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最大的收穫是確認了自己沒本事

04-02

1.不著痕迹

過去一年裡最大的收穫是意識到自己沒本事。「沒本事」三個字真是萬難啟齒，萬難承認，但不得不認。

有一回一個朋友來找我，等了兩三個小時，我在會議室里一場接一場地開會，手機倒扣在桌上，全然不知。

一個同事看客人等了太久，過去跟他說：「我要喝杯咖啡，你陪我下去買一趟吧？」

後來我聽說這事兒，心中著實一驚：明明是想緩解別人等待的無聊，卻說成是自己想要喝咖啡請對方「幫忙」一起下去一趟。

這種幫忙讓人舒舒服服接得住，這個事情讓我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沒本事，以我的情商是沒辦法這麼成熟地做事情。

幫別人這事兒玄機百般，幫別人千萬不要顯得自己多高明。有的時候，你準備幫別人，但別人並沒有準備好接受幫助，所謂「禪機未到，雖點不中」，這時候硬幫就要生怨。

有的時候，可幫可不幫，盡量就別幫，因為你打著「及時雨」的大旗，侵吞了別人建功立業的機會。

就算真的幫，是出手幫，還是出資源幫，還是只在關節點上提點，都是差別。關鍵還要看是否站到對方的角度，如果純粹站到自己的角度，或是事情的角度，這個「忙」幫得別人接不住，除了提醒別人「你沒這本事」，並沒有更多的長遠益處。

《紅樓夢》第四回里，原先葫蘆僧對賈雨村貧賤之際多有幫襯，結果事到臨頭：「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意，後來到底尋了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他才罷！」

幫人的姿勢如果不講究，跟羞辱人其實無異。

直面問題，解決問題是一種本事。我一度以為自己具備這樣的本事，後來發現這種感覺良好，來自於直面的問題沒有指向內核。

我只是在面對事實的結果，而不是面對事實與事實角力的地方。

一個被動的接受者誰都會做，但一個決策者是需要訓練的。

我以前第一次內部創業的時候，項目非常成功，至今提起那個項目，很多人都還知道。後來因為和老闆在股權上談不攏，而且他空降了一個總經理來做我那個項目的CEO，我就選擇了安靜離開，重新加入一個創業團隊。

去年我做了一件事情是把那位總經理請到了辦公室，當面跟他道了個歉。我覺得我在當時沒有積極主動地直面和解決問題。老闆沒有股權的意識，我可以拉上投資方一起去勸他啊！而且我可以爭取那位總經理的支持一起去爭啊！最後，就算我不是CEO，可是那個總經理確實增強了我們的變現能力，我委屈個一年半載又算什麼呢？

我選擇了逃走，選擇了一個最壞的雙輸的格局。看起來瀟洒，其實就是沒本事。

我見過很多類型的CEO，接觸久了就能夠通過一些簡單的對話感知對方的氣場和狀態。當看別人的時候，情形就顯得很清楚。

有一種狀態非常常見，你會看到ta非常地「不定」，坐下來聊事情，5分鐘裡面要滑開手機七八次，或是突然想起來要打一個電話。真的有什麼緊急事務你馬上處理公司就會倒閉、地球就會爆炸嗎？也並沒有。

我發現這種「不定」比「不安」更可怕。「不安」通常有明確的危險來源，因此也不會有機會出大亂子，「不定」卻是一種隨波逐流的狀態。

可是「忙起來」對CEO來說真的非常有誘惑力，這是一種謀求內心安全感的行為，因為這一天下來完成了很多件具體可見的事情，ta會感覺有一個進度條正在實實在在地被推進，內心會產生一種充實感。當一天過去，回家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又拚命了一天。

但是事實上，很多慌亂中的連滾帶爬非常可疑。CEO 要處理的事情，實際上大部分是不可能像計件工作那樣被度量。

所以，說到底，直面問題、解決問題依然不算是一種真本事。

就算你直面了很多問題，也著手解決了很多問題，但這些問題真的是需要你來解決的嗎？

在一家創業公司、在現實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問題根本是永遠解決不完的。

真本事是什麼？

昨天在廣州和美麗閱讀的CEO風端先生聊天，聊到他有段時間專心研究黑客增長（growth hacking），看了很多書聽了很多人講，他覺得很少有人真正講到點上。太多人把精力花費在研究黑客增長手段，但真正重要的，其實是你的目的，是「增長」本身。

解決問題的核心是「增長」，在「增長」的過程中很多問題自然而然就被化解了。只有真實的「增長」才能把問題產生的環境一鍋端。

所以，定義問題才是更深層的真本事。什麼才叫定義對了問題，要看你是否在增長中整體優化生存環境。

這也是我很長時間裡才意識到的。

對一家公司（或一個人的人生）來說，有很多決定是你做錯50次都不會傷筋動骨的，有的決定如果做錯是一擊致命的。只有承認自己在大部分領域沒有本事，才能力出一孔，把力氣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解決「不定」的狀態就是要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不再試圖去操控一切。

在承認自己沒本事之後，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大量放手，讓比自己有本事的人發揮ta擅長的事。

我只去定義在當前時間點、當前人力約束、當前預算範圍內，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然後對自己或對他人提出要求，提出時限，提供資源，提供腦力。

沒本事的人，就應該讓別人更有本事。所有解決核心問題的方法就都是好方法。誰解決了，誰有本事。手下人都比自己有本事，這才是老闆的真本事。

我並沒有做到這一點。

講了一些很虛的東西，卻真真切切是過去一年半之中最痛最艱難也最感恩的感受。讀的人讀完可能也覺得有啟發，但是我想說的最後一個道理是，它們其實對你全無益處。

以前禪宗里有一段公案。說的是香嚴法師佛法修為很到位，佛理全通全懂，他講《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老和尚坐底下聽就嘿嘿一笑。香嚴知道自己只是懂了道理，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自己全然無知。

於是他上山修行，頭一年別人上山看他住在一個破茅屋，他說窮到「無立錐之地」。隔年又去看他，他說：「去年貧，未足為貧，今年貧，始是貧，去年貧，猶有立錐之地，今年貧，錐也無。」

後來他修行歸來，再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老和尚會心點頭。

一個人看到的、聽到的、學到的都不算數，只有遇到的、做到的、證到的才是你自己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