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Chapter 2 地獄
子彈帶著冰冷又炙熱的溫度從槍膛尖叫而出,旋轉著,咆哮著,擦著迪克蘭耳邊而過,命中其身後正欲撲向他的喪屍,血漿噴了迪克蘭半張臉,喪屍仰面倒下,仍在掙扎,琳達將槍朝下,把子彈全部打完,純鋼地板上血肉橫濺,喪屍停止了掙扎。
日夜存活在生死間的人,他們情感總比常人豐富,卻也比常人冷漠。琳達收起槍,走出電梯,將層層門禁又一次封鎖,這座大樓里,暗藏無數致命機關,琳達苦思冥想:喪屍怎會憑空出現在禁區。
「唔,嚇死我了,真以為要被那爛了半張臉的怪物咬上一口呢,毀了容我可怎麼約你共進晚餐啊,」迪克蘭攤手,聳肩,天藍色眼睛溜溜轉了好幾圈,「琳達,我就知道我沒你不行,我要怎麼感謝你救我一命呢,唔,我想想,想想……啊,以身相許怎麼樣,是不是覺得賺到了!」
「你能閉上你的嘴嗎。」琳達後背已被汗打濕,她心有餘悸,如果她晚來一步,如果她槍法不夠好,眼前這個不要臉的活潑男人便不再擁有他的靈魂了,她不敢再想,胸口激烈地起起伏伏,她說,「你最好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麼,肖恩千叮萬囑不準進入禁區……還有,你哪來的許可權進來的。」
「越是千叮萬囑不準進入的禁區,越是讓人想進來啊,不是嗎,琳達。人類總是這樣,骨子裡始終流淌不安分的血液,始終挑戰著禁忌,所以我們生存下來了,成為了世界的主人。亞當和夏娃不也是偷吃了禁果嗎,那可是我們的先祖啊,就像潘多拉魔盒,明知危險卻總想打開,就像托爾金筆下的魔戒,明知會迷失也想戴上,獲得那力量。」
「亞當和夏娃是被蛇欺騙的,潘多拉魔盒會帶來毀滅和災難,魔戒的力量會讓你六親不認。」琳達走向迪克蘭,繞過一地的喪屍殘骸,她看得心驚,如同行走在煉獄中,她能想像出這裡剛經歷了多麼慘烈的戰鬥,迪克蘭竟以一己之力絞殺十餘只喪屍,她抬頭,看迪克蘭被血玷污的臉,那半張臉,在骯髒血液下,如同猙獰的魔鬼,琳達打了個寒顫,她的手指在顫抖,腦海里不斷浮現迪克蘭張開血盆大口的模樣,她又情不自禁退了兩步,低頭,不敢看迪克蘭,在她心裡,迪克蘭永遠是那個不務正業弔兒郎當的浮誇富家公子哥,哪裡是什麼殺戮喪屍的戰士啊,她低聲道,「迪克蘭,能來這裡的,除了肖恩,只有作戰部總監本,戰略部總監迪賽爾,軍火部總監亞伯拉罕,還有技術部的我,無人再有權力進入,你,到底怎麼進來的,如果你回答不上來,我有權以『叛徒罪』當場擊斃你。」
「禁區有十七道許可權才能進入。老大將他的直通門禁卡丟在了他的辦公桌上,我拿了,就來了。」
「天!你怎麼……」
「琳達。你覺得老大會是那種將門禁亂丟的人嗎?你覺得他真會設計直通門禁這麼有嚴重安全隱患的東西嗎?」迪克蘭解開黑色領帶,隨手擦拭臉上污血,「噢,我的老天爺,真噁心……琳達你該改良武器了,設計出那種打進身體不會濺血的武器……啊,離題了……琳達,你當真以為……老大會如此大意?」
琳達沉默了,肖恩是個謎一樣的強大男人,臉上有三道觸目驚心的長長刀疤,傳聞十幾年前還是個罪犯,如今卻是最有能力拯救人類的零公會會長,琳達沒理由會相信肖恩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你是說……會長是故意讓你來的?」
「沒錯。」迪克蘭打了個響指,仍在費力擦著血,「噢,真麻煩,還擦不幹凈!對的,老大從最開始就知道我會偷偷留在總部,調查老大帶金允中那娘們看的機密,並故意留下這個所謂的門禁,其實他早就為我敞開大門了,我聽到老大和金允中和那個罪犯全部對話,他……」迪克蘭走到角落,從早早放在那的背包拿出兩把鋒利的長刀,一手一把,「他現在估計已帶著那幫打架糟透了的戰略部離開總部了。他陷入了大麻煩,乏力分身,才讓我幫……」
「等等!什麼罪犯?」琳達打斷了迪克蘭,也走向背包,裡面也已放好了她最擅長的武器,她一字一頓道,「肖恩為何要如此麻煩,為何不直接對你下達命令?」
「我是怎樣的人你清楚吧?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獨來獨往,違規違紀,無論是腐朽的國際議會還是我們的戰略部,對我這種不安定分子都極度不信任。肖恩是不可能當他們面宣布要讓我觸及機密,並且……」迪克蘭帶琳達往禁區深處走,拿出照明手電筒探路,「零公會裡有老鼠。」
琳達倒吸一口涼氣,最具能力拯救人類的軍隊,出了內患?她默默說道:「我只記得肖恩和我說過,肖恩將取代神,將地獄變為天堂。」
「我們進不了天堂,也不會下地獄,下地獄該是老鼠。總監,團長,班長,隊長,組長……」迪克蘭繼續說,「我不知道老鼠侵蝕到哪一步了,但已經火燒眉毛了,就像禁區出現了喪屍,必定是老鼠搞得鬼。肖恩……已布下老鼠夾和老鼠藥,正策劃將老鼠窩一鍋端了,我想。」
迪克蘭忽然停住,琳達屏住呼吸,前方站著一隻……喪屍。迪克蘭微笑舉起雙刀,縱身一躍,兩刀同時夾擊砍向它的頸子。
輕脆的金屬碎裂聲,兩把斷刀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碰撞聲。喪屍機械扭過頭,歪著,綠色單瞳盯著迪克蘭。
那是……死士!
「啊哦,我不是故意的。」迪克蘭舉起雙手,扔掉刀柄,無辜晃晃腦袋,他側頭,一顆子彈擦他頭髮而過,帶著幾縷髮絲擊中喪屍眼睛,眼珠濺出綠血,它踉蹌後退幾步,迪克蘭從靴子中掏出金色小刀,捅向喪屍另隻眼睛,側身空翻,躲過喪屍撲咬,迪克蘭握刀的左拳青筋爆出,他淺笑,將刀刺入喪屍眼睛,迪克蘭順勢倒地,打了幾個滾,離喪屍遠遠的。
喪屍失去雙眼,腐爛雙手捂住眼睛,撕心裂肺吼叫著,迪克蘭半蹲在地上,看了眼握槍的琳達,沖她眨眨眼,琳達聳聳鼻頭,收起手槍,走向迪克蘭,背後傳來喪屍倒地的聲音,她毫不擔憂,沒有回頭,說:「有我們技術部和軍火部共同研發的新武器,無堅不摧的『死士』對我們來說不再是不死之身。」
迪克蘭站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翻了個白眼,說:「你們技術部是書獃子,軍火部是瘋子,湊在一起做出來的東西果然變態。」
「子彈里含有能腐蝕骨骼的劇毒,通過血管能迅速抵達喪屍全身,金刀刀尖具有能頃刻毀滅晶元的特殊裝置,這兩樣武器,足以讓我們翻盤。」琳達驕傲說道,學迪克蘭聳肩,攤手,滿懷期待看迪克蘭,迪克蘭笑了笑,沒有模仿琳達聳鼻頭的動作,琳達怔住,隱約察覺氣氛變得詭異。迪克蘭示意琳達往前走,他們繞過地上蜷曲的喪屍,走過層層暗室,到了盡頭,手電筒突然熄滅了,琳達掏出手機,連連按鍵無效——自動關機了,正當琳達著急時,迪克蘭打起火把,琳達抬起頭,詫異如潮水般襲來,她睜圓了雙眼——
古銅色的四壁、天花板和地板都刻畫著象形文字,古老字元綿延不絕,琳達無法辨別這是哪個國度的文化,她像是沉入了一片黑海,逐漸窒息,在無際黑暗中忽而望見神靈,陷入震撼里無法自拔,她聽見迪克蘭在低語什麼,像某種咒語,琳達意識變得模糊,只隱約覺得,地面正在下沉。
「地下第十七層之所以是禁區,是因為其中有無數暗室,藏著零公會最重要的機密、情報、計劃和戰略,諷刺的是,身為情報部總監的斯雷克卻沒有資格進入禁區,也是,蛇一樣的男人,肖恩只會讓他去搜集情報,怎會讓他得寸進尺知道計劃和戰略。」迪克蘭打著火把,牽起琳達的手,繼續往前走,琳達搖搖晃晃,像中了魔咒,眼前的一切都在漂浮、晃動、模糊不清,她潛意識中聽到迪克蘭的聲音依舊在傳來——
「肖恩是個謹慎的男人,禁區之下才是真正的禁區,第十八層,他稱之為地獄。聖經里說,地獄是黑暗的無底洞,有不死的蟲和不滅的火焚燒,使人晝夜永遠受痛苦。不過,這是基督教的地獄,路源曾和我說過,十八在他們國度有另外的含義,他們國家很多人信仰佛教,佛教地獄中的第十八層往往處決最窮兇惡極的惡鬼。」迪克蘭將火把一揚,琳達隱約看見前方的監獄,關押著長頭髮大鬍子的男人,迪克蘭冷笑道,「肖恩是信基督教的,所以,如果十八不是個巧合的話,『禁區』下的『地獄』,絕不是肖恩建造。對嗎,對面的先生,肖恩口中的……瑪蒙。」
瑪蒙痴痴地笑,吟唱起來:「路西法,利維坦,薩麥爾,貝利亞,瑪蒙,別西卜,阿斯蒙蒂斯。」
琳達抱著腦袋,尖叫起來,她害怕這旋律,像無數只惡魔在她腦海中拿著叉子擊潰她的腦髓,迪克蘭鬆開琳達的手,又往前一步,任由琳達彎腰在背後抱頭慘叫,他雙手抓住欄杆,盯著瑪蒙眼睛,幽幽道:「噢,我倒是想知道,肖恩……為什麼那麼在意你。」
「噢,阿斯蒙蒂斯,我好色的阿斯蒙蒂斯,我美麗的阿斯蒙蒂斯,我心疼的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
「你最好……」迪克蘭做了個劃斷喉嚨的手勢,瑪蒙忽然抬頭,神經質地笑,眼中放光,壓低聲音道:「噢……又一個漂亮的男人,你最好……擔心下你身後的……」
迪克蘭轉頭,一隻血淋淋的爛手穿透了琳達腹部,五指扭曲張開。
夜間十點,距L城三百公里某小鎮。
西索科敢和所有人打賭,這是他執行過最頭疼的任務,他摘下帽子,看左側牆壁上斑駁的鏡子,將腦袋左扭扭右扭扭,滿意笑著——他對他棕色的大鬍子可是無比滿意。在這間小屋裡,他唯一的樂趣恐怕就是照鏡子,眼前那對母女讓他精神陷入崩潰中——
「噢,見鬼!」西索科嘟囔道,「本以為肖恩給我安排了最輕鬆的任務,沒料到是場折磨!」
伊娃和珍妮各背對而坐,一語不發,西索科昏昏欲睡,打了個哈欠,伊娃立即轉身,說:「你,名字是什麼?」
「啊……」西索科哈欠打到一半,被人打斷,有些不高興,「尊敬的議員女士,我是西索科,英俊的西索科,這是您問我的第二十七次了,我……」
「肖恩讓你把我們軟禁在這裡究竟想要做什麼!」伊娃又一次打斷他。
「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西索科連連點頭,又戴起他心愛的棕色皮毛,他酷愛一切棕色的東西,他對肖恩那件棕色軍衣無比羨慕,他又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道,「我說議員女士,據您逃離那個魔鬼深窟快十五個小時了,您還不困嗎?您要是不介意,我就先去夢境里與耶穌老人家探討探討真理和未來,我……」西索科打了今晚第十九個哈欠。
「你……」伊娃後悔當初沒有強硬要求彈劾肖恩,肖恩派來的每個人在伊娃眼裡都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怪物和瘋子,眼前的大鬍子竟自顧自睡去了。伊娃氣呼呼坐下,對一直沉默不語的珍妮說,「在直升機上,大鬍子也詳細告訴你路源的職責了,他和大鬍子一樣,是零公會僅有的六支精英隊隊長之一,你也看見了,所謂的精英隊長只是個愛睡覺的沒品邋遢鬼,你別指望我能同意你和路源有什麼!」
珍妮依舊沒說話,自她被西索科救上直升機後,她一直沉默。她低頭,握著西索科歸還她的路源的黑色手機,心中為路源默默祈禱。
夜間十點十分,L城。
蕭條街道霧氣茫茫,L城早已陷入癱瘓,昔日燈火輝煌的市中心一片素黑,幾具發著惡臭的喪屍僵硬伸直雙手,四肢極度不協調,緩慢行走,喉嚨里發出低沉嘶嘶聲。沿街商鋪的門窗早已破碎不堪,街邊隨處可見斷肢,整座城市都散發著死亡氣息。
克里斯靠在牆後,悄悄探出頭,看見那幾隻落單的喪屍,鬆了口氣——他剛從一場激烈的戰鬥中逃離出來,讓他為之驕傲的是,他的大多數隊員都存活下來,跟在他身後,克里斯揮揮手,小隊默契行動起來,克里斯聽見消聲後的槍響和喪屍倒地的聲音,邁步走了出來。他站在十字公路中央,背著巨大機槍,像從天而降的神靈般,他想自嘲,如此落寞凄涼的神靈。
公路轉角處漸漸熱鬧起來,克里斯嘴角勉強泛起一絲微笑,他知道是彼得來了,他輕聲自語:「謝天謝地,這傢伙還活著,居民們有救了。」
克里斯帶領小隊往前走,整齊劃一的步伐聲,一聽便是訓練有素的精英軍隊,不一會兒,便與對面大波人馬匯合,一名面龐清秀的男孩站定,伸出手握拳,舉向天空,划了個圈。
「從零開始,拯救蒼穹下的生靈。」克里斯如釋重負道,「零公會軍禮的含義,不過,彼得,你依舊做的不標準。」
「總比迪克蘭好,他從來都不去做。」彼得笑笑,說。克里斯看彼得那張年輕面龐,心中泛起一陣感慨,六名精英隊長中,克里斯年齡最大,彼得年齡最小,剛剛十八歲。彼得眼中布滿血絲,四天來過分年輕的他幾乎沒睡過,他聲音沙啞道,「克里斯,我才完成任務的一半……救援組已經來了,可即便他們來了,我才救出一千多名居民,我眼睜睜看到無數人在我眼前死去,我……還有,還有成千上萬的人被困著,可我卻在L城唯一安全的區域休息。」
克里斯心疼眼前的大男孩,他看彼得背後,除了隊員外,還有近百名難民。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克里斯慘淡笑了——無法疏散的難民,帶到據點,只是累贅,沒有多餘人手去保護他們,沒有多餘糧食去養活他們。克里斯問身後副手,「這一片確定清除所有危險了嗎?」
「確定。『死士』重創我們後又集體神秘消失,這一片喪屍不多,已被清除,不過整座城的喪屍,有一半幾乎都在……」副手說不下去了,彼得在有序指揮隊員安排難民進入大樓中休息,彼得見身後人陷入尷尬,他輕聲說,「都在路源被困的那座大樓里。可以說,我們之所以大多數人都能活著,全靠喪屍集體圍攻他的三隊了。」
克里斯陰沉著臉,他的二隊被肖恩安排擊殺喪屍,彼得的四隊被安排救援難民,唯獨路源的三隊要負責擊殺「死士」和執行神秘計劃。克里斯和彼得都不再多說,兩人並肩走進大樓,往頂層走去。
整座城市的電網早就癱瘓了,兩人一步步走樓梯到頂層,彼得仰頭看黑暗的天空,克里斯低頭看血洗的街道,彼得一字一頓道:「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惡的絲線交錯成的布;我們的善行必須受我們過去過失的鞭撻,才不會過分趾高氣揚;我們的罪惡又賴我們的善行把它們掩蓋,才不會完全絕望。」
「莎士比亞的名言。」
「對,路源最崇拜的人便是莎士比亞。」彼得低下頭,走到欄杆邊,雙手支撐在上面,風肆意推搡著他的捲髮金髮,「克里斯,我們兩個雖為精英隊長,但你感覺到沒有,只有我們兩個,是最正常的精英隊長,卻也是最沒資格擔任精英隊長的。」
克里斯呼吸一頓,眼睛猛然睜大,又黯然下去,他是最年長的,怎能甘心承認他不如那些乳臭未乾的臭小子,他此刻有種無力感,如被抽空的氣球,乾癟癟在那飛不起來。彼得不顧克里斯的低落,接著說:「迪克蘭和西索科就不必多說了,他們一個弔兒郎當,一個打不起精神,是我們六人中問題最大的。路源和金允中這兩個亞洲人,看起來都很精英,但路源真實性格怪異,金允中也時而難以捉摸,他們四個的靈魂里有我看不透的東西……那種……讓我感覺到窒息的、恐怖的、害怕的、黑色的東西。」
彼得扭頭看克里斯,他的劉海在狂風舞蹈中,他輕問克里斯:「克里斯,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六個精英隊長中,原本是沒有我們倆的,我們充其量只是某個班編製下的隊長,運氣好我能是班長,你能是團長。你聽說過吧……零公會建立初期,跟在肖恩身邊的那個人,零公會第一個可以自由行動只受肖恩直接調派的那個人,他,去哪了?」
克里斯顫抖了,他腦海里翻滾著七個月前那幕慘劇,在火焰里翻滾慘叫的人,整個身體都成了焦炭還能嘶吼行動,那是場噩夢,理應被埋藏的噩夢!克里斯轉身,丟下彼得,往門走去,彼得猛得拉住克里斯,說:「喂……你知道什麼的吧?我聽說……肖恩在『禁區』下面關著什麼人。」
克里斯甩開彼得的手,怪叫起來,跌坐在地上,五官扭曲,沖彼得吼道:「彼得!你這是在玩火!玩火!不……不,不!我們不應該知道的,人類怎麼能知道魔鬼的事,那不是我們人類應該踏進去的領域,他,我……噢不,我,我……」
「噢,克里斯,可憐的克里斯。」彼得蹲下來,看六神無主的克里斯,眼皮聳搭,說,「爸爸曾告訴我,人年齡越大,害怕的東西越多,起初我不相信呢,成年人無所不能,什麼沒見過,還會怕什麼呢……克里斯,你讓我相信爸爸說的話了。我……想成為被肖恩挑中的人,我有天賦,我很努力,我最初被他選中當四隊精英隊隊長時,我真以為……我離你口中的魔鬼進了一步,現在看來啊,我不是,你,也不是。」
克里斯像哮喘般喘著粗氣,看彼得那清秀臉龐上無時無刻不揮散著一種落寞、孤獨的情緒,克里斯想起他的兒子,和彼得差不多大吧,可在七個月前……克里斯瞳孔放大,跳了起來,搖晃彼得的肩膀,吼道:「別傻了!我們……不能踏入……」
「兩位,抱歉打擾你們的對話了。」
克里斯一怔,回頭,見一名身穿白色軍衣的中國女人倚靠在門前,她黑色劉海隨風飄揚,她輕聲道:「我是救援組組長冷璟,肖恩讓我與你們合作,救出路源。」
夜間十點十五分,H城。
空曠的閱讀室,昏黃的燭光,沙沙翻書聲帶著特有節奏,頭髮與鬍鬚花白的黑膚色男人戴著黑框眼鏡,沉浸在書本中,兩名白色軍裝的女人站在他身後,一語不發。
「又是那活著的;我曾死過,看哪,現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遠遠,並且拿著死亡和陰間的鑰匙。」
「《啟示錄》第一章18,」背後的女人說,往前走了一步,「本,外面情況不容樂觀,議會的人都在找你。」
「對,是《啟示錄》。」本扶了扶眼鏡,黝黑皮膚遮蓋不住他睿智神情,他坐著轉身,愜意靠在辦公椅上,手指輕敲著椅背,「卡米爾,怎麼只見你帶著洛麗塔,冷璟呢?」
「冷璟被肖恩派去L城,與路源匯合。」
「噢,肖恩,路源。」本站起來,身材高挑的卡米爾在他面前,顯得像一隻溫順小貓,「讓身為後援部總監的你前來支援我,受我調配,真是委屈你了。」
「怎麼會,你是作戰部總監,四個團的兵力直接受你調配,整個零公會,在你之上的恐怕只有肖恩了吧。」卡米爾抬頭,冷默看著他。
「和冷璟一樣,眼神如寒冰般,又無比冷艷。」本似笑非笑,看洛麗塔,「你帶的兩個組,我還是喜歡醫療組的洛麗塔啊。」
歐洲女子洛麗塔甜甜沖本一笑,本開心得笑得合不攏嘴,像爺爺和小孫女的默契小秘密。本往實木大門走去,說:「你們留在這吧,神的旨意,我們是違背不了的。」
「神是冷漠高傲的,他的確拯救萬生,身為個體的我們從不在他眼中,他沒有將我們當成螻蟻,卻又形同螻蟻。洪水,火山,我們陷於災難中,總在犧牲眾多後,神才會營救少數存活下的人類,讓我們繁衍不息,又感恩戴德,卻必須要在浩劫後,死傷萬千後,神才會大發慈悲。星辰,海洋,我們在神真正關注的眼裡,僅是一粒沙吧,神的旨意,往往不是對我們下達的,我們,僅僅是人類,僅僅。」
本停住了,認真聆聽背後如童聲般的清脆女聲,他緩慢轉頭,打量甜美女孩洛麗塔,她依然笑得如花蕾初綻,像水滴般透明,本看著她清澈眼睛,緩緩道:「《零公會回憶錄》第四章,旨意。」
「長官,您說對了。」
「呵……」本將頭又扭回去,站在門口,背對兩人,沉聲道,「肖恩的《回憶錄》,他是想替代神嗎?」
本大步離去,卡米爾看向洛麗塔,說:「你何必激怒他。」
「背下長官的著作,是身為零公會一員的基本職責吧。」洛麗塔眼睛彎彎,笑道。卡米爾吹滅蠟燭,走向黑色窗帘,拉開,看下面戰士們與喪屍們的廝殺,說:「本這個老傢伙,又忘了吹熄蠟燭,他不知道微弱的火也會帶來毀滅的災難嗎?洛麗塔,你不用背肖恩的任何一句話,他也沒這麼要求過我們。」
洛麗塔看卡米爾,卡米爾站在窗邊,窗外燈光打在她身上,站在黑暗中的她被光線籠罩著,形成一道剪影,又像誕生在光輝下的聖母,洛麗塔眯起眼,對卡米爾說:「我最敬愛的卡米爾,本和我說過,你……太像月之女神阿斯塔羅特了。」
卡米爾沒有理會洛麗塔,她莊重著看本親自進入戰場,僅握一把長刀,用最原始的冷兵器衝鋒陷陣,腐肉橫飛,污血四濺,從高樓俯瞰他的花白頭髮,怎麼也想不到他僅僅五十歲,卡米爾眯起眼睛,精緻五官依舊沒有表情,她為他感到嘆息。
本在子彈里穿梭,他砍倒一隻又一隻喪屍,戰士們都燃起熱血,與源源不絕的喪屍們作戰,一座鋼鐵森林的城市,淪為了鮮血與死亡交織的戰場。戰士們奉獻自己的生命,為頂層的高官多活一秒鐘。本重重擊倒喪屍,他擦去臉上污血,看殘月逐漸被烏雲淹沒,他咧嘴笑著,雪白的牙在夜裡格外明亮——又擋住了一波進攻。他收起武器,走入大樓,進電梯,按了頂層,他渾身浴血,剛出電梯,入了大廳,便皺起了眉頭——
「為何H城會憑空出現喪屍!」
「肖恩呢!他去哪了!他把我們接到這是等死嗎!」
「我們需要真相!零公會隱瞞了太多,一夜之間最安全的幾座城市怎麼都被攻破!」
本揉了揉太陽穴,腦袋被吵得生疼,這些成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如今像群蒼蠅般亂嚷嚷,他將砍刀重重往實木桌上一扔,傳來刺耳巨響,眾人都安靜了,看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本單手握拳,舉向天空,畫了個圈,厲聲道:「在這裡的,都曾是管理國家的精英,都曾一人之上千萬人之下,如今的世界,國度早已不復存在,但……文明仍要持續!我堅信你們會是拯救人類的核心,我們只是打仗的大兵,唯有你們才能洞悉未來!請相信你們,相信零公會,我,本·馬丁內斯,將生命獻給你們!」
眾人沉默,本放下手,不顧眾人反應,走出門,見幾名精英隊員匆忙走過,他想起原應該出現在這的迪克蘭,本並不詫異迪克蘭的缺席,他早已習慣這個目無紀法的壞傢伙了。本敏銳地從迪克蘭隊員的表情中窺探出什麼,他又抹了把臉,血腥味讓他興奮起來。
本不知道迪克蘭正在地獄試圖挑戰魔鬼與人類的禁區,正如迪克蘭不知道他的隊員和本正在浴血奮戰,也不知道L城的腥風血雨,迪克蘭只知道一件事,在他沉浸於瘋癲之際,亡靈在逼近他,欲奪取他靈魂深處唯一純潔柔軟的地方。
血液如流淌的小溪,散發著腥甜味道,令人暈眩,像罌粟般妖冶,像鬼魅般陰森,是一場鮮活走向死灰的幻滅,迪克蘭愣在那,他總聽見喪鐘的低鳴聲,恍若置身在空無一人的教堂里,彩繪窗,十字架,黑色桌布,肅穆臉龐,不斷旋轉,不斷閃現,猶如人在彌留之際將一生的畫面迅速瀏覽一遍。
幻滅的生命不是他,喪鐘也不是為他而鳴,喪屍的手從琳達腹中抽出,血液又一次飛濺,暗紅血珠折射一樣的黑色光芒,琳達瞳孔放大,身體微顫,朝後倒去,迪克蘭撲向那具殘破的身軀,將她攬入懷中,從腰間拔出刀,直刺喪屍,喪屍握住刀,像鋼爪握住了木頭,毫無磨損,迪克蘭瞪喪屍面龐,怔住——喪屍眼睛上還插著一把金刀,是他剛剛擊斃的那隻死士。
迪克蘭鬆開刀,抱著琳達連連後退,他額頭布滿汗珠,他萬分焦急,希望卡米爾或者洛麗塔及時出現,他退到監獄鐵柵欄旁,忽然瑪蒙伸出手抓住迪克蘭腳腕,沙啞沉聲道:「啊……死亡多麼艷麗啊,你看你懷裡的孩子,啊,多麼美啊。」
「閉嘴!」迪克蘭揚起腳,想甩開瑪蒙,他震驚低頭,他的腿如同被鐵銬牢牢綁住,無論多大力氣都紋絲不動,他驚愕盯著抓住他腳腕的枯朽五指,如枯萎多年的五根樹枝。「噢,漂亮的男人,你是不是在想,我這樣乾癟癟的老頭子,怎麼會有這樣的力量,讓你無法動彈。哈……魔鬼的領域啊……人類所覬覦又恐懼不可踏入的禁忌場。」
「夠了!」迪克蘭心急如焚,喪屍在一步步逼近,琳達血流不止,焦頭爛額的他沒有心思聽老惡魔的誦經。瑪蒙笑呵呵的,咯咯咯的笑聲在地獄裡回蕩,像巫師們在墓地里合唱喪曲,如魔咒般不絕於耳。迪克蘭從不相信絕望一詞,他出身高貴,在外人眼裡享受榮華富貴,無憂無慮,成天在美酒與尤物里玩物喪志,鮮有人清楚,他存活在怎樣絕望的家族和世界裡,他毫無慾望,用凡夫俗子所羨慕無止境的慾望揮霍他所有的一切,直至他看見了光,看見了那個成天只知道做科研、做實驗、寫論文並且牛排做得還很難吃的琳達。
光明為什麼稍縱即逝,鮮花為什麼迅速凋零,生命為什麼如煙消散?迪克蘭輕輕將琳達放在地上,即便只有一隻腿和雙手,他也要和眼前這堆如鋼鐵般堅硬的腐肉殊死拚鬥,世界已經那麼黑暗了,人生已經如此絕望了,不能讓它奪取唯一的光和希望啊。
喪屍朝著迪克蘭撲了過來,迪克蘭微笑著:琳達,你廚藝還需要提高啊,我還沒吃到你信誓旦旦說一定會是世間最好吃的牛排呢,我不會死,你也不能死。迪克蘭握緊拳頭,喪屍離他一步之遙,當迪克蘭揮拳時,喪屍突然頓住,重重雙膝跪地,已毀的雙眼露出淚水,喉嚨里發出含糊的音節,像在渾濁污水裡冒著微弱的氣泡。
迪克蘭頓住呼吸,微張嘴巴,低頭看那隻喪屍虔誠膜拜他,說:「崇……敬……的……神……吶……」
一聲巨響,喪屍身體自爆,器臟和鮮血噴濺和污染了周遭,卻沒有一滴血濺到迪克蘭臉上。迪克蘭怔在那,總覺得體內有什麼在蘇醒,在蠢蠢欲動,他立即轉身,盯著瑪蒙的臉,說:「是你。數座城市突然湧現喪屍,就連總部最安全的禁區也有喪屍神秘出沒,全是你搞得鬼。」
「噢……耶穌基督的啟示,就是神賜給他,叫他將必要快發生的事指示他的眾奴僕。」
「別瘋言瘋語!」
「漂亮的男人,《啟示錄》的第一句話,被神靈指領的我們,怎麼能不牢記《聖經》里的每一句話,這是啟示,終將重現的啟示。」
「肖恩將取代神,將地獄變為天堂。」迪克蘭腦中忽然蹦出琳達在「禁區」里對他說的話,他的嘴唇輕微蠕動著,低頭看已無生息的琳達,雙手抓住鐵欄杆,狠狠搖動,吼道:「我不管什麼預言,什麼啟示!我不想聽你鬼扯的宿命論或者輪迴論,什麼地獄和天堂,都跟我沒關係!我知道……我聽到剛剛肖恩帶金允中來見你說的話,你是唯一一個被喪屍咬後還存活還沒有變異的人!我要你……救琳達!讓她活下去!」
「噢,漂亮男人,那可是人類所不可踏入的禁忌場啊,人類與魔鬼的界限,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打破的。如果你願意,我……」瑪蒙鬆開迪克蘭的腳腕,狡黠笑著,滿是污垢的頭髮遮掩他深邃的眼睛。
「閉嘴!」迪克蘭竄到喪屍自爆的淤血中,撿起那把落在地上染滿污血的金刀,「你再多說一句,你再拒絕,我就將這把金刀扔入你的腦袋!瑪蒙,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不管你曾經是不是肖恩最想拉攏為精英隊長的人選,你在我眼裡,現在只是一台工具,一台供我使喚救下琳達的工具!」
「漂亮男人,你……不後悔?」
「我只要她活著。活著!」迪克蘭歇斯底里咆哮著,如石雕般的完美五官猙獰扭曲著,他知道琳達最討厭他這樣的表情,他腦海里浮現出兩年前在森林捕獵的畫面,迪克蘭拉起弓箭時也是這個表情,琳達當場翻臉離開。
琳達,我保證我不會再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是最後一次,我要你活著,無論你以怎樣的形式存活下去,都可以,我只要你活著,我會繼續模仿你聳鼻頭,再看你沒好氣模仿我攤手聳肩,答應我,活著啊!迪克蘭打開了監獄的門,讓瑪蒙戴著腳鐐走了出來。
「地獄之門終將打開,魔鬼又一次踏入了世界,讓百孔千瘡的世界遭到毀滅。我們面臨一次又一次的毀滅,都是我們咎由自取。是我們太過仁慈所以保留魔鬼的性命,還是我們太過虛偽想奪取魔鬼的力量?人類總那麼傲慢,喜愛嫉妒,易於憤怒,習慣懶惰,天性貪婪,沉迷色慾,不斷暴食,我們披上了罪惡的外衣,不忍脫下。我們終歸偷食禁果,打開魔盒,走向自我毀滅的不歸路。」
——《零公會回憶錄·第五章 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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