認為,男生對於遊戲的慾望就像穿衣打扮之於女生,是與生俱來的天性,無需任何粉飾,更不需要去說服這個世界來認可——當一個男孩子津津有味地看著別人在玩遊戲,瞳孔中閃爍著的好奇與憧憬,在我看來就是照亮整個世界的光芒。

在遊戲世界中沉浮這麼多年,如果非要說遊戲帶給我什麼益處的話,那就是是給了人一顆對這個世界保持好奇與渴望的心。通過遊戲這根橋樑,我逐漸摸索出了一套自己與世界相處的方式,工作之後,曾經的負資產慢慢轉化成為人處世的自我哲學,這大概就是源於遊戲所賦予我的獨特「正能量」吧。

我就是我,縱使光陰荏苒、歲月如梭,我一直都是那個執迷不悟的網癮少年,從來不曾艷羨別人家的孩子,也不想去複製社會眼中所謂的成功,因為每個人經歷過的不同人生境遇,都構成了獨一無二的自己。

冬去春來二十餘載,從學生黨成長為上班族,在兩點一線中擁有了足夠的時間和金錢後,我卻漸漸喪失了學生時代的那種對遊戲的激情與慾望。以往寒暑假在電腦前「三月不知肉味」是鐵一般的人生信條,如今玩個小半天的遊戲屁股就開始坐立不安,曾經那種如一般洪荒之力般把持不住的網癮幾乎已經蕩然無存,這種始料未及的變化連我自己都為之感到驚訝不已。

2011年第一次與魔獸「分手」後,我和她藕斷絲連的感情驅使著我在每個大版本上線時都會情不自禁地重新回到這個熟悉的懷抱。2012年的MOP與2014年的WOD,重新披掛上陣的我均堅持了3個月,終究還是敵不過物是人非的嘆息,將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再次惆悵地封存。去年9月,《魔獸》上映3個月後,7.0《軍團再臨》上線,時隔近兩年再次豪情滿懷地踏上艾澤拉斯的故地,我卻只堅持了區區一個月不到,滿級之後沒幾天就興緻寥寥地再次/afk。加上因為電腦更換與失竊,成百上千張寶貴的遊戲截圖全部遺失,每念及此,就如同一段人生被硬生生割裂後扔進虛空中一般難受。回想著那些廢寢忘食地在這個世界駐足的無數日夜,曾在「Loktar」的嘶吼中燃燒著青春年華的我不由得悲從中來:十年之約,也許真的到了曲終人散之時了吧。

如同那首每次回首在耳畔都會無語凝噎的《魔獸老了》所唱:魔獸老了還是我們都長大了/歲月瘦了在身上留下深深刀割。人終究會長大,每個人都在時間的洗禮中不斷變化著,兒時父母的諸如「飯吃的太慢」、「不會與人交流」、「玩遊戲玩成廢人」等種種擔憂,在今天看來卻如同杞人憂天般可笑。在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每一天人都在成長,世界在變化,我們誰都無法預知若干年後的自己會成為怎樣一幅模樣,有無數曾經為之痴迷狂熱的事物在歲月的變遷中漸行漸遠,又有多少往日嗤之以鼻的東西如今卻品味出了不一樣的味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落落大方地熱愛自己的熱愛,大聲地告訴這個世界「我就是我」,不讓十年後的自己為曾經的畏畏縮縮後悔不迭呢?

如果時光能像《星際穿越》里一樣穿梭,隔著時空的裂隙端詳著大學時代足不出戶的我,如今的我依舊會對他說:去他媽的天行健地勢坤,青春苦短,恣意放縱,莫到興味索然之時,空悲切。

春節回農村老家,多年的長假都在外旅行的我在家享受了一個暌違已久的黃金周,然而習慣了詩與遠方的我面對難得的假期卻百無聊賴,只能靠吃喝嘮嗑搓麻將聊以度日;而曾經每個寒暑假都拿我的網癮當梗戲謔的親戚們已經開始像所有長輩一樣東拉西扯「什麼時候把女朋友帶回來呀」,我則像小時候玩小霸王玩的興起被爹媽催促著「吃飯了」時,用似曾相識的「快了快了」搪塞一番。人的一輩子,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有著大大小小無數的變化,但有一些東西,怕是永遠都不曾改變的吧。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年少的我與遊戲的故事已經完結撒花,未來的無數可能性終將啟程。

經歷了二十餘年另一番的酸甜苦辣,臨近而立之年的我也到了和千萬普通人一樣該成家立業的年紀。如今的我依舊喜歡遊戲,但卻也更樂意去見識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

去年,我一個人背包在日本遊歷,最後一日來到了織田信長刻下「天下布武」之印的岐阜城,登上金華山的山頂,在落日餘暉中凝望眼前的萬古江河,腦海中霎時間浮現出《信長之野望》與《太閣立志傳》中信長公奪取稻葉山城,將其更名為岐阜城後高歌一曲「人間五十年,如夢又似幻」,而後策馬揚鞭戰國亂世的豪邁情景。在遊戲與現實的交錯疊影中,我已經分不清我眼前的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卻深深地理解了一點:看似虛無縹緲的遊戲世界,卻正是人類對於現實的另一番投影。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遊戲與現實,又有多少區別呢?

我,遊戲,世界,雖世殊時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

只道一曲:

落日西飛滾滾,大江東去滔滔,夜來今日又明朝,驀地青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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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我並不樂於找一個和我一樣的「網癮少女」為伴,因為品嘗過遊戲人生的我深深懂得,遊戲終究還是遊戲,如同《神秘海域4》結局裡的德雷克一樣,再不朽的傳奇,終究還是會歸於平凡的生活;但我更不會找一個不理解甚至反對我打遊戲的女生,因為正是遊戲塑造了今天的我,否定了遊戲,等於無情地否定了我的前半生。

我想,以後等我組建了平凡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後,熬成「網癮中年」的我仍然會像我的父母曾經給予我的寬容與理解一樣,與他們一起享受遊戲帶來的美好時光吧。當我垂垂老矣之時,也許這個世界不再有遊戲,因為整個世界已經變成了巨大的遊戲場,繞膝的兒孫某一天在旮旯里翻出一個破舊的紙盒,裡面裝著一沓布滿灰塵的光碟,跑來問我:爺爺,這些圓圓的老古董是什麼呀?無數兒時雀躍、荒謬、不羈、自豪的舊事一齊湧上心頭,怔怔的我不禁喃喃自語:說來話長,這是一段又長、又奇妙的故事呀。

姑娘們,如果你在某天碰到一個沉默寡言的男生,你們心不在焉地東拉西扯,但在不經意間聊起遊戲的話題時,他卻開始神采奕奕、喋喋不休地回憶著從小到大自己逃課打遊戲的那些糗事,請你不要厭煩地緊蹙眉頭,更不要冷嘲熱諷地來一句「你是不是只會玩遊戲」。請靜靜地聆聽他的講述,耐心地玩味他的故事,體會那段悠遠歲月中無數飽含炙熱與困頓的記憶,當你看到旁若無人的他滿含情懷的眼神時,你也許就會慢慢明白:

因為他願意和你分享的,是他整整一半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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