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齡官:我是大寫的齡官,不是小寫的黛玉
這是心秋的第三十六篇紅樓文。
紅樓夢裡最著名的辦公室戀情莫過於賈薔和齡官。
只可惜曹雪芹對這兩人著墨都不多,特別是齡官。賈薔自不用說,雖然是賈府的正派玄孫,但被一個賈寶玉佔盡了第三代的光芒,他偶爾能出個場就已經是邀天大的幸了。
可齡官不一樣。從第三十六回她和寶玉的對話來看,絕非紅樓一眾女子一般,可以泛泛而談,更何況還有之前不久的齡官畫薔,這一場景就畫面感而言,完全可以和黛玉葬花、寶釵撲蝶、晴雯撕扇等,相提並論。
後四十回里沒有齡官出現,絕非曹雪芹本意,應該是被高鶚忽略了。
辦公室戀情首先要有一個辦公室。
這個辦公室就在賈府的專用戲班裡面。以這個專用戲班為班底的賈氏演藝公司的CEO正是賈薔。
賈薔靠著一張俊俏臉龐,通過名義上的乾爹實際上關係不明不白的賈珍,在賈元春被選進宮中那個風雲際會的時代里,立於潮頭,在賈府拿到了第一筆風投。
創業初期,他遠赴姑蘇,在閱盡當地適齡女子之後,終於找齊十二個身材好氣質佳膚白貌美的女孩,成立十二樂坊,統一包裝,帶回京城。
賈氏演藝的處女秀是在元妃省親一幕。效果是轟動全場,結果是造星成功。不僅有當時的貴妃欽點,還有後來的寶玉追星。
原文第十八回:
那時賈薔帶領十二個女戲,在樓下正等的不耐煩,只見一太監飛來說:「作完了詩,快拿戲目來!"賈薔急將錦冊呈上,並十二個花名單子。少時,太監出來,只點了四齣戲:
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緣》,第四齣,《離魂》。
賈薔忙張羅扮演起來。一個個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態。雖是妝演的形容,卻作盡悲歡情狀。剛演完了,一太監執一金盤糕點之屬進來,問:「誰是齡官?"賈薔便知是賜齡官之物,喜的忙接了,命齡官叩頭。太監又道:「貴妃有諭,說`齡官極好,再作兩齣戲,不拘那兩出就是了。」賈薔忙答應了,因命齡官作《遊園》,《驚夢》二出。齡官自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戲,執意不作,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賈薔扭他不過,只得依他作了。賈妃甚喜,命"不可難為了這女孩子,好生教習",額外賞了兩匹宮緞,兩個荷包並金銀錁子,食物之類。然後撤筵,將未到之處復又游頑。
這是齡官的第一次出場,這一幕很有意思。
首先是元妃點的這四齣戲,竟無意間貼合了賈府的走勢和寶黛之間的情緣糾纏。
其次,貴妃有諭旨,讓齡官再唱兩出,這回元春倒是沒有點名目,是賈薔命齡官唱遊園驚夢,但齡官卻以沒有練過為由,堅決不唱。
這裡面體現了三個問題:
一是賈薔雖是老闆,但卻不是一個稱職的老闆。他以為自己能揣摩上意,點了兩出他以為元妃會喜歡的戲,結果元妃卻對齡官自作主張唱的戲叫好。而且賈薔作為老闆卻不了解下面的情況,胡亂私派,根本不知道齡官不會唱他點的那兩出,典型的行政干預專業。
二是齡官有匠人精神。匠人精神的特點就是專註。我是張學友我就絕不唱雙截棍,我是費玉清我就絕不講正經段子,所以齡官堅決不唱她不會的,這是職業態度最好的體現:有敬畏感。
三是為什麼一般職場都反對辦公室戀情?特別是上司和下屬那種。這段描寫里就有很好的體現。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誰叫你不僅管我,還愛我呢!
我們再來看看這個齡官到底有何獨到之處?
原文:且說那寶玉見王夫人醒來,自己沒趣,忙進大觀園來。只見赤日當空,樹陰合地,滿耳蟬聲,靜無人語。剛到了薔薇花架,只聽有人哽噎之聲。寶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細聽,果然架下那邊有人。
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裡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寶玉心中想道:「難道這也是個痴丫頭,又象顰兒來葬花不成?"因又自嘆道:「若真也葬花,可謂`東施效顰,不但不為新特,且更可厭了。"想畢,便要叫那女子,說:「你不用跟著那林姑娘學了。"話未出口,幸而再看時,這女孩子面生,不是個侍兒。
再留神細看,只見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寶玉早又不忍棄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見他雖然用金簪劃地,並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寶玉用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裡用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什麼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
在薔薇花架下劃薔字,寶玉不明就裡,以為這個人在東施效顰,學黛玉春分時刻葬桃花。
而且,文中有說這個人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不僅長得像黛玉,就連深情之間都大有林黛玉之態。
再看後面第三十六回寶玉慕名找齡官,追星追到十二樂坊住處時,先看見齡官原來就是當時劃薔字的那個人,再看見賈薔在齡官面前賠笑服軟,買金絲雀來以圖逗樂齡官,結果眾女子都笑了,唯齡官冷笑。
她說:「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干這個。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
緊接著齡官又說:「那雀兒雖不如人,他也有個老雀兒在窩裡,你拿了他來弄這個勞什子也忍得!今兒我咳嗽出兩口血來,太太叫大夫來瞧,不說替我細問問,你且弄這個來取笑。偏生我這沒人管沒人理的,又偏病。」。
聯繫到冷笑、咳血,以及寶玉眼中的大有林黛玉之態,很多磚家就此斷定這又是一個林黛玉翻版。
林黛玉翻版,難道這就是齡官的獨到之處嗎?
齡官表示,我不服。
她說:我不是小寫的林黛玉,我是大寫的齡官。
可能很多人看到這裡也不服,為什麼心秋要把齡官和黛玉這樣故意區別開來?
明明在第二十二回里,曹雪芹不是寫過有一個小旦大家都覺得像林黛玉,甚至還引起寶黛一場風波嗎?
那個小旦不正就是齡官嗎?
她還真不是。
包括87版紅樓,齡官和這個小旦都是同一個演員演的,其實是鬧了一個烏龍。
那回叫戲班是為了給薛寶釵慶生。原文有這麼一句話:「至二十一日,就賈母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戲,昆弋兩腔皆有。」
首先,這個一班新出小戲並不是賈氏演藝十二樂坊那個戲班新排演的戲目,而是外面新出來的小戲班。
為什麼?
只因為後面那句昆弋兩腔皆有,前面講齡官有匠人精神的時候就說到了,他們個戲班只會唱弋腔,不會唱像《遊園》《驚夢》這樣的崑腔。
其次,不僅前面賈母在調侃鳳姐,因為要給寶釵慶生故意敲詐她二十兩時,說了一句「這個夠酒的?夠戲的?」意思是這回請戲班是要花錢的。賈母作為賈府的最高行政長官,看自家的戲要花錢?這就好像楊受成想聽容祖兒唱揮著翅膀的女孩要掏錢一樣荒誕。
就包括在上面那一段話中,一個「定」字也足以表明了這個戲班是外面的,自家的戲班用的應該是「點」戲,而不是「定」戲。
最後,寶玉在第一次和齡官正式見面時,也就是看見有個人在薔薇架下劃「薔」字的時候,對這個人很眼生,而在此之前他和大家一樣,也認為那個小旦長得像黛玉,還因此引起了他和黛玉的第三次世界大戰,這麼讓他印象深刻的一個人,他沒有理由忘記。
由此說明,這個小旦並不是齡官。
所以,不僅曹雪芹是在給大家說,這回我真的沒有把齡官當林黛玉的影子來寫。
就連心秋也覺得齡官其實是大寫的齡官,而不是小寫的林黛玉。
因為還有賈薔的回應來體現:最終他是把那隻金絲雀放了的。
「賈薔聽了,不覺慌起來,連忙賭身立誓。又道:「今兒我那裡的香脂油蒙了心!費一二兩銀子買他來,原說解悶,就沒有想到這上頭。罷,罷,放了生,免免你的災病。」說著,果然將雀兒放了,一頓把將籠子拆了。」
雖然高鶚並沒有領會到曹公的意圖,從此沒有再寫齡官,但按照紅樓夢裡每個人的命運在前方都有高能預警的慣例,從這樣的描寫來看,齡官最後應該是以自由身離開了賈府,天高任鳥飛。
而這樣的獨立精神,是無論像黛玉的林紅玉和晴雯,還是黛玉本身,都不具備的。
更何況,寶玉深悟「人生情緣,自有分定」這一重大要義,從此專情於黛玉,靠得還是齡官在這一幕的點撥。
心秋想:
活出自己吧,每個人都應該做大寫的自己,而不是小寫的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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