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家史——民國篇（一）

隔世家史——民國篇（一）

我記憶里的民國

——炮火聲下絕望的笙歌。

那世的父親原本不是上海人。原先的家族在冀州，是重要的商幫大族，來往於京畿和中原，晚清時隨著國運的衰微日復不如，逐漸沒落。

爺爺是典型的清朝迂腐老頭兒，傳承祖訓，嚴執苛禮，子孫後代們不僅要修習好儒學禮法，更要精於商營運籌，多植後嗣，這樣才能將家族財富好好地傳下去。

膝下二子，長子便是我的父親。

他是包裹在內斂外殼下澎湃洶湧的靈魂，在西式文化滌盪下，不安於繼承那搖搖欲墜似乎又終要破敗於時代的家族榮華，不安於做頑固禮法教育下乖戾孝子。

爺爺嚴苛的禮教家規，就像是套在他身上沉重的枷鎖，特別是——我的父親熱衷於易經卦術的高妙深邃，悉數珍藏的筆記和文獻被爺爺惡狠狠地斥為【下九流！下三濫！】而被粗暴地丟入熊熊的烈火。

仇恨般的憤怒徹底將這個崇尚著西式自由的熱血青年支離。他傲然決然地提出要踏上征程，在這詭譎的時代里闖蕩一番，自立門戶。

囑託好乖善的胞弟代為盡孝，打理家業，

他便匆匆踏上了通往上海的火車。

自此，兩別。

燈火流轉，笙歌不息。

父親成了上海民國時期的實業資本家，將家族原有的銀票生意拆分投資了鋼鐵和紡織，常年混跡在形形色色的商會和高檔場所中。

娶了多房姨太太，卻獨愛我的母親。

她是傳統家的閨秀，溫柔得就像能一捧掬起的清泉。在生下我之後，身體大不如從前。之後再孕，不慎流產，就這樣早早地病亡了。

愛妻留下的獨女，自當珍視萬分。

連姨太太生下的哥哥，都不如這個小女來得金貴。

冀州來的消息越來越少，烽煙四起，戰火頻傳。

然而戰爭帶來的，不僅僅是國家的衰亡，更是人心的驚懼、絕望。

終日惶惶，宛若驚弓。亂世中謀財權，不過是為了爭取子孫後代能夠繼續苟活的籌碼，民族被踐踏下的國家，在求生求死中近乎瘋狂。

戰火綿延到了遠方的故鄉，父親焦灼地守著每一份來自冀州故土的訊聞。直到那天上午，在走廊上蹦蹦跳跳的年幼的我，忽然聽見「咣當」一聲來自父親書房的巨響。

門被我小心翼翼地扒開一條縫，縫隙間，電話機無力而絕望地吊垂在辦公桌的一沿，他日夜守著的時事報紙被撕了個粉碎。他臉上掛著的，我猜——就像母親撒手人寰時絕望而痛苦的涕淚，強抑著自己顫抖的身體不要嚎啕出來。

那天沉默而安靜得可怕，家裡連著穿了七天的白衣，日日粥飯，父親沉痛而悔恨地望著地圖上冀州的那一角，一字一頓地說，他徹底失去了那個冰冷而令人無比眷戀的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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