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也沒有六便士
中秋去了杭州一趟,其間讀了路易斯的《返璞歸真》,這是一本講基督教信仰的書,講人們對於上帝的一些困惑或者看似矛盾之處在作者眼裡該如何解釋,講如何從日常生活中推出那個「一」的存在。
我對於基督教,好奇而困惑。如果非要說信仰,那我大概屬於泛自然神論者,簡單可以理解為上帝在創造了宇宙和它存在的規則之後,將自己化身成宇宙以及世界萬物。即相信神的存在,但這個神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荒荒油雲,寥寥長風。有常無常,非假非空。既愛世間萬物,又與萬物合為一體。
這倒讓我想起與廚子的一段對話來,我和廚子都偏愛毛姆,愛那一點在滿世界的六便士中偏偏要抬頭看月亮的偏執與怪誕,愛內心如狂風暴雨肆掠之後所獲得的那一點點平靜,也愛那一點點對苦苦掙扎於六便士中不得解脫的世人的同情。廚子說,最近很糾結的時候,看了《人性的枷鎖》,從《月亮》到《刀鋒》再到《枷鎖》,主人公做了不同的選擇,高更(思特里克蘭德)遠離塵世,拉里是在城市裡出世,枷鎖的主角是入世,三個人都非常自省,對宗教和哲學的追問思考都非常多,最後按照自己的內心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我想了想說,我覺得按照《枷鎖》、《月亮》再到《刀鋒》的順序,大概分別是見自己,見天地和見眾生。見自己和見眾生都好理解,《枷鎖》本身帶有一定自傳的性質,主人公經過重重磨難,不斷地認識自我,認識世界,追尋和拷問自己的內心,最終成為一名醫生,獲得塵世的幸福。這是一個小男孩兒成長的故事,也是少年維特突破了自己的另一個版本,還是諸多普普通通的人多少都會經歷的過程,戀愛,失戀,走出校門,重新認識世界,不斷探索自己究竟希望做什麼,然後歸於平靜。
而拉里(刀鋒)的男主角則完全不同,拉里出場的時候,已經經歷過生死考驗,雖然也迷茫也追尋,但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基礎,如果說《枷鎖》像《射鵰》中的郭靖,一路上升級打怪,那麼拉里就像《天龍》中的蕭峰,出場便無敵是多麼寂寞,所剩的對手就只有自己。而拉里身上透露出的那種對大千世界的悲憫和通透,超以象外,得環其中的氣質,自然是見了眾生的境界。
但見天地,卻難以言說,我說高更去了以天為被地為盧的海島上,畫的也是天地,所以叫做見了天地。廚子問:你理解的天地是自然?我想了想,也是也不是,準確地說,應該就是上文所言的那個「一」,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則隨處而見,不可謂月已分也。月映萬川,流水星辰。
廚子並不贊同,她認為三個人都是在見自己,他們的哲學求索既迷茫又痛苦,加上本來都是求本心守本心的人,所以在求索的過程中還伴隨著現實行為中的各種選擇,讀了三本,三本都是見自己,見眾生,在眾生中參悟本相。
我後來想,其實我和廚子說的是一回事,我說的是三個人最終境界,而廚子強調了三個人在見自己過程中的掙扎,而無論三個人最終境界如何,都完成了對自我的認知,內心獲得了安定平和。
這內心的安定平和,大概就是我能想到的與幸福最為接近的定義吧。雖然很難:一方面,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小說主人公的機遇和天賦,開悟,某種程度上也是上天選中的人;另一方面,我們大概都很難做到如此的純粹,主人公的掙扎完全都是自我追求或者審視路上的找尋,完全是精神意義層面上的,月亮和六便士是如此對立,主人公可以輕易地分辨出哪個是月亮哪個是六便士,同時還對六便士不屑一顧。
而於我這種愚蠢的人而言,卻一邊在找尋月亮的存在,思考自己的本心,尋求內心的平靜與安寧;另一邊又在接受著六便士的誘惑,畢竟都是閃閃發光的東西,也許在不知不覺中就曾把六便士當作了月亮,一邊享受著六便士帶來的歡樂,一邊還告訴自己那就是月亮。何況,我也不那麼確信也許能帶來平靜和安寧的本身就一定不是六便士,也許也並不一定就要追尋月亮的,到底什麼是六便士,什麼又是月亮?
更難回答的在於,此刻終歸於平靜,是否下一刻就不會再起波瀾?今日方知我是我,那明日會不會覺得今日的自己其實大錯特錯?就像童話故事裡,王子和公主終於在一起了,未來的生活終究是怎麼樣?作者花了極大的篇幅來寫這個找尋的過程,又用極少的篇幅和極為極端的方式(某種意義上類似於降神,某一件事情吸引了主人公所有的注意力,再無暇他顧,以至於不再有時間精力掙扎和衝突)解決了找到月亮後,是不是六便士就不再閃閃發光,以及是否所有矛盾都可以用不在乎三個字來解決的問題。但是對於普通人而言呢?對於既想發憤圖強,也想好逸惡勞;既想富可敵國,也想青燈古佛;既想浪跡天涯,也想安家立業;既想認真過完這一生,也想就這樣吧;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的普通人來說,是否存在這樣一個時間點,悟了就是悟了,從此小舟從此逝,江湖寄餘生呢?
就我自己的觀察是,沒有。作為一個普通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找到那個能把所有時間和精力吸引過去以至於從此再無暇他顧的「月亮」,解決了此刻的矛盾和衝突,世事變遷,新的矛盾和衝突又會出現,老顧和廚子曾相隔萬里同時跟我說,年輕人多有內心衝突並不是壞事,所有一切都歸於平靜,反而也許意味著停滯不前,在自己的舒適區停留太久。我不知道毛姆七十歲的時候寫拉里是什麼樣的心態,但總是安慰自己說,孔子,也七十歲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聖人尚且如此,普通人,大概八十能做到就很好了吧。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我並不喜歡朋友圈流傳的那些什麼他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卻也擁有了幸福的一生,或者他放棄了很多很多,卻擁有了如何如何的書評,這些不能叫雞湯,但總覺得只是迎合了人內心想要逃避現實,消極遁世的那一面。畢竟,當我們專註地研究人類生活的空虛,並考慮榮華富貴空幻無常時,也許我們正在阿諛逢迎自己懶惰的天性。
我更傾向於,我們小心翼翼地去辨別月亮與六便士,在衝突和矛盾中不斷探索和認知自我,比起解決矛盾,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待矛盾,與矛盾相處,慢慢靠近事實的真相,在平和與衝突中,螺旋式上升,曲折地前行。畢竟,最終我們眼中的無倫是菲利普還是拉里,最後都不過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只有作者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也只有我們知道,我們在到達那個看似平淡結局的終點之前,曾經付出了怎樣的勇氣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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