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並不遙遠的小山村
如果不是因為工作,我大抵一輩子也不可能來到這個不知名的小村子。
尤其是在中秋。
來之前,前輩好心叮囑:「那地方肯定沒信號,中秋回不來,把要發的簡訊都提前發一發,把要說的話都提前講一講」
管老師在一旁拍著桌子呸呸呸:「什麼提前發一發講一講的,出行之前哪兒能講這種話的」
我回頭看看要同去的肖老師,肖老師朝我笑笑:「沒事兒閨女,有我呢,這幾天你就拿我當親爹用」
然而我真的開始提前發中秋祝福了,不是群發的那種倒著都能背下來的祝福語,而是每人一首量身定製的藏頭詩,整整寫了一夜,不是全部,唯長輩和領導而已。
我無比惜命的覺得——不能發盡,不能了無牽掛。
一大早上,一條一條發出的時候,竟然沒出息的哭了。我一向如此,即使是一場期盼已久的旅行,想家,都是要在沒離開北京之前就開始的。
縱使我已表示祝福收到就好、清晨忙碌的話就不必特意回復,但每位收到信息的長輩和領導還是都很快回復,大約是因為發出的信息里解釋過了為什麼提前發,所以回復里致謝或回祝的極少,更多的是:「一定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己」、「注意飲食衛生」、「什麼什麼一定要帶」、「到了一定想辦法報平安」、「今年的月餅吃過沒有?我一會兒給你送點去?」、「回來之後一定一定要第一時間和我聯繫,不要發微信,打電話,非得聽見你聲兒我才能踏實了」……
哎!喲!喂!
不帶這麼考驗我的吧!
事實證明,我確實沒經住考驗,捧著手機,坐在椅子上哇哇大哭,撓著桌子嘟囔著我真的不想去了。
關老師說:「誰誰一哭,我就覺得她是個小小孩兒,還帶一邊兒哭一邊兒抽抽的呢,老想給你買冰淇淋哄你」
但是我沒吃冰淇淋,我吃了兩個牛肉月餅,我們年級組顏值擔當、秒殺一切小鮮肉並俘獲了大批少女心的地理男神給我的:「來,別哭了,嘗嘗,可好吃了」
我一抽一抽的把月餅撕開、送進嘴裡——我的媽呀,太好吃了!登時就把眼淚憋回去了。隨著楊老師的一句:「喲,還真不哭了」全辦公室集體哈哈大笑。
突然想起三歲那年我媽出差,我站在樓道里跳著腳兒嚎啕,不肯回屋,我爺爺說:「乖,跟爺爺回家,爺爺給你拿雪碧喝」
我立刻不哭了,開開心心地進屋喝雪碧去了。
沒想到,25年之後,這招兒對我竟然還管用……
進村是頗費了一番周章的,我們的車走到一半,司機就不認路了,也沒有車可以帶路,只能等著村子裡的人來接。
來接我們的是一對兒中年夫妻,我們再三致謝,說實在是太麻煩他們了。夫妻倆連說不麻煩不麻煩,妻子告訴我們:他們夫妻二人在村子裡經營著一家客棧,因為無車可入村,所以他們經常要來接進村的客人,已經習慣了。
先生在前面給司機指路,妻子則坐在後面同我們閑聊,看見我,說了句:「呀,看你這麼小,趕在中秋出來,肯定想家吧,你們領導咋這樣,讓你來,不能在家過節,跑這麼老偏的地方來,你媽得多心疼啊」
我眼淚又湧出來了。
肖老師趕緊說:「可別招我們孩子了,我沒帶著牛肉月餅啊」
進村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想辦法裝上網,肖老師要給領導發照片還有每日的工作日誌,微信也不能每天都處在離線狀態。
肖老師裝網的過程中,我一直圍著他蹦躂,無比雀躍,在這樣的地方還能上網,那種欣喜程度絕不亞於在雲南的街頭,飢腸轆轆之時,突然偶遇了十年都一直念念不忘的涼拌樹皮菜。
讓我雀躍的,當然還有這裡的風景。
我不想寫這裡的景色,是因為實在詞窮,我從小就不擅寫景,此刻更是覺得怎麼描述都無法準確地形容出那種特別寧靜的大美。
美,不輸雲南,靜,不遜江南,一天會有無數次恍然置身於桃花源中。
是傍晚,靜靜的湖面上,灑著一層淡淡的夕陽,一葉小舟,由遠及近,我甚至不自覺地想要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那一刻的安然和美好。
古箏名曲《漁舟唱晚》 我彈過無數次,也一直是我多年來最拿手的曲目之一,然而就在那個傍晚,就在那個湖邊,我第一次覺得,我正置身在曲中。
夕陽、安靜的湖面、載著歸人的小舟以及遠處裊裊的炊煙……不正是《漁舟唱晚》所描繪的畫面,可惜那一刻沒有箏,否則我一定能奏出此生最深情的一曲《漁舟唱晚》
清晨醒來,空氣里是極好聞的潮濕氣,很芳香的那種。讓人忍不住想要使勁地呼吸。這時遠處竟有笛子聲飄來,極悠揚的,我忽而沒緣由的在心裡念起胡蘭成《今生今世》里的句子來:「這時有人吹橫笛,直吹得溪山月色與屋瓦皆變成笛色,而笛聲亦即是溪山月色屋瓦,那嘹亮悠遠,把一切都打開了,連不是思心徘徊,而是天上地下,星辰人物皆正經起來了,本色起來了,而天上世界古往今來,就如同銀漢無聲轉玉盤,沒有生死成毀,亦沒有英雄聖賢。此時若有恩愛夫妻,亦只能相敬如賓。」
時間尚早,有叫不出名的小鳥兒在枝頭悅耳的鳴著,阿婆已在自家門口坐下,腳邊是茶壺。小小的村莊在一派清新安詳中慢慢地、柔和地醒來,這讓我一下子想念起了束河和雙廊。
在那裡,也有這樣的清晨。
微涼,不躁,歲月靜好。
這裡的工作並不忙,但白天里,肖老師要有固定的「電話時間」
可惜,肖老師的手機不爭氣,收不到一點點信號,只要出了那間有網的小屋子,手機就只能當手錶用了。
只好用我的手機打。
但我的手機信號也是極微弱的,縱然我倆按照客棧老闆的指引,找到了村子裡據說信號最好的地方,也只能勉強支撐把電話撥通,最多兩聲,必斷。
但別人打過來,是可以接聽的,斷斷續續的勉強通話。
於是,我倆就只能把電話打出去,在斷了之後,等著別人打回來。
肖老師說:「這信號也挺貼心的,知道怎麼給咱省電話費」
有網的地方和有信號的地方距離不近,魚和熊掌自然不可兼得,簡訊也發不出去,也沒辦法用微信告知別人給我打回來,只能一遍遍的撥,然後等著別人打回來。
響一聲就掛,太像推銷電話了。
很多電話是肖老師撥的,然而我的通訊錄里特殊的記名方式讓沒戴老花鏡的肖老師連打錯了好幾個,好在,撥錯,也是一兩聲就斷。
但,有趣的是,撥錯了的,基本都很快把電話回過來了。
有信號的地方,大概也是這小小的村莊里最佳的觀景點,我們一點兒都不著急,因為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美了。
我們就這樣,對著美景,握著手機,打著電話,等著別人回電話……然後天上地下的一通聊著。
我說:「我們一定採取了一種最笨的辦法」
肖老師說:「此情此景,我要是再年輕十歲,就十歲,我一定會愛上你」
突然想起我上大學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和我的偶像先生傳播學老師一起被困在一個小孤島上的夢,醒來的時候這叫一個不情不願,一邊穿衣服一邊嘟囔:我要回島上!
我心裡一直覺得,能和一個喜歡的人,一起火車飛機晚點、一起被一場大雨困在書店或咖啡屋裡、一起迷路在陌生的地方或者就像這樣一起在一個景色甚美恍若與世隔絕的地方共處,是一件再浪漫不過的事情。
這好像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浪漫」,我對肖老師說:此刻看您,覺得您頭髮好像都多了。
肖老師笑著揉我頭髮:「我說這小朋友,你以前和你們傳播學老師也是這麼聊天的?」我哈哈大笑:「沒有,我和傳播學老師一次天兒都沒聊過,他都不知道我是誰。」
電話終於是全部等來了。
而在倒數第二個電話里,還等來了一個喜訊:領導體恤我們,說已商量妥,讓我們明天就提前結束工作回去,不必在此過中秋了。
聽著肖老師興奮地跟我轉述著領導的話,看著眼前安寧的景色,我鼻子竟又酸了,來時不想來,別時捨不得。
今晚沒有工作,我在word里敲下這些話,還不知一會兒能不能發出去。
今天和村子裡的老人聊天,聽了幾個故事,哭了一場,心裡的許多糾結豁然開朗。
想起海子的一首詩:活在這珍貴的人間。
如果沒有什麼誰把誰家孩子推井裡去了的那種深仇大恨,還是不要輕易的恩斷義絕、相忘江湖吧。
世間的一切所謂恩怨情仇,其實想開了就好。一輩子實在很短,我們盡量不要在心裡留下什麼痛,也不要成為別人心裡的一塊兒痛。
人生唯此一次,生生世世,我們都只相遇這一回,這是多麼大的緣分,亦是多麼珍貴。
可惜啊,當時年紀小,太過羞澀,我今天想:如果我在未來的歲月中還有機會見到傳播學老師,我一定要告訴他:「老師,當年上學時,我特別喜歡您,很仰慕,每周都盼著您的課,您的課堂筆記,我到現在還珍藏著,畢業這麼多年,一直都沒忘了您……」
這世間的所有牽掛和深情,都應該要表達。
這世間的所有牽掛和深情,都值得被善待。
不該被辜負,更不該被誤解。
又想起另一位老師。其實也不算是我的老師,說忘年交更合適。
我們曾經一度非常親密,但也因一件事失聯過數年。
那件事發生前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家裡,去接我的路上,偶遇花店,他下車,少時,捧了一束玫瑰回來。
送我的。
他說,聽人說,女孩子收到玫瑰心情都會特別好,就算為之前某事答謝我。
到了他家,我說花兒我不帶走了,放家裡吧,我們倆翻箱倒櫃的開始找可以當作花瓶的容器,因為我說不想用飲料瓶。
臨走時,我說:希望下次來時,花兒還開著。
誰知,就此一別,數年未有相見。
恢復聯繫後的第一次見面,還是在他家裡,一進門,客廳桌子上擺著的一大束玫瑰花十分顯眼,他站在我旁邊說:「你看,花兒還開著呢」
這世間最好的相遇,果然是久別重逢。
願我也能和這片美景、這個小小的村莊再次重逢,但不要久別。
在這片美景中,在清晨的笛聲中,在老人講的那讓人濕了眼眶的故事中,那些想開了的事,願你們最終都會柳暗花明,那些想起過的人,願我們此生此世,永不分別。
中秋快樂!
願你們最想要團圓的人,都在身邊,不必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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