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嗑(六十二)悟道·(3)

原創 2018-02-14 天瓶雲水 閑人碎語

第三部分 讀書與實修

友:既然佛學不適合我,儒釋道是一家,我還是學習孔孟陽明的學問比較靠譜,我準備根據您關於讀書的論述把儒家的著作通讀一下。

我:什麼通讀一遍啊?你是靠知識吃飯的專家學者?不要浪費時間了,把幾本經典認真讀一下就行了,「學其上者得其中,學其中者得其下」,宋儒的東西讀多了就亂了。

讀書要注意兩點,一是,《論語》、《傳習錄》等經典都是下學,讀的時候要入心,要能領悟文字背後的上達學問才行,如果只是在文字表面上下功夫,訓詁考證和咬文嚼字,結果就變成了一個滿腦子知識的學者,除了學會一套說文解字的說辭,講講課、出出書、吹吹牛,其他一無用處,到老還是凡夫俗子一個。二是,如果只讀書不聯繫自身去切切實實地修行就和打麻將打遊戲差不多了,正如明末清初與黃宗羲、孫奇逢並稱"海內三大名儒"的李二曲所言,一個學者如果不去切實修心,即使學富五車,著作等身,終究是一個玩物喪志之人。

友:哈哈,老師,讀書總比打麻將好吧?我現在就把打麻將戒了,專心讀書。我感覺讀書畢竟能夠陶冶情操,開卷有益啊。

我:人云亦云的毛病又來了。什麼是開卷有益?宋太宗說「開卷有益」是他讀《御覽》的體會,不是指什麼書都開卷有益的。《商君書》開卷有益嗎?能陶冶出個什麼情操?所以要看讀什麼書。

書正確了,還要看怎麼讀,如果按照自己的私慾去讀就讀成邪惡之人了,王陽明批判的後儒就是這樣的人。一個邪惡之人讀書越多破壞性就越大。我們不妨來看看民國和抗戰時期的那些博覽群書的大漢奸:

汪精衛,出身書香門第,精通「四書五經」,中秀才,當塾師,自述「一生國學根基,得庭訓之益為多」,留學日法,創辦報刊雜誌;陳公博,就讀北京大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碩士,他說他最喜歡《大學》、《孟子》和《春秋》;周佛海,從小接受傳統文化的教育,留學日本,曾任廣東大學教授;李士群畢業於上海大學畢業,曾留學蘇聯;鄭孝胥是近代詩人,書法家,還有章宗祥、陸宗輿、褚民誼、齊燮元等等,他們哪一個不是讀聖賢經典的人?

我們再來看看大魔頭希特勒,他從小就是圖書館的常客,當他到了維也納,幾乎把圖書館的書讀了個遍。即使在窮困潦倒的時候也堅持買書讀書,戰爭間隙他同樣堅持讀書。有物質上的條件後他有了自己收藏上萬本圖書的書庫,別人可能是附庸風雅,而希特勒的大量藏書中都有他本人的閱讀筆記。可以這麼說,希特勒絕對是一位愛讀書的人。我問你,你說「開卷有益」,對這些惡人而言,讀書的益處在何處?

友:受教了,我考慮問題太膚淺了。

我:我不是寫了《洗腦》一文嗎?一般人都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的。古斯塔夫·勒龐說:「群體的疊加只能增加愚蠢;群體對強權俯首貼耳,只會喊口號以號召起頭腦風暴;群體埋葬了所有的質疑精神與獨立意識。」你想想文革和成功學的瘋狂就知道群體是多麼的愚蠢,群體這個盲流足以淹沒真理和人類的良知,你要有獨立思考能力才行啊。

友:看來我也是個被洗腦之人,可憐可悲啊。要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我記住了,老師。

我:就讀書而言,有了讀正確的書和正確讀書兩個前提,讀書才沒有壞處,但沒有壞處並不等於有好處,讀書如果不入心也是一場空,終究是個稀里糊塗的故事員。即使入心了,還有一個做的問題,如果不按照聖人「學問為己」的教誨去實實在在的修行,純凈自己的心靈,增長智慧,快樂自己,還是等於沒讀書。

我們看到,社會上很多人都在讀書,他們也常常被書中那些深刻的哲理所打動,甚至拍案叫絕。他們可以把書上看到的道理頭頭是道地說出來,但反觀他們在生活和工作中說話辦事的時候,那些書里的思想和道理就不見蹤影了。如果他們能夠冷靜地看看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們就會發現,雖然讀了很多書,但自己的思想和行為絲毫沒有改變,人還是昨日之人。他們在順境時捧著本書打發時間,洋洋得意,似乎學會了聖人之學,而一旦落入逆境,大難臨頭或大病纏身就魂飛魄散了,結果就會像國學大師熊十力和佛學大師歐陽竟無一樣,面臨生死,立刻「傾倒」,所有的知識「全不得力」,連忙在恐懼中念佛經。

所以說,如果只是讀經典,解釋經典,理解經典,聊經典,辨析經典,而不實修去私慾,整天名利生死擾心,煩惱糾結,與其這樣辛苦讀書不如去打麻將、打遊戲、喝酒聊天,反正都是為了消磨時間,都是玩物喪志,本質是一樣的,有什麼不同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苦苦地讀書呢?你眉頭緊蹙的思考有什麼意義呢?

結論就是:讀書不入心等於沒讀,知而不行就是未知!一個小學生都能背誦幾百條名人名言,他心裡明白嗎?那些夸夸其談的學者比這些小學生又高明多少呢?所以,如果讀書只是用眼睛看,大腦思考,分析判斷,邏輯推理,這樣就是讀一輩子也是白讀。除了肉身混一個學者大師的名頭,與真正的「你」什麼關係也沒有。

友:嗯。怪不得您文章中經常批評那些國學教授學者呢,他們的確不是修行人。

我:他們當然不是修行人,充其量只是一個知識的奴隸。本來,學者教授只是一種職業而已,他們多讀書可以更好地講課、寫書和評職稱,籍此提高名聲和薪水,這沒什麼可指責的,各行各業的人都在這樣干。

我批評的國學教授和學者有兩種類型,一種是貪婪無度型,這種人頂著一大串的頭銜,東奔西走忽悠世人。他們為了獲取名利,迎合世人的私慾,歪曲經典,玷污聖人,把聖人之學變成貪婪的成功學,撩撥人們的慾望,以達騙取錢財的目的。無數傳統文化的愛好者毀於他們之手,真是毀人不倦!

另一種是書獃子型的。這種人從來不問問自己為什麼做學問?一天到晚考據訓詁,研究這個詞與那個詞的差別,這段話那段話的出處,從字面上解釋經典,把儒釋道學問拆解得面目全非。他們把訓詁和文字當成學問本身,就是不知道古人訓詁考證只是為明經服務的,古代是沒有單獨的訓詁學的。比如,到了漢朝,人們就讀不懂商周學者的著作了,學者們只好訓詁考證了,把那些文字、名詞、方言、人名地名、名物數度搞清楚。毛亨、鄭玄、馬融等大儒都在做這件事情,如許慎的《說文解字》等等。到了民國開始學習西方,單獨搞了一個文字學,他們對大篆、小篆、漢隸、楷書等等文字的變革和字義的變遷進行研究,說穿了就是字典,屬於工具書。

文字、訓詁、音韻古稱為「小學」,目的是為了後人理解古人的著作,但它卻不是學問本身,所以陽明先生是明確反對讀書人咬文嚼字、死記硬背、訓詁考證的。他說:「學者讀書,只要歸在自己身心上。若泥文著句,拘拘解釋,定要求個執定道理,恐多不通。蓋古人之言,惟示人以所嚮往而已。若於所示之嚮往,尚有未明,只歸在良知上體會方得。」讀經典要入心,學問要服務於自己的身心才行。還有,經典只是指向真理的指路牌,並不是真理本身,拘泥於文字有什麼意義?

道無影無形,怎麼可能通過有形的文字表達出來呢?經典只是指著月亮的手,並不是月亮,月亮在你的心裡,要自己去尋覓。所以陽明先生提醒我們:「道無方體,不可執著。卻拘滯於文義上求道,遠矣。……若解向里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亘古亘今,無始無終,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

友:我在網上和生活中也接觸過不少學者博導,開始都很激動和崇敬,積極請教,以為能學到東西,結果都是以失望告終。一個是他們名利心太重,喜歡談經世致用;二是說出來的東西都是書上的,不如我自己去查查百度。我也沒有排斥他們的意思,只是感覺他們說出來的東西一點意思也沒有。學問在您這裡是活潑有趣的,在他們那裡是死氣沉沉的。

我:這裡的區別在於學問為己還是為人的問題。《論語·憲問》里有,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這個「己」就是陽明先生說的心靈這個「真己」,而「人」就是肉身或別人等心外之物。上述兩種學者教授的共同點就是「學問為人」,他們執著於心外的肉身,汲汲皇皇於俗世的名利,所以他們都是屬於有知識沒學問,聰明而沒有智慧的人,即使讀書萬卷還是遇名利動心,遇生死魂飛魄散的煩惱無明之人。

有的學者訓詁考證,東抄西摘,著作一大摞,但反觀其人,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這樣的人與不讀書的人有什麼區別?他能給別人什麼幫助?所以,陽明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後世儒者又只得聖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為記誦詞章,功利訓詁,亦卒不免為異端。」

你看,「記誦詞章,功利訓詁,」是異端啊!當下許多傳統文化愛好者也熱衷於搞這一套,他們沒有看到,專家學者搞訓詁考證和文字研究,那是他們的職業,其性質和工人農民一樣,他們出書講課都是為了賺錢養家。他們從小開始上學直到工作,都是為了找一個好飯碗,然後為了保住飯碗,一輩子在院校或研究所度過,按照工作單位和體制內的要求做研究,論資排輩,教授、博導、院士一級一級往上爬,到老也沒有自己的獨立思想和見解。可嘆許多學子不明此理,為了聽課培訓花費了許多金錢和時間,豈不知這些學者教授自己還沒明白什麼是學問,學生又能學到個什麼?

所以,我經常提醒國學愛好者,你們都是有工作的人,時間有限,如果業餘時間也像個學者專家一樣訓詁考證咬文嚼字,學了滿腦子的知識,有什麼用?人家搞這些研究有工資拿,你呢?既浪費了時間,又一分錢的報酬也沒有,還沒時間照顧家人。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卻於己毫無益處,傻不傻啊?

友:我在讀到您公眾號之前也參加過許多高大上的培訓,什麼國學講座、內觀、禪修、靈修班,後來才發現全都是忽悠人騙錢的。他們騙人的套路很深,也能讓你一時之間找到一些感覺,然後心甘情願地掏錢,結果一回到生活中還是一團糟。說起來我也讀了不少書,雖然沒有變成書獃子,但比書獃子也好不了多少,我現在遇人就談古論今,吹牛顯擺,好為人師,其實就是您說的故事員。

我:你也是書獃子的一種。書獃子分兩種,一種是教條主義的書獃子。這種書獃子是為讀書而讀書,死讀書讀死書,不知變通,不懂人情世故。他們說話辦事往往不合時宜,讓人感覺既好氣又好笑。他們還喜歡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有時又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一有麻煩就退避三舍,一副與世無爭,又自以為是的樣子。《履園叢話·笑柄·不準》中寫道:"為官者必用讀書人,以其有體有用也。然斷不可用書獃子,凡人一呆而萬事隳矣。"看到沒有?「斷不可用書獃子」,所以,讀書人要「有體有用」才行。

還有一種是華而不實型的書獃子,你大概就屬於這一種。這種書獃子往往從外表看不出來,很能迷惑人。他們看上去很博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說起來口若懸河,一本正經的好為人師,其實都是紙上談兵,徒有其表,根本不具備解決現實具體問題的能力。諸葛亮評價這種人道:「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雖有千言,實無一策」就是這種人的本質。其實,諸葛亮沒看出來,他的學生馬謖就是小人之儒的代表,他滿腦子兵法,說起來頭頭是道,讓人肅然起敬,其實「雖有千言,實無一策」。

友:哈哈,沒想到我也是書獃子的一種,這個我認!

我:在讀書問題上,要記住陽明先生的教誨:「文字思索亦無害,但作了常記在懷,則為文字所累,心中有一物矣」,這句話是對文字和思考的一種正確態度。其含義是,文字和思考雖然無害,但依然只是下學,屬於知識範疇,再多的知識也是心外之物。如果讀書不入心,領悟不到文字背後的上達學問,加之又不去切切實實地修行,結果就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獃子。

前面提到的大儒李二曲,他做學問始終強調一個"實"字,注重實學實修。他認為,所謂實修,就是默坐澄心、悔過自新、明心識體。這其實就是漸悟的次第:通過靜坐去私慾純潔心靈,然後時時覺察三省吾身,最後心如明鏡、明心見性、認識本體,這樣就悟道了。李二曲說:「走路要腳踏實地,千萬不要踩空了步子,如果一個人只知道空談理論,而輕視實行,那就像走路踩空了步子一樣,難免是要摔跤的。」

空學誤己,空談誤國,說千道萬還是一句話,不要執著與文字和大腦,而是要用心領悟經典,切實修行去私慾致良知,這樣才能有體有用。

友:明白,兩點,一是讀書不修行就是玩物喪志,到老一場空。二是,老師反覆強調讀書入心,我太喜歡思考辨析和邏輯推理了,看來我還要把您的《以心印心讀經典》多讀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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