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的李庄
盧溝橋事變後,抗日戰爭全面爆發。1937年7月,北平淪陷。一個月後,困守北平的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婦,決定離開北平。而此時的林徽因,肺部已經出現了空洞。
提起林,我們大多數人想起的都是在「太太的客廳」里自在優雅的沙龍女主人,她如臨雲端般的美麗,以及她身後留下的諸多情事趣聞。然而,每一個人窮盡一生都在尋找的自我,也許並非時常出現在軟紗帘子和一樹丁香之下,起碼在她這裡,正是在流亡中,在病痛中,在李庄,她才真正成為了林徽因。
此時的梁家,已經從開始流亡時大不一樣,他們拋棄了北平精緻的一切,除了書籍論文和工作必備的儀器,彷彿在失火的博物館中,人們總會捧起自己最珍貴的一件寶物。而林徽因的肺病,梁思成的脊椎組織軟化,無不在這場燃燒到生活邊緣的大火中,向他們吐露黑煙。從北京到天津,從天津乘船到煙台,轉車到濰坊,青島,之後再到濟南,鄭州,最後方抵達長沙。而此時,日軍將他們臨時的住所轟炸成一片廢墟,戰爭的殘酷不由得人憂鬱,他們又終於要奔赴遙遠的大後方——昆明。
從北平北總部衚衕3號太太的客廳,到四川李庄某處的一個破舊的小院子,這戰火與荊棘的道路上,她的臉一天天消瘦下來,但唯一不變的,是眼裡那道清麗的光。去昆明的途中,他們應邀到沈從文的老家去看看。湘西一如往常的平靜安撫了在戰火中顛沛的人們,可短暫的良辰美景,並不能抹去肉體上的折磨。走到湘黔邊境的一個小縣城,林徽因病倒了。
她得了肺炎,徹夜咳嗽,沒有醫院,沒有抗生素,甚至沒有地方可供住宿。一場大病,彷彿抽盡了林的生命能量,它如同一個臨界點,在未來的人生里,疾病的陰雲時常籠罩在頭頂,她不再是那個滿臉膠原蛋白,可以揮霍青春的女子,而成為了一個真正直面生活的婦人。
剛到昆明,梁思成脊椎病就發作了。在逃亡路上,他每天都要在襯衣里穿一件鐵架子,以支撐身體,可這次發作導致的肌肉痙攣讓他整夜難眠,疾病將他捆綁在了帆布椅上,而此時的林徽因,才開始展現屬於那一代知識分子特有的擔當。她每天堅持越過四個山坡去給雲南大學的學生補習英語,用脆弱的肺面對高海拔的山;她擔任家裡全部的勞動,生火做飯,做從來沒做過的粗活累活。流利的英語,高超的社交技能,清秀的外表,都幫不上她任何忙,唯一能倚仗的,是那顆勇氣滿溢的心。
他們心愛的建築事業並未荒廢,拿到工資的第一個月,林徽因便去購買了考察古建築用的皮尺,這種刻骨的熱愛並沒有白費,在昆明,世界建築權威刊物《筆尖》發表了梁思成的論文。他們跑遍了整個四川,而林徽因正如支撐梁的鐵架子一樣,在襯衫內發揮著堅強的能量。
幸好還有朋友。在給有人費慰梅的信中,她寫道:「我喜歡聽老金和若奚笑,這在某種程度上幫助我忍受這場戰爭……」他們的笑是寬慰和支持的象徵,也是友誼在戰火中開出的最溫暖的花。她還曾寫道,「思誠笑著,駝著背(他的背比以前更駝了),孩子們,現在是五個——我們家兩個,兩個姓黃的,還有一個是思永的,寶寶常帶著一種嫻靜的笑,長得越來越漂亮,而小弟是結實的……」家庭生活中的一點溫情,讓她更加堅信,自己雖然放棄了許多,但最終留下的,確實是讓生活得以完整的部分。
然而,這種生活也並沒有長久。1940年,林徽因帶著孩子和母親,前往偏僻的李庄。離開了朋友,離開了城市,生活給了她一個徹頭徹尾的真相。孤獨擊潰了她苦苦支撐的心理防線,與此同時,她又病倒了。肺病再次侵襲了她的身體,一連幾個月的高燒,她躺在床上靜靜觸摸著一生中最為艱苦的歲月,沒有醫院,梁思成只好自己給她打針,他們互相支撐著,翻越生命中漫長的嚴冬。
1941年,林徽因的弟弟在一次空戰中犧牲,命運似乎仍沒有放棄考驗這可憐的人們,面對妻子不容樂觀的精神狀況,梁思成選擇了隱瞞。「好比說我這種人需不需要活,不需要的話,這種懸著的日子也不都是奢侈?好比說一個非常有精神喜歡掙扎著生存的人,為什麼需要肺病?如果需要,許多希望健康的念想在她就很奢侈……」在給沈從文的一封信里,她疲憊的問詢。
林徽因有時會給孩子們讀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和《米開朗琪羅傳》,在這種朗讀中,她激勵著孩子們也激勵著自己,「這是未來的日子」,杜甫和陸遊後期的詩歌,將中國傳統文人的情懷傳遞給她,她終於選擇了希望和堅持。封閉的生活顯然不能再允許有任何迷人的幻想和洒脫,反而讓她將全部精神投入在古建築研究當中,她讀著《史記》和《漢書》,為研究漢代建築作文獻準備,就在李庄如豆的燭光和如豆的生命之火中,他們開始寫作《中國建築史》。喝著粗茶,守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戰火無法抹滅的那片「歸去來兮」。
我們如今談起林,津津樂道的總是她在泰戈爾歡迎會上的落落大方,是她和徐志摩在一起的女兒情態,是和金岳霖的山高水長,是和梁思成的相濡以沫,這些錯綜複雜的故事看似給她戴上了一枚女神的花冠,但也讓她的身影變得那麼不真實,她似乎總是隱藏在男性身邊,做一個柔和的點綴。但唯有李庄,是她與自己的戰爭,戰爭的對手,是她從未見識的生活,是一路的苦痛,是作為人必須承擔的責任,也是她為自己選擇的事業寄託。即使是那樣的日子,她唯一沒有放棄的,是內心對精神生活的堅守。真正的女神,不是穿華美的大衣,不是眼波的流轉,而是身體里的那一點「韌性」,那一點「忍耐」,那一點見過命運慘淡之後的熱愛和冷靜。
我時常在想離開李庄時的林徽因。坐在船上,看著水波里自己瘦削的身影,看著船中未完的書稿,槳聲燈影里的她,會想什麼呢?會想起那個陪伴她上街買菜的籃子?還是躺在病床上寫下的詩?或是給兩個孩子補過的襪子?還是因肺病而喝下的無數苦藥湯?也許她什麼都沒有想。戰爭結束了,他們終於熬到了春天。而也只有林徽因自己知道,這段被命名為「李庄」的日子,是她生命中格外深沉的苦和甜。
水聲潺潺如訴,經此一役,她才真正成為了林徽因。
文/魏謎底(簡書作者) 原文鏈接:林徽因的李庄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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