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一座城市的軌跡

海口,一座城市的軌跡

辯解:海口不是我的家鄉,也便無從「呼愁」。

資深島漂韓少功先生有段話很精彩:

「海南就是這樣,海南是原有的人生軌跡的全部打碎並且胡亂連結,是人們被太多理想醉翻以後的暈眩和跌跌撞撞。」

斷章取義的話,「海南」這個名詞可以任意替換為祖國的任一人口流入地,無數人的命運隨著近四十年來共和國的轉變而轉變。作為一個靜默的觀察者,我也在一直在探尋著海口的軌跡,像尋找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題目的答案。

A. 熱風與冷潮

當我回想起第一次來到小島的時候,記憶也都被熱浪環繞:海口東站出口處五顏六色的傘和黝黑的脊背、摩托車拉客的糟雜聲,還有漂浮在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腐敗的味道,這樣潮濕且燥熱的夏天竟要佔到全年的四分之三。

我迫不及待地去看海,海口的海並不好看,北面的瓊州海峽有些狹窄,海水很不幹凈,浪潮極為緩慢,我不想像別人一樣把腳放進這樣的海水中來安置自己的新奇。

我住的城市從不下雪,但這的冬天並不暖和,樹榦上凍僵的壁虎伸出一隻奮力向上攀爬的手,抓不到任何希望,它沒能挺到下一個暖日子。冷雨如碎屑般滴打在傘上,滲入毛衣,關於海口的冬季,衣服和被褥都會有一些潮濕。無休的生長和腐敗,不止兩季的落葉和開花抹殺掉了關於季節更替的感知,讓人尤其懷念北方春風醉、秋葉枯的日子,可無論在哪裡,總會有抱怨與羨慕。

一隻小船在海甸河上

B. 城市的價格

我穿梭在海口的黃金地帶,高樓大廈和成熟的商業區環繞在這片被藍色鐵皮包圍著的工地,有巨大的攪拌車時不時進進出出。這裡的房子和書架上的成功學一樣,一直是這座城市的暢銷品。

走入商業街的拐角,我看到「海口,你好。」這會讓人感受到有些可愛的友好,一個昭示著城市溫存的文化符號,但兩隻覆蓋著水泥的小鐵皮車並列停靠,侵佔了人行道,原來這只是那片工地面朝十字路口的一面廣告牆——「某地產,僅一萬八千元/平方米起」。

這座城市裡的價格還有:

公交車,一元。

可口可樂,三元。

挂號費,六元五角。

腸粉,七元。

粉湯加蛋,八元。

冰沙清補涼,九元。

……

不變的或正在上升的價格,構建起城市生活的秩序,以及城市淘汰機制。「廣場」,逐漸消解掉最初關於革命與人民的意義,演變為市民購物和娛樂的場地。一座座商業廣場落成,衣服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快消品,在這個季節選購,在下個季節拋棄。各個連鎖超市裡整齊地擺放著無數看似便宜實則昂貴的商品,五顏六色的包裝與緊密堆積的視覺衝擊刺激著我們買下更多的商品,生產出更多的垃圾。

太多被人為創造的節日教唆我們去購買更多的東西,商鋪的霓虹燈點燃城市的繁華。在這座城市的內核里,資支驅動的消費主義為我們編造了無數的幻想,給我們注入一支又一支鎮痛劑,看人們逛街時手中捧著的甜味飲料,成為我們汲取幸福的新養料。

這座城市是海南的政治中心,同樣也是資源的中心,它被所有人看好,它被大家一齊靠攏。一些「海漂」自以為找到了一座階級天窗尚未關閉的城市,希望在這裡實現所謂的夢想:頭頂某代號高校的大學生們身穿廉價西裝,躊躇滿志地將自己的簡歷遞給地產巨頭;中學輟學的美髮店的洗頭小妹在每個清晨,跟著主管大聲喊出自己的夢想;那些曖昧的老街道里住著祖國各地的姑娘們,面朝鏡子,緊張地修補自己的妝容。

土豪新貴們早已肆意買斷了這些廉價的「夢想」。智力和創造在這時代得不到足夠的尊重,資本和權勢,取得了歷史上最為無可爭議的尊崇地位。

海口,你好。

C. 過客與居民

萬綠園的門口和天橋上擔著扁擔賣水果的阿姨坐了一個多小時的破舊且顛簸的城鎮班車,又轉了半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來到這裡,兜售著她的田地里炎熱的痛苦,也會偶爾欺騙外地的遊客。三年來,我無數次經過這裡,從遊客變成熟客,看著遊客們帶著新奇與快樂,咀嚼,然後吞咽這些不熟悉的熱帶水果。

和許多自降生時命運便寫滿了辛苦的海南女人一樣,三年前的我在海口街頭第一次坐海南阿姨開的三輪摩托車,囊中羞澀的我卻不忍心討價還價。阿姨,您還好嗎?雙創後的這兩年在做什麼營生,生活是否如意?請告訴我,但是我永遠也聽不到回答。

在一些人口眾多的老社區,加蓋了許多層的民房被隔成一間一間,每一間都有廚衛,並能放下一張小床和一張桌子,這樣的一個房間每月需要五百塊左右,大多租給了打工者。房東會在清晨買一份銷量領先的都市報,鑽進早茶店,然後再拐去菜市場,給家人帶回最新鮮的魚與蔬菜。

在過去的幾年裡,我環繞了整個小島,見過太多友好的島民,帶給我滿心的安全感。在許多時刻,我自以為理解了他們的生活,讀懂了這座小島,但事實上遠沒有,小島如今的複雜程度遠超想像,即使生在小島長在小島最知悉小島的人,也並不能把握住自己曾經熟悉的小島。

坐在小學門口的路邊花壇上等待孩子放學的男人,一手執筆,一手翻動著花花綠綠數字的小本,探索著彩票世界裡數學的奧妙。對於孩子的數學成績和踢足球的小事,他漠不關心,騎著電動車帶孩子回家吃飯。

我在老街走了幾十遍,發現大部分人過得都比我快樂,其餘的那部分人,憂愁寫在了他們辛苦維持生活的臉上。日子一天天過去,但察覺不到什麼變化,直到有天我發現對岸的高樓大廈的外牆紛紛裝上了五顏六色的燈,繽紛多彩的海灣構築起城市的形象與標誌,但我們知道,這座城市依然塞滿了骯髒與貧窮。

下一秒,綠燈就要亮了,路口的電動車已經如潮湧般出發了,這些紅細胞在交通管道里肆意地衝撞著,視規則不見,卻被更深層的秩序牢牢壓制著。再下一秒,看著往來的車流,路口只剩寂寞。

路口

D. 海島的味道

我把一條青芒沾了椒鹽;把一塊水煮雞蘸了醬料;把紅色的基圍蝦蘸了醬油……妄圖把一切可以和小島產生聯繫的食材都沾上小島的味道,以獲取更加綜合的營養。

有人說海南的肉食很硬,能鍛鍊出好的牙口,所以長壽老人才多。也許他未見田地里老人的辛苦,田邊赤腳的老人緩緩前進,身後是牽著的一隻碩大的黑水牛,海南的味道,老人和黑牛比任何人嘗過的都多。

摞滿金桔的盤子和其他佐料被放置在桌子上,鐵絲加固的壞掉的塑料凳子即將淘汰。瓊菜,因為生產力落後無法產生複雜的工序,現常被說為追求食材的原味,大多簡單烹煮,輔以簡單而又特色的佐料,藏匿在各個小巷,昂貴的價格卻不輸許多餐廳,同時也充滿了對食客咀嚼力的考驗。

一個普通的文員在下班後回到出租屋裡,打開電飯煲為自己煲了一鍋湯,打開一本剛買的書,但讀起來似乎有些吃力。她還有很多書,在並不算大的房間里摞滿了兩個書架。她說「但,書會讓我的內心變得安穩。」湯煲好了,書只翻了幾頁,我猜,湯和書的味道應該都不算單調。

事實上,海口的味道並沒有特點,這裡充斥著全國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各種味道,餐飲業的工業式發展與多元的人口構成帶來的多種味道使得文化之間相互畢恭畢敬,暗藏著一種以飲食文化為體現的新的城市秩序。

冷冬,攤主在售賣兩種水果

E. 美麗島

中國人的內心是詩意的,在面對海口深情的落日與絢麗的晚霞時,往往陶醉於此。試想,五百多年前降生於這座城市的海瑞,在跟隨母親艱難成長的時候,是否會被這自然的溫情所觸動,因而流淚。胸懷偉大理想的偏執少年,面對這般醉人的景色,會心生出怎樣的詩意?

一百年前,水巷口旗幟飄揚,各色人物來來往往,為國奉獻的英雄和買辦場上的投機家們,都如曇花般一瞬而過,歷史沒有留下他們的名字。他們也不曾設想過,一百年後這裡又上演著和當初一樣的劇目。

六十多年前,解放軍的一支隊伍搶灘登陸到白沙門島(今海甸島)的時候,其實是迷路了,在炮火中扛了一整天才被友軍營救,他們也不曾想過,這個遍地水塘子的破島在六十年後是這般美好的模樣。

二十多年前,海南房地產崩盤的時候,南下買房的東北下崗職工也不會想到,一個時代結束了,一個時代開始了。

在數億宣傳費的大行動下,雙創取得了應有的成功,我看著這座城市越來越乾淨,越來越整潔。上空的飛機在夜幕中向下緩緩飄來的時候,也會看到這座極具生命力的城市——燈火璀璨,熱鬧非凡。

面對無邊的大海,你以為擁有了無限的自由,可時間久了,你一樣會發現你被這小島所困。海口和所有的城市一樣,走過應該走過的軌跡,出現應該出現的事物。可你知道,當城市開動的時候,零件只有無條件地服從,壞掉的零件很快會被替換掉。一顆椰子,在沒有人打擾它的時候,它可以在樹頭安靜地欣賞夕陽,有一天它會老去,壯烈地落在沙灘上,然後被海浪捲走,去環遊世界。

可現在,我們只能在這裡孤獨地自由,自由地無用。

世紀大橋下(該圖來自網路)

首發:中文讀書文藝會(ZWDSW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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