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裝の麗人?川島芳子伝》

04-03

1984 年出版，日本著名的非小說作家上板冬子著。比小說還好看。
川島芳子是清朝最後一個皇帝肅親王的第 14 公主（原名愛新覺羅?顯玗），滿清政府滅亡，落難的肅親王投靠一個叫川島浪速的日本人，二人關係友好甚至成了結拜兄弟。肅親王將年幼（6歲）的芳子過繼給川島浪速成為他的養女，信中說：「進呈玩物予君，敬請憐愛」。
換句話說，從一開始就預示了悲劇：因為她是落難的滿族人，她忠心的不可能是推翻滿族的中國政府（國民黨）；她父親投靠日本，她在日本長大、讀書、她的情人都是日本人、但日本戰敗後她卻因為出賣中國而被定罪槍決，終年 41 歲。
養父川島浪速比她大 42 年。川島浪速是從日本走到中國尋求發展機會的「大陸浪人」之一。他不是貴族，這點令成長後的川島芳子可能瞧不起他。
（左）川島浪速，（右）肅親王：
川島浪速自己說：「我是個天性有如薄玻璃，稍受刺激便會深受感動，容易崩潰的神經質男人。」他的政治思想是希望由日本提攜中國，以達到振興亞洲的理想。他說「亞洲大部分人受到白人壓逼，實際上僅有支那、朝鮮、日本勉強維持獨立。」他企圖幫助肅親王復辟滿清皇朝，強調日本和中國的關係是友好的「提攜」。但後來肅親王病逝，日本利用愛新覺羅?溥儀成立傀儡政權，這和川島浪速的理想相去甚遠。此後川島的夢想破滅，沒有什麼作為。他在中國旅順（大連）經營一個小盜兒市場（因為常販賣盜竊品，故名），用其入息供養肅親王一家人（他們搬到了日本居住）。
成為養女之後，有一次肅親王看到還是小女孩的她穿著內衣，騎在養父身上幫他按摩，大概是畫面太色情，生父感到有點氣憤。據說川島芳子在成為養女之後常常獨自哭泣，但不想養父知道。
17歲那年，突然剪短頭髮，打扮成男孩子。據說養父川島浪速曾執拗地追求她。很多人詮測是川島浪速奪去了她的貞操，令她性情大變。
裸照事件：為自己的女同學好友籌錢，她讓攝影師拍裸照。
讀書態度散漫、沒有興趣而且常常逃學。「她缺乏任何明確的思想體系。」
自殺未遂。她吸引了另一個男人岩田愛之助，她說她在養父和岩田之間不能選擇，說想自殺。（據說）岩田對她說：「妳想自殺嗎？」就遞給她一支手槍，但想不到她就朝著自己胸部開槍了。
與蒙古將軍之子甘珠爾扎布結婚（據說結婚時有習俗，但她不能證明自己是處女）。結婚後兩年多，她不辭而別地出走了。甘珠爾扎布之後很久還在等她回來，「看見了令人心痛」。
川島芳子結婚照：
濫交、性方面很隨便，之後有很多情人，我甚至讀完後也記不清，現實中可能有幾十人也不出奇。她的情人們說她「令人無法忘懷」、「沒有她不能生存」等。
「陸軍軍官、股票操控者、右派軍國主義壯士、圍繞芳子身旁的凈是一些驚人的奇人異士。她的其中一個哥哥曾經脫口而出：『圍繞她身旁的人，都太過低俗了。』」
喜歡惡作劇，而且養成了說一些「差不多即時能被揭穿的謊話」的特技。「把周圍的男人玩到團團轉」。
1928 年，芳子 21 歲，當時發生暗殺張作霖事件。日本政府的首腦們苦惱，議論著要支援奉系的張作霖還是直系的吳佩孚？張作霖被蔣介石進擊，可能會逃回滿洲，危及日本人在滿洲的利益。於是日本人暗殺炸死了張作霖。這件事後來傳到了其兒子張學良處，這就是為什麼張學良往後堅決抗日的原因，因為殺父之仇。（以前留學日本的蔣介石比較有妥協日本的傾向，但張學良在西安事變中以下犯上地挾持了蔣介石，強迫他贊成國共合作，聯手抗日。這件事也是國民黨後來敵不過共產黨的一大因素，因為抗日大大損害了國民黨軍力。）當時芳子21歲，剷平了頭、離家出走來到上海。
1931 年，上海 918 事變（日軍炸鐵路反誣中國所為，藉口突襲）。川島芳子騙過嚴密監視，駕車將溥儀的皇后婉容救出天津。
1932 年，上海 128 事變，芳子 25 歲。日軍透過川島芳子，命令一些中國工人襲擊三個日本僧侶。然後又透過芳子，指使日本人組成的義勇軍對那間中國公司實行報復。雙方都出現了死傷。一觸即發的狀態最終導致了中日戰爭。「在這場陰謀中芳子曾扮演重要角色，大概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
喜歡唱歌、跳舞、畫畫、寫詩、當時日本作家村松梢風寫了小說《男裝的麗人》，其中有她在上海俱樂部中夜夜笙歌的形象。這本小說引起廣泛影響，人們對其（誇張及喧染了的）內容信以為真，後來甚至成為芳子判罪的基礎。
日本曾經讓她當「安國軍司令」，但她的作用不大（她甚至常常戲弄日本人，令我疑惑這是什麼心態？）這時她寫的文章也流露出對滿洲的中國人民百姓在苦難中生活的同情（但這和她參與的軍事行動是自相矛盾的）。
她對日本的利用價值日漸下降，其後她做過形式上的日-滿親善大使、和慰勞日軍的中華料理店女主人。失去利用價值之後，變成日軍的「燙手山芋」，日軍甚至想將她「收拾掉」。
喜歡動物，養了几子猴子，牠們又生孩子。後來在獄中等待審判時，她常常流淚惦記著這些猴子、呼叫牠們的名字、在書信上畫猴子的臉。
1945 年日本戰敗，芳子 38 歲，被國民黨逮捕。有人建議她逃往蒙古，但芳子斷然拒絕。她說：「我是以蔣介石政權為敵，但對中國民眾一向秉持誠心誠意相待，所以不打算逃跑。」
這本書很特別，差不多 1／3 的篇幅是她在獄中的部分。我以為後尾部分會很悶，但其實很感人。
芳子對審訊的態度有時表現得莫不關心，在法官面前說關於猴子拉肚子的事，令全堂大笑；她似乎不在乎死。獄中患難之交的朋友很喜歡她，所有人為她流淚。
她寫信求養父川島浪速證明她的日本國籍、並偽造她的年齡證明（想減少9歲，那就表示 918 事變時她只是 16 歲的小孩子）。但川島浪速的回覆令她失望，因為川島浪速據實作答，用他的「中日友好」理論來為芳子求情。這破壞了芳子一直企圖說謊的策略。
不幸地，養父當年沒有為她登記日本國籍，而且年齡做假失敗，兩次上訴後駁回。她越來越絕望之際，寫的信中所作的垂死掙扎令人慘不忍睹。我時而覺得她可鄙、可憐、可悲、甚至也有可笑的成分。她似乎對以前背叛了川島浪速表示後悔，又寫信給秘書小方八郎說她怎樣虧待了他，還好像想勾引他、暗示回國後會做他的情人。我不禁懷疑那些感情會不會很假，但在她那種絕境下也可以說是真情流露吧？總之這些書信讀來令人不寒而慄的覺得很恐怖。
被判死刑後她接受訪問，她說「我一次也沒結婚。我討厭男人。因為男人只會給女人帶來困擾。」但也可能是為了保護前夫的安全。
正如我開端所說，既然她是滿清沒落貴族，她的忠心不在中國，是很自然的事；況且她又是在日本文化薰陶下長大的；她不應被看成是出賣中國的漢奸。如果她作為日本戰犯，罪名應該不至於被槍斃？
我又覺得會不會是川島浪速為了報復故意不儘力求情，令她死去？讀者似乎很難判斷……
芳子沒有正確的歷史觀（至少後來證實，川島浪速的中日友好觀點才是正確的），但卻（似乎是自願）牽涉入戰爭之中，而且和很多軍人有情慾的關係。在這方面，我認為她要負上道德的責任（雖然性關係未必等於在政治上或軍事上支持）。
凌晨時分，她從後腦被開槍、遺體火化、骨灰運回日本給川島浪速。「德溫方丈永遠記得，川島翁悲泣悲哀的身姿不忍入目。」 9 個月後，85 歲的川島浪速也在平靜中死去。如果他沒有收養芳子就不會有此悲劇，而他復辟滿清的企圖也很早就偏離了歷史的發展。
日本文學評論家保田與重郎 (1910-1981) 說：
「女史們（= 知識婦女）不論是在和平還是戰爭時期，她們展現出來最高明的人類行為之一，就是不依賴人性的理論；她們依照的理論，是最自然的，發至內心的愛的教誨。」
但我覺得這種觀點是落後的，很有問題。它假設女人有這種與生俱來的道德判斷能力（而男人沒有），這是個脫離現實的神話。歷史上很多出名的女人其道德標準明顯地有問題；而在落後國家，婦女的知識很有限，所以她們的沉默令人產生她們懂得分辨善惡的錯覺。在現代化、男女平等的社會，我們應該「對事不對人」，忽略他／她的性別。
芳子死時手中握著的是她年輕時已經很愛寫的一首詩：
有家不得歸
有淚無處垂
有法不公正
有冤訴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